苍梧郡老鬼山,都说老鬼山阴森凉薄,其实不是,这座不大的小山头山清水秀,鸟语花香,一条小青石板路曲径通幽,两道多有梧桐青竹相夹。
山中有一座竹宅院子,有一个年轻人在一株同龄梧桐下打拳,此树是师父领自己上山所种,说是长生树,能得到山神老爷的庇护,打拳的年轻人震起罡气阵阵,绕声炸响,
袁逢擦去脸上汗水,打了一天拳,靠着师父逢守春留下的拳谱修炼,拳谱上每一处都有细致入微的解释,该如何打该如何练,条理清晰,并无难解之处,依靠自身武道天赋,这条路走得也算平坦。
年轻人换了一套干净白衣,从屋中取出一壶老酒,踩着月光晃晃悠悠来到后山,从那日与秦枫分别回山门,就一直守在这里,为这个亦师亦父照顾了十多载的老人守墓,
老人小时候经常吹嘘自己在江湖上的事迹,当时只觉得叽里呱啦,像是盛夏知了一样烦不胜烦,如今再想听一听唠叨,却只剩下满山清风呜咽……
袁逢盘腿坐下笑道:“老头,咱说过的事一件都没成,怎么就那么笨,往常还说自己是成了精的老鬼,怎么,怎么就可以那样随随便便……”
年轻人说着说着,就呜咽了起来,像是受到天大委屈的小孩子,他在老人面前一直都是个小孩子,一直都那么肆无忌惮,却还是备受老人照顾疼爱,
一时意气说过去闯江湖就下了山,不顾老人叮嘱,总以为自己能闯出一个更大的名头,再回过头来才知道江湖其实没那么好,什么狗屁的快意恩仇,快活潇洒,都是骗人的鬼话,在山下东跑西闯的几个年头里,好几次差些丢去性命,只是执拗不想去认输才一直咬牙坚持下来。
本以为遇上一个臭味相投的年轻人,能干出一番大事业,待过锦衣归来,再与老人吹吹牛,怎么说都得吹上天,再好好孝敬两位老人,只是一转眼,故人已不在,独独剩下黑发人送白发人。
那一日赶回山门时,书房里留有一封信,是大概解释自己为何下山慷慨赴死,书信所言:“徒儿,为师此行,是为江湖而死,亦是不得不去做,并无过多遗憾,若是选择回山,切记不可心生憎恨,选择练拳练剑都好,走自己的路,不用刁难自己去走为师的武道,为师兜兜转转一生,才是闯出个名头,知晓其中心酸,白头时才知眼前人是最好,想来心上也有些许遗憾。
容为师再是多言叨唠,为你定下终身大事,山下那个杨家小妮子就很好,打小就照顾你小子,就喜欢往山上偷跑看你练剑,与老头对眼得很,若是相互喜欢,就去告诉人家,莫要错过人家最好年华,耽误人家一辈子,那样不对,若是你还想去闯个名头,也要告诉人家别等你,想当个浑人就不要去拖别人下水,你小子喜欢怎么疯就怎么疯。”
袁逢一拳打在自己脸上,当时觉得又悲又气又好笑,转念只剩下一地落寞,摇摇头长吐一口气,面转向南轻声道:“待过为您老守墓三年,为奶奶安送晚年,杨姑娘那边我也会说得清清楚楚,绝不会耽误人家,定当继承白衣老鬼的名号再去闯出一个大名头,不能断送在我这个不孝儿徒的手中,一人一宗门,天下独我老鬼山而已。”
有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带着食盒静静站在年轻人背后,芊芊玉指绕动鬓间青丝,脸上生有一抹淡红,不去打搅那个思绪万千的年轻人,她从小就看着他懂事吃苦,穿着单薄脏脏的衣服背着一个大箩筐站在村口,呲溜着两条大鼻涕,模样看起来很是滑稽好笑,可是人却是极好,
那是一个年初隆冬日,两个小孩误打误撞走到了一起,她与父亲走街串门,正好遇上了一个在自家院子里独自玩耍的小男孩,堆着大大高高的雪人,玩得不亦乐乎,不自觉就闯入了人家院子,两个小孩四目相对,模样极为俏皮可爱,他拉着她的手教她堆雪人,一同打雪仗,玩得不亦乐乎,那是她第一次笑得那么开心。
待过父亲出门撞见,也不生气,反而是笑呵呵道:“我家小梅儿终于长大了,往常害羞的小姑娘,今儿终于得了小玩伴,袁逢也是苦命孩子,从懂事起就一直照顾奶奶,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你可不能像其他小孩一样只会欺负人家。”
小女孩牵着父亲的手点点头,回头去看那个不算干净的小男孩时,脸上只是挂着一个大笑脸,从那以后她就经常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头,与他去过山上采药,明白了很多药材的知识,与他一同上树摘果,下水摸鱼,那个小男孩总是那么喜欢出头,凡事都喜欢一肩挑,任何事情都挡在自己身前,她觉得他很好,就是那么好,没有理由的好,而那个冬日里灿然的无邪笑容,她也记到了现在,
他下山去闯荡江湖时,这个不善言辞的姑娘就看着他走,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眸光里,她才是回头,他不在的时间里头,她就一直在山上帮忙,不喜欢说话的姑娘总是将那座他在的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特别是他的房间,可谓是一尘不染。
当时逢守春见到都是满脸的愤懑,那个没心没肺的臭小子,何德何能遇上这么好的姑娘,常常打抱不平,气得吹胡子瞪眼,说过等袁逢回山门时,得是为她好好出一口气,只是等他来了,却再不见那个和蔼的白衣老人……
袁逢整理衣着,起身作辑道:“这些我不在山门的时日里头,多谢杨姑娘的照顾。”
杨小梅轻轻摇头,将饭盒放下,她知他意,她又能如何不知,她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多言一句,转身准备下山离去,她会等他,像是往常一样,不管他要去哪里,她一直都是那样静静等着,也许有一天等到,有一天再也见不到,她寻不出一个道理,可她总觉得喜欢就是喜欢,只要是他就很值得……
年轻人鼓起勇气,张开双手挡在姑娘的面前,朗声说道:“杨小梅,我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你,打小就喜欢你,只是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办,师父说过不能耽误女子最好年华,若是你愿意再等我一些时日,定当在你最好年华时,我来明媒正娶,三书六聘,九台大轿娶你。”
姑娘噗嗤笑出声,点点头轻声说道:“你哪里都好,就是吹牛这坏毛病改不了,以前还说带我去看一看天底下最好的风景,说带我去京城那边看一看繁华热闹,还要一起出游落灯河,还有那么多事,那一件成真了?是不是没处吹牛皮,就来拿我寻开心了?”
袁逢看着她笑的样子,脸上露出一抹微红,取出怀中一只掉了色的银镯子,塞进杨小梅的手中说道:“答应过杨姑娘的,心上自然不敢忘,这是奶奶给我的镯子,说是我袁家祖传的物件,如果遇上喜欢的姑娘,就得把镯子交到人家手上,所以请杨姑娘收下,我袁逢答应过的,日后会一件件还上,不会落下一件。”
杨小梅将镯子带在手腕上笑道:“袁公子可得记好了答应过杨姑娘的,若是我们没有一个结果,我这辈子都会记恨你。”
袁逢轻轻一笑,这件事还得去与一个人说一声才行,那个家伙臭不要脸,可再小的蚊子也是肉,得是好好宰他一番才行,跟着他屁股后头净是吃苦头,怎么说也得还回来一些才行……
杨小梅见他思绪如此开心,重重哼出声来,年轻人正衣拢袖三拜而下,她笑着同是三拜,少年心上最无邪,喜欢深处最动人,惊觉云落处,已过山万重,借以月光照相思,这世间也只有心上的彼此喜欢才是最好。
天下同看一轮明月,共享云卷云舒去留无意,秦枫做在船头抛下钓竿,有些想那个家伙了,那个与自己一样臭不要脸的家伙,不知道他过得如何,若是有时间绝对得去苍梧郡那边找他,定要备够银钱与他喝个痛快,比出一个高低,
清风拂动少年鬓角乱舞,曾借清风为美酒,试问心上所为何,闲来无事多生愁,不如饮酒忘事去。
秦枫伸了个懒腰喃喃道:“你我兄弟下次见面,可都要好好的,别忘了,我还欠你一顿酒,还得给你与嫂子准备一份大礼,你小子可不能忘记了我这个匆匆忙忙的兄弟。”
他与他不过是误打误撞成为的兄弟,只是缘分这个东西说来太玄乎,总是那么莫名其妙,就成为了记在心上一辈子的兄弟,只是想来那些风风雨雨事情的时候,多是想念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