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风依旧,明月清风动枝叶,白头少年郎坐在落灯河畔,突然一阵噗嗤笑出声来,想来两位老人的模样不由觉得好笑,刚才跑了数百米,总不能两手空空回去,那不得少说丢去半条命,直接伸头窜入河里,看着水底下鱼儿游曳往来。
秦枫闭气寻着鱼儿的轨迹,眼眸子一动,一刻钟过后气喘吁吁骂骂咧咧道:“他娘的,这些鱼比那些个刺客高手啥的还让人烦,跑得和王泥鳅差不多,滑不溜秋的。”
二话不说就脱去衣服,打了一个冷颤,这晚秋冷风来得确实是有些刺骨,年轻人看到江里鱼儿时不时跳出水面,一副欠弄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来,
气机绕动周身,窜身跳入河里,溅起一大滩水花把鱼儿都惊跑。
秦枫气急败坏爬上岸边,抖落身上水滴,瘫软坐在地上,闭气一刻钟在水里追那些鱼儿,连个影都追不到,蔫气耷拉着脑袋,
要是老先生在就好了,这些饱肚的事情从来就不用操心,虽然吃得磕碜些,好歹肚子也不用干瘪去半圈。
年轻人咬牙一笑呢喃道:“老头,小子心里头有些想你了,待过两关战事平定,不死沙场,定要为你去向他们讨一个说法。”
蓦然回首,故人已不在,西风残照当楼,再不能回头。
秦枫迎着冷风飘动满头青丝白发,眸里闪烁月光涟漪,似如灯火阑珊处,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点点滴滴散落江面,惊动气起数里,踏江而行,挥刀卷浪,心上生有难平意,一气吐不尽。
公孙谨闻声炸动,举步身动,陈青山掠起而行,两位老人放目远去,借着皎洁月光见到江面上的白头少年郎,像是发了疯一般,挥刀乱砍江水,炸动浪潮一层又一层……
一刻钟过去,年轻人依旧不知疲倦,只管散尽一身气机出刀,卧江翻如蛟龙,翻涌江水动荡起伏。
陈青山拔起一颗小草丢入嘴巴里笑道:“这小子心里头究竟是憋了多久?好像是天大的恨要发泄出来一样。”
公孙谨扣了扣鼻孔说道:“他心里头就是这样,凡事不喜欢吐露,能自己寻个地发泄出来也好,可以缓解心头难言悲苦,若是他一直忍着那才可怕,忍到有一天我们不在了,他再去发起疯来又有谁能拦住?”
老人摇摇头长叹一声继续道:“莫要忘记他与荀苍在南地吃的那些苦头,荀苍一直教他兼爱非攻的仁理,一直磨炼他的心性,带他去看看这个天下不是非黑即白,只是为了背负天下半数气机的小家伙,不要因为一时冲动而迷失本性,荀苍被中原武林围杀,死无全尸,那个小孩童看得真切,站在尸堆当中暗淡无光,我当时慢了一步,就慢了一步,不然他也不会死,自此以后那个孩童就像失了魂一般……”
公孙谨低下眉头,都说江湖武夫应该快意恩仇,这四个字说来太轻,去做太重,怎能任由心上所为,
而那个人像是一道夏日暖阳,从来不喜欢自己那些个阴谋毒计,白了头时也是那般天真无邪,像个孩童一般喜欢讲些无用道理,最后死时依然笑着说道:“死不为重,亦有所值,能与你们一同见过江湖风光,一起沙场征战,能与诸位共见大势洪流,书写春秋风流,很尽兴。”
那个人就那样死在自己怀中,那个前春秋当中的奇谋荀苍笑着退场,不觉得此生有憾,只是这轻飘飘的口头道理,怎能比得一条人命重。
陈青山摇摇头轻声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世间道理都一般,到头来再去想过,才觉少年时最好,不为春风秋雨所困,不因夏灼冬寒而恼,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只是可惜你我都白了头,不再少年郎。”
公孙谨点点头大声喊道:“小公子,该回去咯!天冷水寒,咱明早还要赶路。”
秦枫闻声转过头去,才发现两位老人看着自己笑意春风,想必是等了好一阵子,方才光顾着自己快活,全然忘记了这般大的动静肯定会引起注意,
不好意思挠着头,环顾四周望去,全是鱼儿翻肚白,不由得瞪大了眼珠子,感情自己追鱼是完全没有必要,不如瞎搅动江水来得省时又省力,顿时又是喜笑颜开,捡起好几条大鱼就往岸边游去……
围靠火堆旁的三人面面相觑,秦枫献殷勤笑道:“两位爷爷,刚才的事小子真是一点都没记住,这几条大鱼是小子孝敬两老的一点心意,咱今天这事就当翻篇去。”
两位老人相视一笑,如沐春风,借着月光看去少年郎,青丝夹白发随风飘动,年轻人笑得极为开心,自顾自手脚并用忙活着,好似普通人家的懂事孩子……
日升东方,又是一日好天晴,秦枫盘腿坐在江边,如往常早起练功感悟,练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这个及冠年纪的少年郎,不曾幼时接触武道一途,只能勤快些夯实基础,有道是万丈高楼平地起,也得是把地基打好,不然只会是悬空楼阁,风吹既倒。
陈青山与两人拜别,得是赶回京城镇守,四衣镇守京城四门,先帝曾有遗言缺一不可,如今擅离职守已经是大过,若是在外的时日久去,可就是有愧先帝遗言,不敢再有多做停步,
公孙谨看着眼前老友笑道:“你不怕回去穿小鞋?那个老匹夫可不会让你安生。”
白衣老人踏步笑道:“那还能如何?又不是怕了那个老匹夫,至多就是被揍一顿,又不会丢了性命,我可是还有先帝恩赐的保命铁劵。”
秦枫收气入手,荡开一阵清风,拂动江面涟漪不断,带着好奇问道:“啥是保命铁劵?小子怎么听都没听过?要不说道说道?”
公孙谨略做思索,抚须说道:“保命铁劵是先帝一统天下过后恩赐大秦二十四功臣,共有二十四块,那都是陈年旧事了,你小子当然不会知道,不过有一件大事你应该听过,先帝怒杀四王。”
秦枫点点头,这件事确实是很出名,因为先帝子嗣较少,只有四个子嗣,有一个还在前春秋乱战当中战死一个,就剩下三个,大秦一统天下过后疆域辽阔,还是以七国地域自治,分封七王以便管理,先帝怒杀四王一事,是因为三个外姓王密谋当时的大秦大皇子秦鼎篡位,
当时秦鼎分封掌管荆楚之地,封号楚淮王,因其在前春秋立下赫赫战功,又因其是大皇子,故得封地最为富饶的荆楚,而先帝立储君的意向,是留在京都洛阳的父亲秦扶苏,外姓三王与心中带有愤恨的楚淮王秦鼎举兵围攻洛阳,这一场战事历时半月平息,被称为四王之乱,四王以保命铁劵哀求先帝放过一条生路,不过这显然是一个笑话,谋逆大罪,九族当诛,一块铁劵怎么就可以保命,只是这件事闹得很大,即使是过去多年,依然能在饭后笑谈的老人口中听得一二,而穿出来的故事也越发离谱,之后先帝怒斩四王,大皇子秦鼎杀没有杀不知道,反正自此以后姓王全部被废除,不立外姓王。
公孙谨一把敲在年轻人的脑门,道:“你小子别想那么多,四王之乱早已经成为陈年旧事翻篇,没有必要再去深究什么,我们还得赶路,别让人家等久了咱。”
秦枫点点头,四王之乱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二十年,其中种种原因已经不从得知,反正也与自己无关,就当听个有趣故事罢了。
一老一小顺着河岸南下,来到一处繁华的港口处,匆匆忙忙的人群来来往往,到处都是吆喝声,很多都是卖鱼的商贩,毕竟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落灯河本就是是大秦境内最大的湖泊,这样的风景倒也是别有一番风味,就是鱼腥味重了些。
秦枫两眼放光,已经好久没见到这般热闹繁华的地方,恰逢口袋里头还剩些铜钱,这几天下来劳累过度,得是寻个店家好好犒劳一下自己,连忙问道:“要不要吃个饭再走?小子走了小半天路,咱也不急在一时,肚子实在闹得慌。”
老人点点头,扶风郡的秋膘肥鱼确实是有一些说法,先帝对于落灯河的秋鱼都是赞不绝口,称之为此味只应天上有,恰逢最好时节,怎么说也得尝一尝那般天上难有的味道。
年轻人匆匆忙忙穿过人群来到一个飘香饭食的小酒楼,匾额上刻有三个大字“飘香楼”,两边有一副对联,
上联:美酒几杯添气色,喜笑颜开迎贵客;下联:佳肴一碗补身心,山珍海味醉太平;横批:国泰民安。
秦枫站在酒楼前笑道:“这口气挺大呀,您老怎么看?”
公孙谨一旁气喘吁吁瞪眼道:“还能怎么看,当然是用眼睛看,你小子还能用屁股看?”
年轻人举步走入酒楼轻声说道:“我是没见过谁可以用屁股看对联的,您老倒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用屁股看这种话也可以说出口,简直是有辱斯文。”
老人一脚踹在年轻人的屁股上骂道:“你小子的骨头是不是变硬了,敢骂老头有辱斯文,要不要帮你松松骨?”
秦枫挤出笑容低头哈腰说道:“就是一时口误,松骨这种事就不要麻烦爷爷了,这顿饭就让小子来开银钱。”
公孙谨扣了扣鼻孔又是一脚踹出道:“难不成你还想要我来开银钱?你小子虽然脸面上恭恭敬敬,心里头肯定是不晓得骂了老头多少次,我心里头跟明镜似的清清楚楚。”
然后一老一小就瞪上了,就那样四目相对和斗鸡一样,谁也不肯退让一步,引得一堆旁人驻足笑话……
店小二在一旁看得真切,这一老一小倒是极为有趣,连忙上前说道:“两位客官是要打尖还是吃食?”
“吃饭!”一老一小不约而同说道,
店小二悻悻一笑,也不知道怎么劝,不过刚转过头,就见两人紧随其后,也不敢过问,毕竟人家是来花银子的,一旦老板知道自己扰跑了两个食客,又得是被一顿臭骂,还是少说少错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