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雷池静去,散落一地月光,稀稀疏疏几片落叶伴随清风悄然落下,白发绕过鬓间的白衣老人盘坐在老树下。
“老头,咱说过不逞强好胜的,咱说过待小子赚够银钱就去好好孝敬你,怎么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袁逢站在老人背后轻声道,声动悲咽,似如小风凄切。
逢守春长吐一口气,抬起头来迎着清风笑道:“江湖儿郎江湖死,没什么值得去可惜的,我与他们在江湖中争了一辈子,比不得他们的大风流,连是天上仙人神像倒影,九龙雷池出拳也只能用命堪堪换去,还是差了些。”
“心上生有一些事堵了很久,借着最后一口气与你小子说道说道,为师未能在剑道上帮你求个一知半解,想来当初就应该逼着你小子学拳,至少出去闯江湖也能有些本事防身,不至于被别人捻个半死,”
“还有咱老江湖一直有一个道理还没有告诉你小子,那就是徒弟出去闯江湖,当师傅的都得送一件出行礼物,本来想着不打算给你小子,穷了大半辈子,若是给你去弄一把好剑,那不得掏空家底,想来挺心疼,转念想来,你小子又是唯一的徒弟……”
老人牵话头说个没完没了,自说自话,袁逢在背后站得笔直,不敢移开目光,也不敢开口去打扰眼前老人的喋喋不休,就那样静静听着唠叨,
小的时候觉得叽叽喳喳,就像夏蝉鸣动一样烦人闹心,现在再去想来,那个小孩童多一些耐心该是多好,只是时间流水不等人,命里错过再无遗补,那只夏蝉终将寂静无声落下枝头,化为一抔黄土……
逢守春舒展眉头,在日出如潮的冷风中颤颤巍巍站起身,枯瘦双手拢收袖袍,取出一柄秀丽长剑丢出柔声道:“莫怪为师寒碜,剑名“山悬”,取自雷地剑池。”
袁逢接过长剑山悬,埋头入袖,大苦无声。
逢守春双袖随风鼓动,白衣飘摇背对众人,收卷双袖作辑拜下,拜那个曾有少年意气的江湖,也拜那些一同争道气运的老家伙,能与他们生在同一个江湖,极好!
老人吐尽最后一口气朗声道:“公孙谨,你别忘了要还给天下武夫一个江湖,还给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话落回头北望苍梧郡,枯坐而下低眉轻轻一笑,恍如昨日少年上山求学练拳,白衣少年郎,踩着小山道,一步又一步,步步入山去……
公孙谨双手作辑深深一拜,那个要还给天下的道理,待过寒冬冰雪消融,春花开来漫遍山野,吐尽那一口气才是最好……
荀归同秦枫来到老人身后躬身一拜,秦枫手放刀柄剑鞘走到袁逢身边,轻轻拍肩泣出无声的年轻人,言不知寻处。
袁逢抬头出袖,拍开秦枫的手与之四目相对说道:“我不能再与你一同南下边关了,我得回山门一趟,把师父送回家去。”
秦枫点点头,怎会不明白眼前人的良苦用心,取出腰间长剑扶苏说道:“你是我兄弟,一路以来,身上没备啥好东西,此剑留在我手只会蒙尘……”
袁逢摇摇头,别挂长剑山悬在腰间,背起老人行向苍梧郡,迎去清风喃喃道:“不练剑了。”
公孙谨来到秦枫身边,将手轻轻放到年轻人的肩上轻轻说道:“小公子,有人五百两黄金买死,有人五百两黄金买生,莫要觉得心上有愧,也莫要去追问对错,你心底自当明了,不用老头我去多说,与老鬼不对付了一辈子,也得罪了江湖武夫一个遍,到头来也就只与他交上了朋友,老一辈走得没剩几个,咱大秦顶尖武夫本来也没几个……”
老人止住话头,仰起头来长吐一口气,秦枫举目看向老人问道:“就因为我是他的儿子?他们就应该去死?这样的道理我没学过。”
公孙谨摇摇头,笑道:“天下武道一途前途迷茫,天上垂钓人间气运数百年之久,搅乱人间纷争不断,武夫品级由大凤王朝皇子姬存希所创,共分一到九品,以破甲之数区分,一品境界气机延绵四百里,可破甲千余之数,”
“入一品境界之后还可分为四境,第一境锻造金刚体魄无垢,置之死地而后生,称之为无垢境,第二境与天地之势共鸣,寻求天人合一,称之为合一境,第三境问心求道,与天地相争气运,称之为问心境,第四境不知从何说起,又不知从何处寻来,称之为玄妙境,入玄妙即为天上仙人,自可逍遥天地间。”
秦枫低下眉头喃喃道:“为何我身上气机延绵不断,连是五百骑都不能退去?”
公孙谨拍了拍年轻人的肩头,道:“小公子,莫要去着急,你已经入了一品境界,只是生死对阵少了些,未曾领悟其中奥秘,而且你小子心里头根本就不在意那些个出现取命的人吧?”
秦枫点点头,确实不曾怕过会丢掉性命,里面的原因很多,有他知道的,有他想去知道的。
公孙谨指向南方,继续道:“自咱大秦统一天下起,断去各国国祚气运,铁骑马蹄折断江湖武夫的腰,就被记恨上了,这些年来,除去燕地那边,就是完完全全被其他五国压着脖子,而老头想与你说的是,你身上背负天下半数气运,若你执意入江湖,那是最好,可若回头去沙场,这是最不好的结果,那群知晓此事的老臣容不得你,天下更是容不下你……这盘棋局上你我皆为落子,现在这条路你要如何去选择,都是可以。”
秦枫望着袁逢远去的方向,手不自觉放在刀柄上,挑动眉头笑道:“天下半数气运?这就是你们谋划了十数载的布局?”
公孙谨点点头,转而又摇摇头,看向身后一言不发静端直站的荀归说道:“荀小子,你应当喊我一声叔父。”
荀归躬身作辑微微一拜喊了一声叔父,老人舒展眉头道:“接下来这一趟,就交由老头护送小公子去吧。”
荀归看着眼前的老人,本应该等待在扶风郡的落灯河边,酒泉郡到扶风郡一路本因由自己护送秦枫,如何都想不到会撕破脸皮,出动千人以上的手笔来拦路,喃喃道:“我帮不上忙了吗?”
公孙谨来到读书人面前,指了指秦枫笑道:“荀小子,不如出酒泉郡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你父亲曾与我说过,书上的道理再多,偶尔也不如出去走一走,看一看。”
荀归拢收袖袍,回头望去酒泉郡,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曾以读万卷书籍求知道理,心上还是觉得差了一些东西,
自父母不在,此去少年远游最好,秋落清风相随,该是时候去起而行之走万里长路……
秦枫看去荀归远去的背影,问道:“还要死多少人?”
公孙谨笑着回道:“荀苍荀先生教给你的道理是慈,上善若水,厚德载物,但不是妇人之仁,左右纠结走进死胡同,小子慈不掌兵,你若真的想去沙场上为大秦做一些事,那就不要去问对错与否,这条路就往下走去,一直走,甭管有多少人会死掉,最大的道理是家国情怀,有家才有国,有国才有家,你的眼睛里头看到的东西不应该只有目之所及,你以为你不争,他人自可不去争,可还有一个道理,事在人为,总有人想要这个天下,为何大秦要有严苛的律法存在,无非是为了更多人,让更多人可以好好活下去,约束那些个自以为高高在上的家伙,求一个国泰民安。”
老人顿了顿,目光变有些浑浊,低下眉头吐去一口气继续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有个读书人曾这样说过,他也确实做到了,为天下百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惜就留下了一座矮矮的坟墓在淮水道的老枯山那边,有时间你小子应该去祭拜一下,老头也希望你小子心里头能记住这个道理,莫要当自己高高在上时,就丢去初心,若是你小子敢那样的话,我定当千里飞剑取头颅。”
秦枫手放在刀柄上,扬起头长吐一口气笑道:“这话与我说道无异于是对牛弹琴,国泰民安四个字太重了,不过小子倒是记得住家国两个字。”
公孙谨摇摇头,气机起伏延绵,身形掠动居高临下一指落在秦枫脑门,卷动清风吹动衣袍烈烈作响,
秦枫抬起目光错过刀刃与老人四目相对,咧嘴一笑,另一手拍动刀鞘弹射而出,抽刀身转急行,公孙谨不紧不慢双指夹住刀鞘,绕动一圈抛射出去,秦枫拔地而起弹动腰间扶苏直下相撞刀鞘。
公孙谨抬起目光看向天上年轻人以迅雷之势刀落急徐,轻轻一笑,双袖鼓胀飘摇,秦枫刀贴身侧,猛然滚动覆压而下,老人双手出袖一把顶出,气动翻涌,起手撼昆仑,
秦枫身进不得分毫,眼看就要被四两拨千斤甩开,咬牙腾出一手抓地,双脚借力打力蹬出,转动身形拉开距离,老人负手而立站在原地,迎着清风笑意盈盈。
秦枫看这架势,感情把自己当猴耍,索性也懒得去理会,双腿盘坐地上说道:“您老真是老当益壮,欺负我一个年轻后辈也不觉得脸红。”
公孙谨掏了耳朵,置若罔闻,一步踏出抓住年轻人的手臂将整个人提起来,像是拎小鸡仔一般笑道:“你小子嘴上功夫指桑骂槐倒是有一套,只是这真本事可就差得多了。”
秦枫扬起脑袋笑呵呵,转而就被狠狠一脚踢在屁股上甩出,落在数米外灌木丛里的秦枫狼狈爬出来,头上黑白枝叶相衬,倒是一副滑稽样子,嘴里还不断骂骂咧咧,全然不顾身上落魄,
年轻人拍去身上尘土,来到老人面前笑道道:“您现在老玩够了吧,那咱就上路去吧,下次出手能不能先给个信,姜老头可比您讲义气多了……”
叽里呱啦说去一大堆,全然是些芝麻大小的事。
公孙谨背转相对,望去日出东方,云雾翻涌压过山头,举步走出喃喃道:“殿下及冠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