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墨苏迅疾地搜索了一遍,见果真没有上官少弈的名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这几天就如同在梦中度过的一般,先是少弈不敌日军,退守了南岸,接下来又是少弈在南岸成功阻击住了日军橡皮艇七次渡河。
她缓缓地舒了一口气,眼见着他打了胜仗,性命无忧,心情也不觉好了几分,脸上也挂着浅浅的笑意。风吟见了也忍不住地打趣道:“小姐这下可是开心了?”
她嗔了风吟一眼,让风吟将凌恒抱来,这几日的时光便都在陪着凌恒玩闹,凌恒靠在他的怀里,咿咿呀呀地不知道说些什么,她只轻轻拿着报纸,指着上面刊登了的上官少弈的照片,笑道:“你看,这个就是爸爸,你叫‘爸爸’。”
凌恒手舞足蹈,那双黑亮的眸子如上官少弈一般,她静静地看着凌恒已经初见端倪的五官,只觉得他似与少弈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般。
“今日天气看起来还不错的样子,我们带凌恒出去走走吧?”程墨苏盯着窗外,淡淡一笑。风吟忙也应着,家里的福特车还在,就是没了会开的人,她们这一出门,就得要去麻烦黄包车师傅,她还需要先去叫车过来。
约莫下午四点钟,两人这才收拾妥当,缓缓出了门来。但这刚一走到门口,便见面前停着一辆宝蓝色的小轿车。杭薇摇开车窗,朝她绽开一个笑容,似乎在告诉她,已经等她许久了。
程墨苏将凌恒交给风吟抱着,缓慢踱到杭薇面前,笑道:“杭薇,你怎么来了?”
“没怎么,就是听说你回来了,想来看看你,上次见面还是在程伯父的葬礼上,想想也有段日子了。”她眼瞧着风吟抱着的凌恒,笑容灿烂起来,“这是你的儿子吧,看起来好可爱,长得真像他的父亲。”
“是啊,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淡淡一笑,和杭薇一时间也没了话。杭薇默了默,故意挑起了话头,“走吧,我请你们吃饭去,有些事,有些话,真想和你说说。除了你,我找不到第二个能说的人了。”
她瞧着杭薇的模样,觉得杭薇是认真了心思的,恐怕真的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她转眸看着风吟,淡声道:“风吟,我们今天先不出去了,你带凌恒回去吧,我和杭薇出去聊一聊。”
“是。”风吟点头应着,又抱着凌恒折了回去。
最近虽然战火不断,但总归有要生存的人,有要享受的主儿,所以依然有各国商人不断地来到租界内,开各种风格迥异,口味奇妙的餐厅来。今日她们去的,便是意大利风格的餐厅。现在恰好是下午茶时光,也是贵妇们最悠闲的时刻。那一排迷离的灯光照着她白皙的面颊,玫瑰色的唇如花蕊般娇嫩欲滴,她轻轻颤了颤睫毛,突然一片恍惚。
好像往日里那虚无的生活不曾离去,现在那纷乱的世事未来打扰。
“两位夫人吃些什么?”
“上次与你出来喝茶的时候,别人都还唤我作为‘小姐’,如今都已经是夫人了,时光如此之快,倒是真的不饶人了。”杭薇嘴角噙着一抹苦涩的笑意,程墨苏抬眸看着她,突然觉得她好像还如从前那般纯真快乐,无忧无虑。
程墨苏水色的眸子静静地盯着菜单,声音轻柔缓慢,“要两杯黑咖啡,一份鹅肝,一个鳄梨蟹肉沙拉,一份烤鲈鱼,一份土豆培根浓汤。”
“再来个热巧克力软糕,一份蟹腿千层面。”杭薇又补充了两个。对上程墨苏那双眸子,瞧着她满溢出的笑意,听程墨苏道:“我们两个人可真是能吃,下午茶吃这样多,晚饭都不用吃了。”
“不吃就不吃。”杭薇轻巧一笑。
侍者先给上了两杯黑咖啡,程墨苏第一次没有加糖,只是随意地拿小勺子去搅杯浓香,半晌,才听着杭薇的声音,似从遥远的天边传过来那般,两个人喝茶聊天,嬉笑打闹,恍若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一样。最怕记忆绵长,最恨回不去了旧时光,可偏偏忘不掉旧时的模样,现在只能感受那迟来的孤独与惆怅。
杭薇拿起那银粉色的咖啡杯,竟一饮而尽,那份苦楚充斥齿间,她的面颊红若桃蕊,笑靥如花,“墨苏,我要走了,我要离开这里了。”
她微微一怔,最近世道很乱,的确有许多家族出国避难,可杭薇的丈夫在政府部门任职,这样的关键时刻又怎么能……
杭薇嘴角边噙着一丝苦笑,“我和他离婚了,这次去是和我哥哥,爸爸妈妈一同前往的,应该就不会回来了,走之前我想再见你一面,和你多多说会子话。”她停住了语气,只是静静地坐着,心里不知被什么东西在狠狠地拉扯,那样得痛,痛得连呼吸都没有了力气,痛得连心情都转为灰意。
“我一直听爸妈说,门当户对才是最重要的,却没想到没有感情的婚姻,就是废物!”杭薇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情绪突然激动了起来,“他为了一个歌女,差点休了我!我心灰意冷,这才主动提出了离婚。小时候看红楼梦,总不知他们一个个门当户对,最后为何弄成这样一幅惨剧来,现在我算是清楚明白。你看看这窗外,天要变了,原来是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杭薇,你……”她怔了怔,不知该怎样安慰杭薇。
“墨苏,你有一个爱着的人,你可以只为他如花美眷,只为他似水流年。而我,却当真把心都不知给了哪里,现在徒留一身的伤悲来。”她心绪急乱,羽睫颤抖得厉害,只得顺手推开窗来,让那不冷不热的秋风抚平思绪。
两人这样静默地坐着,月色竟已装点了银装,与霓虹交相辉映,将这偌大的城装点出如梦似幻的凄凉与繁华。程墨苏只觉得心头一阵如雨滴敲打般的绞痛,那隐隐约约的惆怅由不得她安然。
她与杭薇出了餐厅的门,见着秋雨浸润下,万物也无声般得静谧。两人的旗袍被染得微湿,那旧时的嬉笑在脑海中辗转反侧,如火般烧灼着她的心境。
“号外号外!上官少帅苏州城遇难!被日军炮火击成重伤!”
程墨苏心头一窒,差点又晕厥过去,忙抓住那报童,问道:“你……你说什么?!”
“号外号外!上官少帅苏州城遇难!被日军炮火击成重伤!”报童又扯着嗓子喊了一遍。
她的天,在一瞬间内也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