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妈和杨晨翔众星捧月般围着凌然吃着榴莲披萨,忽然我的手机响了,是萧熠桐。
我走出病房,走远一点,才按了通话。
“你在哪?”萧熠桐语气里急急得,“手机坏了?怎么一直关机?”
“我……”我不知道怎么说了。
“熠楠的事情搞定了,这一下午可把我忙坏了。法拉利是改装过的走私车,连车牌号都是假的,开车的小混混驾照都摸不出来。我几句话就把他们吓住了,最后求我不要报警,灰溜溜得开走了,什么赔偿都不要了。”萧熠桐心情似乎很好。
“哦。”我轻声道。
“悍马车尾保险杠裂了,明天肯定不能用。我找陈锦谊借了一辆保时捷敞篷跑车,熠楠老婆很喜欢,熠楠也没问题了。你知道陈锦谊吗?我们高中同学,他现在在卖汽车。”萧熠桐说个不停,脚下似乎在走路,声线喘着欢快,忽而绵柔道,“你开门,我带你去吃饭。大伯刚刚给我打电话,说让你一起去。”
“我……”我耳边听见指骨轻轻敲响酒店房门的声音,那就像扣打我心扉一样。
“你不在房里?”萧熠桐终于感觉到异样了。
“我……回来了。”我口里艰难苦涩。
“回哪里?”
“我……妈……有事,我……不得不……”
“你妈怎么了?”
“摔……了。”
“摔哪里?严重吗?”
“现在在医院,脑震荡。”
谎扯到这个份上,我已经不口吃了,可手机里的静默犹如窗外漆黑的夜空一样,不再需要我的任何解释。
我屏着呼吸,捧着手机,咫尺天涯间再没了声响,也没了生息,仿佛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天荒地老。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句嬉笑声,划破了空寂:“雁子,你再不来,我们就吃完了。”
“你和杨晨翔在一起。”耳边低处像是滚起了天雷。
“他只是……”
“嘟——”彻底沉寂。
我怔怔地看去走廊,看去病房,看去窗外夜空,似乎一切都不曾变化。可我知道,刚刚有一枚天雷真的炸了,那轰然之下的人,我触手不及,只怕也再挽回不得。
凌然的点滴点完了,他不肯留在医院过夜。我们和医生打了招呼,把他带回家。
“你的车呢?”妈妈站在停车场四顾而问。
我领路走到萧熠桐车边,开了车门。
“谁的车?”妈妈好奇道。
我搪塞道:“我车坏了,借的。”
杨晨翔原本抱着凌然一直讲着笑话逗着他,在看到车之后沉默了。他把凌然放上车安顿好,微微点了个头,转身就走了。
“杨老师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妈妈没完没了。
“你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你说你,连个‘谢’也不会说。这一天杨老师最辛苦,跑前跑后,出钱出力……”
“好啦好啦。”我打断道,“我也很累啊。”
我发动了车子,开出医院。路过白色奥迪,杨晨翔站在车边看着我,脸上有种茫然的疲累。
我假装没看见,一溜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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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我带了凌然继续去医院打点滴。杨晨翔也来了,我看他眼皮底下卧了蚕,估计夜里没睡好。
我委婉道:“天气这么好,你找朋友出去玩玩嘛,这里有我就行了。”
杨晨翔摇了摇头,坐到凌然床边,和他一起玩起玩具,说说笑笑:“凌然就是我朋友咯。”
“人得一知己,生而无憾。”凌然摇头晃脑。
我笑着,懒得纠正他。杨晨翔也笑了,却是颇有耐心得和他重新定句释义。
忽然医生带着一群人走进病房来,有的扛着摄像机,有的握着麦克风,还有的举着反光板和长长的收音设备。医生指着我和杨晨翔对他们道:“这就是凌然的爸爸妈妈。”
我鼻子一腥,差点喷血。
来人说是电视台的,他们在消防队得到凌然坠井奇迹生还的消息,想来采访一下,做个新闻报道。
凌然一听上电视,乐得拍手。
杨晨翔也觉得这是个激奋人心的故事,非常赞同。
我摆了摆手,让扛着摄像机的人关掉了机器。我耐住脾气道:“先给我们一点时间考虑一下好吗?”
“这还用考虑吗?”医生有些不可思议道。
“这是个奇迹,难能一见。而且消防队、医院都做了配合,我们至少会用10分钟的时长来报道此事。稍后也许还会跟进凌然的校园生活,现在社会需要这样的正能量。”握着麦克风的女人眉飞色舞,貌似是个大牌主持。
她一个眼色,旁边的人立即掏出一个大信封朝我亮了亮:“有钱拿的。”
这举动挑动了我反感的神经,我双手抱臂形成了防备:“我儿子这件事,我感谢消防队,感谢医院,感谢一切值得感谢的人没有让我失去儿子。但是我们就是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人家,我不希望我儿子曝露在电视里,曝露在公众视线里。我们就是喜欢低调,喜欢不张扬,喜欢默默生活,喜欢有钱拿、都、不、拿。”
最后几个字,我一字一顿,讥讽笑向大牌主持和亮着信封的人。
大牌主持擦了厚粉的脸白了又白,嘴角扯出一朵白色的僵花,继续劝服我:“听说你是个总裁,你一家上了节目,让更多的人关注到你,为你和你公司积累一些政治成本不好吗?”
“你要这么说,我就更不会上了。”我脸上做作出夸张的不屑,“我儿子这么小,我只要他快快乐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就好。你说的那些东西,我目前还不希望出现在我儿子的生活里。”
“你这个人太不可理喻了。”医生似是有感而发。
“你说对了。这是我儿子,我是他的监护人。我不可理喻,却也是我说了算。”我坚决道。
“是,是。可是我们消防队那里已经采访好了,医院里也拍了些素材,你这里是最关键的一部分。”人群中一个带眼镜的中年男人插了腿走近了几步,和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看我们这么多人,每天做个工作也不容易。你如果有额外要求,我们可以再谈。”
“真的不好意思,我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不是吗?”我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固执己见。
“这位先生,你说两句吧。”眼镜男朝杨晨翔笑过去。
“我没有发言权,我只是凌然的老师,这事只有凌嫣说了算。”杨晨翔坦白得很是无能为力的样子。
“哦——”人群中似乎揭开了我不愿意上电视的真相。
“原来是我们误会了。”眼镜男眼角斜出一点笑意,“凌然妈妈,请问我们可以联系一下凌然爸爸吗?”
“他死了。你想联系他,请便。”我直接白眼回赠了过去。
“真是令人遗憾。”眼镜男嘴角一垮,朝身后的人挥挥手,“回了,回了。浪费精力。”
黑压压的人群顿时哄然出了病房。
我身上抖擞的母鸡毛也纷纷落了一地。我不想凌然上电视,是不想他美梦里的英雄爸爸被击破,更不想他的身世在我忍受了这几年的分离之苦后,付之东流得被人指指点点。
因此,我演足了一个自私凶恶、不可理喻的母亲,可最终因为杨晨翔的一句话,还是让这些人浮想联翩得嘲笑了凌然的出身。
初涉人事的小人儿眼里全是失望,我满怀歉疚地抱过他,心里想着还是要快点给他找个爸爸,弥补他的父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