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世界,那家老道的烟火店。
小青坐在内堂,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座位。
老道本应该坐在那休憩,手里拿着舍利子磨成的珠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这时的她也应该拿着刚泡好的茶叶,叫醒老道。
只是因为那次算命,老道说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天机,阳寿被折尽了。
他到最后,握着自己的手也落下了。
“师傅,茶泡好了。”
她将茶放在了桌边,看着空荡荡的座位,自顾自地说。
她坐回自己的位置,拿起桌上那串落得灰的舍利子。
“和尚得道圆寂后,尸骨烧成舍利子。”
“当年结缘几个老和尚,只是一介算命的,命数自然比不过他们吃斋修佛来得长命。”老道曾给小青说过一些故事,是关于那串舍利子的。“但是世道无常,那年的山上,出了很多人命。”
“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恶棍杀上了山,他把寺庙内的和尚全杀光了。”
“就没有人出来阻止吗?”小青皱着鼻子。“那些高僧武功应该不至于如此吧。”
“本不至于。”老道叹了口气,他转着那串舍利子。“他们那些菩萨心肠,只求度化那个恶棍,如果下点杀心,他们也许就不至于那样了。”
“师傅你是怎么知道的?”小青趴在桌子上,好奇地看着老道。
“那个恶棍亲口告诉我的。”老道笑着摇头,他看着舍利子。“这串舍利子也是他亲手给我的。”
“啊?”小青愣着了,她有些不相信。
“他现在是那座山上的是守护神。”老道没有表现出任何诧异。“在他杀完那群和尚之后,传说中的金刚佛显身,让他入佛赎罪,替那些和尚守了千年的山。”
“那就不怕他再次犯杀罪吗?”小青若有所思地说。“千年,他现在还在吗?”
“金刚佛除魔卫道的金光纹,便遏止了他心中的杀心。”
“他给我了这串舍利子之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他。”
老道回想起那个自称伏龙的和尚,拿着舍利子放在他的手上。
“他们说你是他们最信任的人,他们尸骨所烧的舍利子要寄于你。”
“他们怎么了?”老道看着眼前的和尚。“出什么事情了?”
“业障所赐。”伏龙双手合十,向他点头。“贫道未入佛门前,杀业堕魔,落得如此下场。”
老道一时气得说不出话,他看着眼前的和尚说了句抱歉便离去。
“他身上的金光纹,是那座山神金刚佛的传承。”
老道把舍利子放在了小青的手上,让她试着转一下。
“这串舍利子,用他们佛家所说。”
“高德明物,洞察浩瀚。”
小青转了几圈之后,并没有任何的反应。
“用心,心中所见之物,舍利子托心所显。”
听完老道的话,小青便闭上眼睛,心里想着街上的场景。
一条人潮来往,灯火阑珊的街道出现在她的眼前,她睁开眼睛,眼前的场景又变回了烟火店,老道正欣慰地看着她。
“小青,若有一日,老头我若是遭遇不测,你也不要挽留我,天道有命,该走的人他留不住。”
“眼下让你替我炼的那炉药,只是我妄图再次续长生的念想罢了。”
小青看着眼前空荡荡的一切,她拿着舍利子走到了后台的药炉前,看着早已熄火的炉底,开始哭了起来。
老道的声音好像还在内堂,还在生气的喊着她。
“小青!不要再后面开小差,别以为我看不见!”
师傅,我药还没有炼完,你怎么就走了.....
?
十三年前,处在战火区的一处小镇。
啪!
“给我滚!”
男人重重地甩了一个耳光在女人脸上,他脸上呈现出醉酒的紫红色。
女人抱着只有三岁的小青躲在角落,她已经习惯了酒后对她动手的丈夫。
因为处在战火区,家庭没有稳定的收入,只能靠着女人出去找炮弹遗骸,拿到附近的集市卖点钱。本应该是家里顶梁柱的丈夫,却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
被女人换回来的钱,丈夫总有办法把钱占为己有,拿去附近的赌场赌博,还有满足他每天都要犯的酒瘾。
女人多少次想逃离这样噩梦般的家庭,她曾抱着自己的女儿小青,趁着丈夫不在家,深夜逃离这个家,却被从赌场回来的丈夫半路拦截。
“你要去哪?”丈夫浑身散着酒气,他拿着酒瓶就要往女人头上挥,却因为醉酒看不清,没有打在女人的身上。
“跟我回家!”他拽着女人的头发,往那个破烂的小屋拖去。
他对着女人拳打脚踢,趁着酒劲发泄着自己在赌场的失意。
他摔完耳光后,便倒在了一旁的床上睡着了。
熟睡的鼾声,让女人和小青都松了口气。
“妈妈,我们走吧。”
也许是经历过太多这样的场面,小青从一开始的哭闹,到最后的无声。她知道,要是自己越哭,爸爸便会更加用力地打妈妈,她就开始不哭,哪怕妈妈的脸被打得再肿,流的血再多,她都不敢再哭,到最后连声音就不敢出。
女人抱着小青,浑身因为疼痛而发抖着。
小青看着自己的妈妈,她的脸颊已经很肿了,此刻正仇视着床上的那个男人。
她对自己的丈夫无比憎恨。他们没有正式的婚礼,在一起也只是双方父母的口头承诺,唯一的彩礼就是这套破旧的屋子。
那时候这里还不是战火区,是一片中规中矩的小镇。
他们在小镇上打着工,赚着仅仅能够支撑家庭开销的钱,但这也足够了。她觉得这样的平平淡淡也是一种美好,尽管没有小时候希望的荣华富贵,但长大以后也觉得这样是最好的结果。
但是这平平淡淡的一切,在那次事件后被打破了,噩梦便开始了。
战火蔓延到了这个小镇,这里沦为两军的交战区。
他们一家子躲进了地窖,感受着地面上的炮火轰炸,整整持续了一天一夜。等炮火声停止了,他们再回到屋内的时候,心中只有一个情绪,那就是绝望。
小镇原本的样子不见了,变为一片废墟。
“怎么会这样....”
他们靠着家中仅存的干粮活了几天,一家人靠在墙边,听着外面炮火轰鸣。
“我得出去找点吃的。”丈夫叹了口气,他看着外面的炮火逐渐停歇。“能找一点是一点,至少不能让你和女儿饿着。”
丈夫便靠着隐蔽处出门了,留下了母女俩在这被炮火毁得不剩一二的屋子内。
从白天到黄昏,丈夫仍旧没有回来。
“爸爸...”
怀中的女儿咿呀的叫着,婴儿的困倦总是来得频繁,她喊完之后便睡了下去。
她抱着女儿,喂着自己仅存无多的乳水,担心地看着外面的天色逐渐变暗。
炮火在这期间也曾再度交锋,女儿也被惊醒,大声地哭闹着。
当她准备起身出去寻找丈夫的时候,门被推开了,是丈夫。
只不过他是拖着自己的身子回来的,他的一只腿被压断了,血迹拖了一地。
是在寻找食物的过程中,炮火轰炸到了附近的石块,压在了丈夫的腿部。
在那以后,丈夫像是变了一个人,他开始浑浑噩噩,整天在地窖里不说话。
她听说附近有一家安装机械的义肢的店,便带着身上所有的钱,给丈夫安装了一条质量还算过得去的机械腿。
但是丈夫并没有因此而改变,他依旧如前段时间那般。
“我们应该出去找东西换吃的。”
“找什么?”丈夫抬起头,看着眼前脸色枯黄的妻子。“现在哪有东西可以找?到处都是炮弹,我的腿就是因为这样没的。”
她可以理解丈夫突然沮丧的原因,换作哪个正常人失去自己的一只腿,变成了不熟悉的机械腿,情绪都会崩溃。
丈夫无神的眼睛看着妻子,他继续低下头,任妻子哭泣。
“我会出去找到吃的,你带着女儿等我。”
妻子出门了,他看着在躺在怀里的女儿。
“爸爸...”
女儿看着丈夫的脸,咿呀的叫着。
他并没有感到很高兴,在这一刻,他觉得女儿就不应该被生出来,跟着他们一起受这样的苦。
“别叫了好吗?”他摸着女儿的额头。“省着点力气,等你的妈妈回来。”
女儿依旧叫着,她似乎不明白父亲所说的话,以为父亲在和她玩游戏。
“别叫了!”他突然大吼一声,把女儿吓哭了。
他的情绪再次濒临崩溃,他很想把怀中的女儿掐死,这样能够避免更多的苦难,也减少家庭的负担。
当他的手放在女儿那小小的脖子上的时候,准备用力了结女儿的生命的时候。
妻子回来了,带着一些食物回来的。
“你要做什么!”妻子扔下食物,从他的怀中抢过女儿。“你疯了是不是!”
丈夫看着那些落地的食物,他已经饿疯了,踉跄地站起,跑到食物面前。
“你要是杀了女儿!”妻子情绪激动地看着他。“我就跟你拼命!”
他大口嚼着那些食物,也不顾是不是过期发霉的,他都往嘴里塞。
等他吃完之后,满足地靠在墙上,看着妻子不可思议的眼神。
“你没有给我们留吗?”她看着地上那些被吃光只剩下包装的食物。
“你不是都在外面吃了吗?”他剔了剔牙,皱着眉头说。
“我是带回来给我们一家子吃的!我没有在外面吃!”
妻子再也忍不住了,她朝着丈夫大吼。但是丈夫并没有对此做出任何反应,似乎在他的眼里,除了活下来,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
“差不多得了!”他不耐烦地说道,便起身朝地窖走去。
“你不要忘记你的腿是我花钱给你买的!”妻子内心积攒的恩怨爆发了。
“那我这腿他妈的怎么没的你不清楚吗!”他转身大吼,指着自己的机械腿。“还不是为了你们!”
“你不是人!”她放下女儿,拉扯着丈夫的衣服。
她被丈夫第一次打,第一次那么用力地甩耳光,打到她的嘴角出血。
“你打我?”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丈夫。“你刚才动手打我?”
男人有些茫然的看着自己的手,他也表现出了不可置信,结巴地说。
“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曾经答应过我,不会凶我,不会打我...”她哭得像是个泪人,捂着自己的脸。“你变了!”
女儿本来的哭声也变得大声了,一度让丈夫慌张。
“别哭了。”他上前想抹去女人的眼泪,却被女人推开。
“你别碰我!”她躲着丈夫,哭得很委屈。
“我的错...”
男人一直在认错,他在这一刻才有些清醒,发现自己真的变了很多。
他守在女人的身边,听着女人的哭声变弱。
“我出去给你们找吃的。”
那是他出门前的最后一句话,本以为他会带着食物回来。
没想到他带着一身酒气回来。
他对着妻子再次动手,他在妻子的身上发泄完之后,便昏沉的睡了过去。
从那以后,他便开始酗酒,对妻子的态度一直处于不满。他白天在家睡觉,一到晚上便出门喝酒,她也不知道丈夫哪来的钱去喝酒,但是她知道,丈夫已经变了,不再是那个勤勤恳恳为母女着想的男人,家里的顶梁柱断了。
回忆结束,她眼睛红红的。
女儿如今只有三岁,但是她受的苦太多了。
从一开始的憧憬未来,到现在的得过且过,她已经受够了。
她不知道从哪拿到的小刀,走向了床上酣睡的丈夫。
小青并没有阻止,而是躲在一旁的角落,自觉地面向墙壁。
刀刺进了肉的声音,爸爸发出痛苦的声音,妈妈发泄情绪的声音,都绕在她的耳边,让她紧闭着双眼。
过了好久,她才睁开眼睛,当她回头的时候,她没忍住哭声。
“妈妈....”
床上的爸爸已经被一刀刺入喉部,早已死去。而妈妈则在一旁挣扎着上吊,她的脚下是被踢开的凳子。她的眼神,用最后的温柔看着小青。
“跑。”
炮弹划破空气的声音响起,白光乍现,爆炸卷起了无数层的波浪。
小青的回忆结束,她的面前是一个穿着道袍的老者。
“这命苦啊。”老者坐在台前,手里拿着算盘。
小青茫然地看着周围,是一家墙上摆满烟花的店铺。她看着自己的身体已经长大了,店内的镜子照着她,已经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了。
“女娃,记得我吗?”老者走到小青面前,看着小青。
小青努力地回想起那个爆炸后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白光变成了一条白色的鱼,只有它的眼睛是黑色的。在原处游来一条眼睛是白色的黑鱼。
两条鱼头尾相连,不断旋转,变成了一个黑白各半的圆形。
“爸爸....妈妈...”她脑海中只有这两个词。
“果然,提前预支年岁弊端果然大。”老道叹了口气。
从这时候开始,老道便开始教小青识字说话,教她一切做人处事,这一教,便是十三年。
小青睁开眼睛,她手里的舍利子停止了旋转。
这是她能够记起的记忆,也是对于师傅最深的记忆。
“听说了吗听说了吗?”一个童声在店外响起,小青认得这个声音,似乎是这条街上消息灵通的人。“地上军部的埃伦特将军要来了!”
小青神情逐渐变冷,在她的印象里,那位将军托师傅算的命,导致师傅的离去。
她走到门口,看着街上议论纷纷的场面。
“师傅,我会替你报仇。”
门口的铃铛无风而响,地下世界不知从哪刮起了一阵大风。
吹起了树叶,也刮伤了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