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丞喉咙滚烫,他有点没明白叶林溪的意思。但大概也知道温嘉木的身份叶林溪还不知道,他们说的不是同一件事情。
鹿丞心里安定几分,有种逃避的错觉。
从心底里他不想让叶林溪进入到这件事情里来,最好什么都不知道。
“鹿丞,我不能怪你,你没有错。但我阻止不了怪你的父亲,你明白吗?”叶林溪揉着肿胀的双眼,深深叹了口气,说出来的话千金重量。
“不,你不会明白。”叶林溪摇头:“不是你的错,不是我的错,叶沂南又何尝无辜?”
“你在说什么?”鹿丞咬住下唇,心脏似乎在滴血一样疼:“什么叫叶沂南无辜,叶沂南他……”
他最不无辜,他罪该万死。因为叶沂南的存在,又有多少家庭支离破碎,叶林溪都不知道。
鹿丞想大喊,想告诉叶林溪,温嘉木不无辜,叶沂南最不无辜。
但是,他又怎么说得出口?怎么能亲口告诉叶林溪,她心里很重要的人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呢?
叶林溪用力揉眼睛,换了种语气:“不要怪叶沂南好不好,你不要怪他不喜欢你。他……我们欠他太多,他想要的给他就是。”
“叶九,那我呢?我何尝不无辜?”鹿丞死死看着叶林溪,不相信这些话是叶林溪说出来的。
是不相信,但他亲眼看到叶林溪的嘴巴一张一合,说出如此残忍的话。
要说无辜,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犯了错都没有绝对无辜。善良的人绝对不会以暴制暴,他们谁都不会活成恶魔的模样。
哪怕……哪怕这个世界真的待他如此不公。
“那你告诉我,我又做错什么?这时候我是不是应该回答一个好?”鹿丞眼睛酸涩。
“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鹿丞退后两步,冷风擦过眼角,将他酸涩的眼睛吹干:“你要我谦让叶沂南,你知道叶沂南……我凭什么要让着他?”
凭什么啊?叶沂南从小没有父母,他何尝不是这样?他从来没有一个健全的家庭。
鬼知道他心底里多么渴望能有个人陪在他身边?自从叶林溪出现后,这种感觉更甚,他一直孤独,一直都很孤独。
说到最后,鹿丞停下已经不想再说。那些话他不能说,他没有办法说出口。
“就这样吧。”鹿丞深深叹气,他突然很累,还有一种难以掩饰的失望:“叶林溪,我以为我们之间只要我努力就没有阻碍了。”
“到底……我还是不如叶沂南是吗?”
鹿丞揉了两下眼睛,他不想听叶林溪的解释,转身离开。
叶林溪没有想过自己说出来的话会给鹿丞带来这样的伤害,她只想到叶沂南,没有想到鹿丞。是她错了,是她都做错了。
鹿丞走了,这一次是鹿丞在她面前转身。
“鹿丞……不是的,我……”
鹿丞停顿一下,仅仅是一下然后步子更大的离开。他什么都不想听,关于叶沂南他已经累了。
所以无论什么原因,叶林溪的选择永远是叶沂南,他都会排在叶沂南的顺位后面。
这才是最让鹿丞难过的,他没有办法承受。见到叶林溪有那么一点点护着叶沂南,心里有那么一席之地是叶沂南,他就没有办法忍受。
是别人还好一点点,但不能是叶沂南,绝对不可以是这个人。
鹿丞走的跌跌撞撞,他突然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失败。无论他做什么,他都是那个失败者。
他可以什么都不怕,就怕叶林溪不站在他身边。
叶林溪也不记得自己坐在这里多久,她明明那么想追向前去,最后止住了。叶林溪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立场追上去,追上去该说什么,又该做什么?
天黑了,她再也没有见过一个熟悉的人。
最后实在是太冷了,叶林溪揉了揉酸涩眼睛往回走。
这里离酒店不远,反正直线走,走能走到头。怕的就是直线走,永远都走不到头,反而越走越远。
进了酒店,叶林溪带着一身冷气。
黄然然吓坏了,从床上爬起来:“你怎么了?怎么冻成这样,都快掉冰碴子了吧!”
“什么?”叶林溪抬头:“哦,你还没有睡呢?”
“我等你啊,我给你打了很多个电话你都没回我。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跟鬼似的。你不是和你小叔叔出去了吗?”
“嗯……”叶林溪揉揉脸,总算有那么一点知觉:“可能是外面太冷了吧,比国内要冷。”
叶林溪脱掉大衣,先去洗了个澡。
热水打在身上有了点暖意,镜子前一片氤氲。朦朦胧胧的,叶林溪看不清眼前的方向,什么都看不清。
外面真的很冷,尤其是晚上。
洛|杉|矶的夜晚像是冻上一层冰霜,都是寒意。
冷气顺着衣袖往里面钻,冷到皮肤跟外面的空气一个温度就不觉得冷,反而是麻木。
洗完澡,叶林溪钻进被子里面。她还是冷,不是身体上的冷,是心里空空的,填不满,非常冷。
她有点想把自己埋起来,埋在被子里面不出来。
或者周围点上火炬,有光有热度,还有自己一个人……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黄然然盘腿坐起来:“你肯定有心事,不要憋在心里嘛,说出来总比憋在心里面好,是不是呀!”
“我还好,我就是有些事情不明白。”
“那就更要说了,多一个人给你出主意就是双倍的办法。”
叶林溪也坐起来,没想让黄然然想办法,只是睡不着索性说说话也好:“我没有跟你说过吧,其实叶沂南和我没有血缘关系,我们……”
“天呐!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黄然然兴奋地跳起来,她知道叶林溪烦恼什么了:“要是我,我也烦恼。”
“啊?”叶林溪一脸茫然:“什么啊?”
“所以叶沂南跟你表白,你发现你叫了二十多年的小叔叔喜欢你?但是你和鹿丞两情相悦,你又不想伤害叶沂南对不对?”
呃……她想问的不是这个。
虽然某种情况下黄然然说的也没错,但这对叶林溪来说不是烦恼。
不过看到黄然然满眼的八卦之光,她已经不想再问。
“你快说,快说嘛!”黄然然穿着拖鞋跑过来:“你拒绝了?怎么拒绝的?”
“不是……”叶林溪回答也有些心虚,揉揉鼻子:“就是和叶家不亲而已,没什么太多事情。我回来晚就是想要走回来,仅此而已。”
黄然然显然有些失望,穿拖鞋又坐回自己的床上:“哦……”
确实叶沂南喜欢她吧,她知道那天也非常震惊。
仔细想来,那是什么喜欢呢?现在叶林溪都迷茫了。叶沂南是很克制的人,克制自己的感情,克制做事冲动,所以叶沂南的喜欢是什么,叶林溪也无从知晓。
因为在她心里,叶沂南是不会向任何人表达感情的,哪怕是小时候的叶沂南。
叶林溪想不明白,很多事情她都想不通。
一夜无眠,第二天叶林溪顶着两个黑眼圈去的医院。
“你昨天不会一晚上都没睡吧?”黄然然穿上白大褂:“你衣服都穿反了,干嘛呢?”
“哦,没注意。”叶林溪连忙脱下白大褂换过来。
例行检查病房,做的事情和同仁医院没有什么差别。只是多了一个学术研究而已,在这里能学到很多东西。
叶林溪努力让自己打起精神,她必须全神贯注,这是对患者负责,是她穿上这身白大褂应该做的。
“让一下,患者是军|人。左边心房中弹。左手手骨粉碎性骨折,开第三手术室。”一个美国护士在后面推车大喊:“通道都让开,快让开。”
“所有人让一让……”
军|人?叶林溪身体一颤,下意识跑过去。
那个穿着军装的人,那个人……
叶林溪跑过去,浑身上下都是冷的。见到在担架上的是一个美国人,她暗自松了一口气。
就算知道这样不对,应该对所有病人一视同仁。但叶林溪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悬着的一颗心放下。幸好不是鹿丞,幸好躺在这里的人不是鹿丞。
此时此刻,叶林溪就是这么想的。
然后就是愧疚的心里,她知道她身为医生,刚刚那一刻她失职了。
叶林溪用发圈系好头发:“先打一个肾上腺素,叫安澜和迪尼斯特做助理。患者的血型是什么?”
护士翻开病床上那个军人的衣领,一条项链上面写着呢:“是A型血。”
每个军人在出任务的时候脖子都会挂着一个贴片项链,太合钢制作的铁片。上面没有名字,只有代号和血型。
这个东西有两个作用,一个是能能在送进医院第一时间抢救,还有一个就是辨认尸体。
每个特|种|兵在执行任务都有这个,顺带和遗书一起写好。
很多军|人其实在最后只能找到铁片,因为已经被炸的面目全非,尸首分离,甚至很多个人的尸首都粘在一起,血肉模糊什么都分不清。
叶林溪脱掉白大褂,先检查生命体征。
一抬头,叶林溪正好看到鹿丞一身血,和一个美国队长在交流什么。
她的动作停下来,手指僵硬。
鹿丞在这里,原来鹿丞就在这里?所以这个军|人经历的刚刚鹿丞也经历过?鹿丞做的事情总是这么危险啊。
“叶医生,愣着干嘛?快点。”
“嗯。”
叶林溪深深看了眼鹿丞,鹿丞听到有人叫她微微一顿,继续跟美国队长说话。他没有往叶林溪的方向看,尽管他知道叶林溪在那里。
收回视线后,叶林溪连忙跑进手术室。
无论怎样,她现在是医生。尽管有很多话想问鹿丞,想问鹿丞有没有受伤。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等她去做。
鹿丞能站在那里说话,应该是没有受伤吧!
“这怎么办?子弹的位置太敏感,取出来心脉一定受损。”安澜皱眉:“叶医生……”
“不要慌,我们谁都不能慌。”叶林溪抬头看了眼心电图:“和平时一样,按照平时的操作来。”
“血压下降了,下降非常快。”
叶林溪侧头到:“阿托品呢?还有血包。”
子弹在左边心室处,这个位置恰巧卡在心脉的位置。现在这位患者还有呼吸都是因为子弹的位置没有大出血,能保持心跳。如果子弹取出来,心脉完全受损就当场死亡。
取下来不行,不取下来也不行。
“扩张心脉,先不取出子弹,换心脏科继续进行手术。”叶林溪退下来:“我来做一助。”
“心脏已经停止跳动,现在……”心脏科的人眉头紧锁:“怎样……都没办法……”
尽管叶林溪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但她还是心脏狠狠一颤。如果手术台上的人换成她认识的人,现在她还能这么冷静的分析该做去做呢?
如果现在在她面前的人是鹿丞呢?
长时间的手术也没能让他活下来,最后心电图成一条直线,久久都没有任何跳动。
所有人都站在那里,叶林溪满手的血。
脱下手套,她从手术室里出来。
他们尽力了,他们每一个人都在拼尽全力。躺在手术台上的人是英雄,却没能从手术台上下来。
“怎么样?”美国队长跑过来,见叶林溪一个人出来似乎有课预感:“他……”
“抱歉,我们尽力了,真的……尽力了。”叶林溪深呼吸,强行让自己镇定:“死亡时间,十四点二十三分。”
叶林溪深深鞠躬,好几天积压的情绪在这一刻特别想哭。
明天她就离开了,在美国的最后一天她没有将这个军|人救回来。很多事情他们都无能为力,就像他们眼睁睁看着那|位军人生命流逝。
最后只能没有任何办法看着心电图变成一条直线,然后宣布死亡。
鹿丞抹了把脸颊,然后拍了拍美国队长的肩膀。无声在安慰,同时也是在安慰自己。
还有很多事情等着鹿丞处理,他转身要离开。
“鹿丞。”叶林溪上前两步拉住鹿丞的衣袖:“你受伤了吗?受伤了要说,不能自己忍着。”
“没受伤,有事吗?”鹿丞撇了眼衣袖的那只纤纤细手,他想狠心拽走自己的袖子,最后还是没舍得。
叶林溪犹豫一下,小心翼翼地问:“你……还在生气吗?”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叶林溪哑然,最后一点一点放开鹿丞的袖口。鹿丞面色微冷,见叶林溪没有要接着说的意思,他狠下心往前走。
鹿丞不想回头,因为一回头他就想抱住叶林溪。
想要告诉她不要难过,都是常态,他送过太多战友进医院也有太多人没有出来,但他一定回好好活下去。
走到医院门口,冷风将鹿丞的衣摆吹起。
尽管是白天,洛|杉|矶依旧很冷。那是冷到骨子里的寒意,让鹿丞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里面的那个人是他只相处一个星期的战友,其实那个人本可以不用死的。叶沂南想杀的人是他,要死也应该是他才对,怎样都轮不到里面那个人。
是叶沂南,叶沂南给他的教训才让那个军|人没有活着出来。那个人也有父母,有家人,有孩子。
他们要如何跟他三岁的孩子说起这件事?
天气依旧很冷,鹿丞感觉不到任何暖意。原来天冷连着心脏会一起僵硬,原来美国的冬天这么冷啊。
……
医院里生老病死都是常态,叶林溪不知道如何安慰,也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姿态虔诚祈求家人安好。
她脱掉白大褂,异常疲惫。最近的事情还有手术失败的事情,已经让她身心俱疲。
她没哭,不是因为她坚强,也不是她无动于衷。恰恰是因为哭不出来,不知道为什么而哭,眼底干涩,什么都没有。
黄然然轻轻叹气:“世界上要都是好人就好了,那就没有那么多人没必要的牺牲。”
“嗯,要都是好人就好了。”叶林溪喃喃自语。
“你……没事吧。”
叶林溪摇头,轻笑:“也不是我的家人,他的家人能难过吧。”
都是好人,叶沂南的父母就不会牺牲,她的爷爷也还活着。所有人都好好的,谁都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黄然然揉揉鼻子,刚刚那个场景她没见到。听其他医生说起,再看叶林溪的样子谁心里都不好受,她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叶林溪。
他们是医生,即便见多了这些常态。但那些明明可以活下来的人死了,怎样都不甘心。
“哎?”黄然然拎起一个钱包:“这是你的?你有黑色的钱包吗?”
叶林溪抬头,尽量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些:“哦,叶沂南的。可能不小心放在我这里,我给他送过去。”
“下次再去吧,你状态不太好。”
“明天就回国了,我送一趟正好换换心情。”
黄然然想,这样也好,总比待在医院里胡思乱想的好。她不会安慰叶林溪,叶沂南总有办法吧。
现在叶林溪也不适合待在医院,跟主任医师请了个假就走了。
叶林溪穿上衣服,她已经不记得这个钱包是什么时候放在她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