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雪菊还能去找什么工作,便利店里的收银员,理货员,天桥和马路边上的派单员,小餐馆里的服务员,这样的工作几乎已经是她的全部选择,但是她不喜欢这样的工作,一点也不喜欢,要不是三姨总是会在月底向她伸手要工资,她宁愿在家里待着每天逗逗猫狗。
而且雪菊每次只要一出去工作,赔掉的钱肯定是要比赚到的钱多,因为她只知道用钱来维持人情关系,自小就是,幼年时偷拿家里的钱去维持同学间的人情,现在一样是要用自己为数不多的工资来维持同事间的人情。
但是似乎,破财免灾的规律在雪菊身上却是一点也行不通的,不管她用多少钱去维持人情关系,嘲讽羞辱也是免不了的,所有人的活计只让她一个人来干的待遇也是免不了的,被死拖活拽去做自己不愿意去做的事情更是免不了的,有的同事生孩子了,竟然理直气壮的要求雪菊去对方家里给对方当几年洗衣做饭带孩子的免费保姆。
雪菊麻木不仁的性子让她遇见的所有人都从没将她给当成一个活人,而是自己身边的一个附属品,附庸物,一个可以让自己生活品质更高一些的生活工具,雪菊越是不惜一切代价的满足对方要求,对方就越是瞧不起她,认为她就是自己身边的一条哈巴狗,打她一巴掌还要对自己笑笑的,该自己做的活计全由雪菊来做不说,还经常鸡蛋里挑骨头的指责雪菊笨手笨脚的什么也做不好,像这样的人还不如赶快去死了才好。
更过分的是,听说雪菊家里要征收了,几乎所有同事都要求将自己全家的户口给迁去雪菊家里,他们当然知道这样的事情合法途径肯定是走不通的,所以一个一个软磨硬泡的让雪菊去替他们走非法途径,甚至觉得只要去打印店里打印个假户口本就可以了,却从没人想过孤儿寡母两个人的户口本上忽然变成了二百口人该怎样去向警方交代,反正只要安排的巧妙一些,户口作假的刑事责任就完全是雪菊她一个人的,自己可以将责任给撇的干干净净,事成得到好处的是自己,事败去坐牢的是雪菊,所以虽然一个户口本上同时多出二百人来总是件会引起警方注意的事情,但是大家还是觉得在保证自己绝对不需要承担任何法律风险的情况下,还是可以去尽可能的试一试的。
雪菊因此而平均三个月就换一份工作,想离开那些一批又一批的前同事远远的,但是却还总是被前同事找到她家里让她在户口问题上帮忙,她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怎样找到自己家里来的,只知道每个人在找来自己家里之后,看到三姨的样子,就开始觉得其实雪菊在户口问题上不帮自己忙也可以,看三姨的样子,只要稍微用点心思,从三姨手里将本该是被雪菊来继承的这个院子给以合法手段骗来自己手里也不是件很难的事情。
雪菊的忧郁症因此而越发的严重,开始整天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写诗写词,而且还以为自己可以写出来这世界上最让人喜欢的诗词。
英菊不忍心告诉雪菊能当诗人的前提是家里先要摆满了半屋子书才行,但是她连家里唯一的几本唐诗宋词都是在垃圾堆里捡来的,她连金庸琼瑶都不知道,她怎么可能写出好诗好词来的呢,而且半屋子的书代表的可不单单是文化,而是在写诗这个行当里的无限人脉关系,屋子里的书越多也就代表着在这个行当里的人脉关系越广阔,而且她也没念过大学,没受过最基本的诗词训练,她对男女之间的关系一无所知,对这个社会上的人情世故一无所知,连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最基本区别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为什么会恋爱,会结婚生孩子,这样的情况下她是怎么可能写出什么最美情诗来的呢,她以为自己八百字的作文得了满分就是绝世才女了吗,她难道不知道古代那些诗人词人差不多半辈子都是待在青楼里给自己找灵感的?
但是因为雪菊有严重的忧郁症,根本不知道该怎样拒绝帮同事去照料孩子这样的无理要求,还总是担心自己不将那些前同事的户口全都迁来自己家里,然后在征收时一人分他们一套房子,他们会在她走路时开车将她撞死,将她推进河里淹死,让人将她一刀杀死,给她吃的东西里下毒,诬陷她杀人让警察来抓她,或者是将她的脸皮给撕下来,将她四肢切掉,但是她也知道自己家里根本不可能分到二百多套房子……
总之雪菊现在的情况根本也不可能出去工作,就算是三姨每天都用棍子打着她出去工作也不可能,因为她过马路时是从来也不走人行道不看红绿灯的,为此即被交警训过也被司机骂过,好几次还差点被脾气暴躁的司机跳下车来将她一顿拳打脚踢,所以英菊觉得雪菊在家里待着应该也是件好事,毕竟像三姨现在这个样子,要是让她一个人在家,也确实会吸引来成群的骗子上门。
但是对于雪菊说想要写诗,写世界上最美的情诗,英菊还是认为这根本就该是个天大的笑话,因为雪菊她现在连结了婚的男人和女人晚上为什么要躺在一张床上都不知道,连男人为什么偶尔也会去找小姐的原因都不知道,她现在到底想要写些什么情诗,写春天来了,山上的花全都开了吗……
但是既然雪菊坚持,英菊觉得自己现在也根本就没什么必要劝她,毕竟自己现在也在影视城里当群众演员呢,但是她当群众演员真的只是为了要见一见那个自己喜欢的香港明星的嘛,其实她在心里也一样的想成为和那些明星一样的人的啊,既然连自己都是这样想的,那雪菊她现在到底又有什么错的呢?
不过英菊知道雪菊即使写出来什么最美情诗也一样是换不来一碗绿豆汤喝,因为在影视城里晃荡几年,她现在也是看透了,当个部门经理可以没身世背景,当个专家教授可以没身世背景,但是想要写诗和演戏可就不一样了,因为在这样的行当里,大家一般的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谁也不比谁聪明些谁也不比谁笨些,也就是说,不管是几百万人还是几千万人,大家拿出来的作品水平其实全都是差不多的,想要得到一夜成名的机会,除了身世背景之外,就只有拼身上的卖点和噱头了,和撞大运差不了多少,摄像机选中谁谁才有机会一夜成名,但是在任何一个人因为被摄像机选中而一夜成名的人背后,就是千千万万和他一样的人的痛苦绝望和悲惨牺牲,成为幸运儿毕竟只是中五百万彩票的概率,但是偏偏很不幸的,雪菊她却从小就被三姨给疯疯癫癫的教育成了一个认为只要自己付出足够努力就一定可以获得足够成功的小偏执狂。
但是一晃六年,英菊自己也是这样的在影视城里为了每天几十块钱的劳务费辛辛苦苦的在摄像机前装疯卖傻,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瑞菊现在已经又将名字给改成瑞欣了,她重点大学毕业之后就在家里的安排下进了一家世界五百强的外企当高管,而且很快的和自己的上司结婚生子,住进了带游泳池的花园洋房,凤菊和永强结婚了,两个人正准备要赶在征收前生个孩子,多赚些房屋补偿面积,春菊大学毕业之后嫁给了一个电视台记者,老公是拿年薪的,现在正在家里当全职太太。
但是英菊,为了要见那个什么香港明星一面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整整的在影视城里晃了六年,雪菊没去念大学是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大学到底是个什么玩意,但是自己是因为什么,家里没钱,可以去贷款的,不想念书,春菊和凤菊也不想,但是还是被家人拿着棍子打着去了,她忽然发现其实自己现在就算是在网上看见那个明星的新闻也一样是懒怠点开去看了,但是那又能怎么样呢,自己没赶上普及高中和大学扩招,又没有春菊和凤菊那样聪明的家人和亲戚朋友,连被家里人用棍子打着去念大学的机会都没有,而当年,自己和雪菊却是六朵菊花中考试成绩最好的两个。
英菊为此而微微的有些抱怨,抱怨金姐和哑巴为什么从没告诉过她念大学的重要性,至少可以在工作和嫁人上有更多选择,想当明星最后的结果却是在其他方面失去了和别人竞争的一切资本,自己今年已经二十四岁,却还一直在努力说服自己千万不要结婚,千万不要嫁人,因为结婚之后,就真的一辈子只能当群众演员了。
她现在已经没有了任何想要见一见那个她曾经喜欢的发疯的香港明星的欲望,却只能茫然的站在大街上看着自己眼前的人来人往,自己家里的情况虽然是比雪菊她多少要好上一点,但是也确实是没任何可能和希望供自己上大学的,那些暑期来影视城里打工的大学生其实心里是一点也看不起自己的,每次自己好奇他们在拍戏间隙手里拿着的研究生考试复习资料时换来的都是一脸阴阳怪气的冷嘲热讽,英菊知道,但是除了在心里暗暗的骂他们不过是家里出的起学费这一句之外,她还能怎么样呢?
自学考试的路英菊走过,但是没坚持下来,因为金姐的精神状态说穿了和三姨相比也确实没好到哪里去,英菊那时只是一味的不想去考点考试,甚至渐渐的开始和雪菊一样,对上学,工作,结婚生子,赚钱买房子这样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一点也提不起来任何认真态度,毕竟至少现在,自己还是和雪菊一样的有着非常执着的明星梦的,她愿意一辈子都生活在这样的梦境里,至死都不要醒来。
所以从此以后,英菊每天都会打扮的又时尚又漂亮的去各个地铁站口等着被星探发现,虽然每次像个卡通娃娃一样的坐在地铁站里的英菊,总是会忍不住想起从前雪菊她向自己哭诉过的,念中职时的那些遭遇:
“学校里那些同学都是很喜欢戏弄人的,将我给死拖活拽的拖去商厦里,然后让导购小姐将价格最贵的化妆品替我打包,但是那时候我的钱包里却是空的,连一块钱也没有。”
“她们死拖活拽的让我陪着她们去逛街买衣服,又死说活劝的非要我买一件和她们一样的衣服,但是那件衣服是我一个月的生活费啊,”
“她们知道我没钱,还故意请我去参加她们的生日聚会,”
“学校里轮到我去帮同学们领取饭票,但是明明是那个老师她少给了我一百张饭票,却翻脸不承认了,我没办法,拿自己的生活费垫上,还被大家说我贪污了集体的饭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