佣人们挤在卧室门口,小声议论。

    顾笙笙嫁进沈家三个月,怨气冲天。这些日子她还把沈妄的护工赶走,不让佣人在别墅过夜,想当寡妇之心路人皆知。

    现在她说沈妄昨晚是不小心摔的,鬼才信她。

    顾笙笙懒得解释:“谁帮我把沈先生扶回卧室?”

    听到顾笙笙的话,众人竟不约而同地后退三步,活像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

    顾笙笙疑惑道:“怎么了?”

    “除了他的护工,先生从不让我们近身伺候的。上回有佣人给他擦脸,差点被拧断胳膊……”

    一个叫周妈的女佣撇着嘴,周围的佣人们也纷纷点头。

    顾笙笙只好道:“先生情况不好,先去把医生找来!再送些清淡的饭菜来。”

    没人回应。顾笙笙冷然看向门口,与周妈嘲笑的眼神撞个正着。周妈也不慌,皮笑肉不笑地应了声,领着佣人们走了。

    顾笙笙搜寻了下记忆,这些佣人全是沈家老宅那边拨来的,周妈更是沈家夫人的心腹,说话比她这个名义上的夫人更管用。

    顾笙笙回头看向沈妄。他眼上蒙着绷带,冷峻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这些时日,他身边有一个时刻想置他于死地的妻子,一群不把他放在眼中的佣人,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过了好一会儿,门口传来敲门声。

    周妈领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医生进来。医生询问道:“沈先生出了什么事?”

    顾笙笙道:“他身体很虚弱,还从轮椅上摔下来了,快检查一下他有没有伤到腿。”

    医生打开医药箱,戴上手套替沈妄检查起来。

    沈妄已经烧得失去意识,肌肉仍是紧绷着,明晃晃地抗拒医生的触碰。

    顾笙笙握住沈妄的手,小声道:“医生在替你检查身体,没关系的。”

    沈妄不知听到了没有,那医生却意外地看了顾笙笙一眼。

    医生飞快地做完检查,说沈妄只是些皮外伤,涂些跌打酒酒行。

    顾笙笙松了口气,幸好腿没有再碰伤。

    医生又拿出一瓶药水,道:“夫人,帮忙按住沈先生的手。”

    看着闪着寒光的针头,顾笙笙毛骨悚然:“还要打针吗?”

    医生解释道:“这是营养针。沈先生进食太少,要打营养针才能维持健康体征。”

    顾笙笙握住沈妄的手细看。苍白修长的手背上布满针孔,浮凸的青筋颇为吓人。

    “这段时间,他都在打营养针?”顾笙笙拧眉道:“五谷为养,不吃饭,身体能好起来才怪。”

    周妈插嘴笑道:“厨房送来的饭菜,先生根本不吃啊。再说了,夫人您以前不也知道吗?”

    顾笙笙怒极反笑:“不好好照顾先生就罢了,你还教训起我来了?”

    周妈抬头看去,正对上一双剪水秋瞳。不知为何,她心里咯噔一下,满肚子的话都咽了下去

    今天的顾笙笙好像换了个人,气势压得她头皮发麻。

    当顾笙笙问起怎么没送饭来时,周妈赶紧答应着:“厨房在做了,我这就去端来!”

    医生见状,只得开了些药,吩咐顾笙笙记得按时给沈妄服用,便告辞离开了。

    等医生走后,顾笙笙认真地对沈妄道:“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他们给你打针了。”

    顿了顿,又道:“你的手这么好看,被扎成这样,真是暴殄天物。”

    沈妄:“……”

    沈妄长眉微锁,容色淡漠。顾笙笙心里痒痒的,很想看看他绷带下的眼睛是什么样。不过她手指只是轻轻掠过绷带,摸了摸沈妄额头。

    烫得厉害。刚才那医生连退烧针也没给沈妄打,这病怎么能好?顾笙笙忧心忡忡地看着沈妄。

    门口响起敲门声:“夫人,饭菜来了。”

    顾笙笙懒洋洋道:“都做了什么菜?”

    张妈领着女佣们把饭摆在窗边的桌上,一一揭开盖子。

    桌上摆着宫保鸡丁,红焖肘子,香酥小黄鱼,香菇菜心,凉拌藕片。

    凭心而论,这些菜色都家常可口。可不是油腻辣味就是发物,竟没有一道是适合病人吃的。

    顾笙笙唇角笑意未褪,眼色已经冷了:“我不是说了,要给沈先生做点清淡的?”

    周妈撇嘴。另一个女佣机灵道:“还有盅一品燕窝,是给先生做的。”

    “他得吃些饭菜,燕窝顶什么用。”顾笙笙见总无可吃之物,只好道:“那就先喂先生吃一些吧。”

    顾笙笙去洗了个手,回来时听见周妈道:“这可是上好的燕窝,炖了一早上哪。您多少喝点儿,啧……”

    顾笙笙定睛一看。

    周妈站得离床边老远,伸长胳膊,勺子抵在沈妄唇上往里灌燕窝。昏睡中的沈妄皱着眉,苍白的唇紧抿着,燕窝沿着唇角往下滴了不少。

    顾笙笙怒火中烧,过去一把推开周妈:“你干什么!”

    周妈被推得一个趔趄,嗓门也高起来:“哎哟!夫人您怎么推人呢?”

    顾笙笙抽了纸巾,帮沈妄擦干净濡湿的衣领和脖颈。燕窝的气味清淡,顾笙笙鼻尖轻嗅,霍然转身盯着周妈:“你给先生喂的是什么东西?”

    “燕窝啊!”周妈颇有得色,卖弄道:“这可是老宅送来的极品燕窝!我亲自看着炖的,日日都给先生喝!”

    顾笙笙一挑眉稍,很感兴趣似的:“谁炖的?端来我看看。”

    周妈把燕窝端给她,暗暗撇嘴。真是小门小户出身,见到碗燕窝就走不动了。

    顾笙笙不过扫了一眼,就扬声道:“给你十分钟,收拾好东西马上离开。”

    周妈一愣:“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顾笙笙不与她废话,按铃叫来其他佣人:“周妈被解雇了,你们看着她收拾行李,别让她带走沈家的东西。”

    这是明指周妈手脚不干净了。

    周妈气得手脚发抖:“我做错什么了?你凭什么解雇我?”

    “就凭这碗燕窝!”顾笙笙拿起勺子舀了舀燕窝,汤汁清澈如水,丝丝缕缕燕窝散落其中,“你看看,这燕窝有什么问题?”

    周妈脸上闪过瞬间的慌乱,随即就笑道:“这燕窝哪有什么问题?”

    顾笙笙又道:“是么?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想好再回答。”

    周妈彻底放松下来,阴阳怪气道:“夫人,我的眼睛又没瞎。”

    佣人们吃吃笑起来。

    “放肆!”顾笙笙一扬手,瓷碗直飞向周妈面门,擦过她的脸砸在墙上,摔得粉碎。

    周妈被泼了一脸热燕窝,周围的佣人也受到波及,惊得张大嘴愣愣看着顾笙笙,表情相当滑稽。

    沈家是名门世家,夫人小姐们都文弱娇柔,哪有顾笙笙这样直接动手的?

    顾笙笙杏眸霜寒:“你敢拿兑水的燕窝糊弄主家,还出言不逊。先生病中无暇跟你计较,你就连自己是主是仆都分不清了?”

    那碗中确是上等燕窝,只是顾笙笙一闻便知燕窝被偷吃不少,又兑进热水。难怪沈妄不肯喝。

    顾笙笙越说越怒:“本想给你留几分颜面。你既然不要,就直接报警吧。”

    周妈慌了一瞬就醒过神来,嗤笑道:“你报警做什么?就算喝了你一碗燕窝,够得上报警吗?”

    顾笙笙也冷冷一勾唇角:“明目张胆就敢偷喝燕窝糊弄主家,背地里没少中饱私囊吧?”

    周妈面皮一抽。其他佣人们都幸灾乐祸地看着她,暗暗交头接耳。

    要知道沈家厨房日日都要更换新鲜食材,那些昂贵补品更是无人问津,周妈可是从中捞了不少油水。每天厨房做好的饭菜补品,也是周妈先吃了,再端给先生和夫人。

    要是顾笙笙真的报警,她岂不是……

    周妈想到这儿,气焰终于矮了下去,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她不敢看顾笙笙的眼睛,嚷嚷着“我要回老宅找夫人讨回公道”,就灰溜溜地跑了。反正她是老宅那边的人,轮不到顾笙笙辞她!

    剩下的佣人们都噤若寒蝉。

    顾笙笙冷冷扫视众人:“还有谁不想留下的,可以跟她一起回老宅去,我绝不阻拦。要是过了今天,再犯在我手里,就没这么简单了。”

    佣人们登时活泛起来,打起了各自的小算盘。

    别墅里的两个主人,一个是拖着口气的病秧子,一个是送来冲喜的破落户。指不定沈妄哪天咽了气,他们全得失业。

    而周妈是沈夫人和二少爷的人,讨好了周妈,他们还能在老宅继续干下去。

    佣人们想到这儿,顷刻间作鸟兽散。

    顾笙笙傻了眼:“还真走啊……”

    顾笙笙傻了眼:“还真走啊……”

    从前顾家府邸的仆佣都温驯忠心,顾笙笙从未见过敢当面背主而去的佣人。这个世界果然与从前大不一样。

    顾笙笙看了眼床上昏睡的沈妄,又看眼满地狼藉,苦着脸过去收拾。

    横斜里冒出个女佣:“夫人,我来吧。”

    顾笙笙吓了一跳,居然还有女佣没跟周妈离开:“你是……”

    女佣恭敬回答:“我姓李,夫人叫我李嫂就行。”

    李嫂约莫四十开外年纪,脸上有操劳和岁月留下的痕迹。顾笙笙对她点点头:“辛苦了。”

    “不辛苦,应该的。”李嫂手脚利索地收拾好碎瓷片,擦干净地板。

    顾笙笙又叫她打盆冷水来,拧了条湿毛巾,亲手给沈妄擦拭额头与脸颊。

    李嫂瞧见顾笙笙有些笨拙却细心的动作,心道佣人们的传言果然不可尽信,这位年轻夫人哪有他们说的那样坏。就是命不好,年纪轻轻嫁给一个残废。

    连着换了两盆冷水,沈妄仍是浑身滚烫,嘴唇也干裂起来。

    李嫂担心道:“哎哟,这样烧下去要得肺炎的。要不叫救护车吧?”

    顾笙笙手指搭在沈妄额上。男人苍白脸颊滚烫,炎阳之气在体内胡乱冲撞,情况十分不妙。

    她咬了咬牙,下定决心道:“李嫂,你先下去吧。我照顾先生就行。”

    李嫂欲言又止,还是道:“那我先下去了。夫人,您想吃点什么?我重新做。”

    顾笙笙道:“不用,我一会儿亲自给先生煮粥。”

    李嫂端着剩饭菜出去了。

    顾笙笙把门锁上,走回床边,弯腰看着沈妄道:“天道在上,我这是为了救你性命,可不是答应与你双修啊。”

    男人躺在大红被褥间,面容如月色苍白忧悒,听了顾笙笙的话半点反应也无。

    顾笙笙掀开被子,拉住沈妄的手,一根根嵌入他指间,十指交扣,掌心相贴。暴烈的炎阳之气瞬间向她涌来,这巨大澎湃的灵气涌入体内,就算是金丹期修士只怕也要爆体而亡。顾笙笙却无甚反应,她是水系纯阴体质,为炎阳体质而生的的极品炉鼎。

    顾笙笙闭目,体内微弱灵流引导炎阳之气运转。将电流般爆裂乱窜的灵流安抚下来,再徐徐送回沈妄体内。

    一切结束后,汗湿脊背。顾笙笙睁开眼,伸手试探沈妄的额头。

    沈妄额头不再滚烫,眉心也松开了。顾笙笙松了口气,却闻到自己身上的刺鼻酸臭味儿。

    顾笙笙跑进洗手间一看,她满脸满身都是灰黑汗水。拿湿毛巾用力一擦,就擦出一片雪白肌肤。

    顾笙笙瞪圆了眼睛,打开水龙头仔仔细细洗了一遍脸。再抬头,原本黯淡发黄的气色一扫而空,几点痘印斑点都消失不见,毛孔也细腻许多。不知是不是错觉,高耸山根和下巴都缩水了些。

    天道在上,好心果然有好报!顾笙笙重新洗了个热水澡,泡沫和着脏水冲进下水道,热水冲洗出雪白莹润的肌肤。

    这个世界灵气稀薄,吃食空气里都是污浊。灵气运转一轮,将她体表污浊排出大半,顿觉身体轻盈,耳聪目明。

    顾笙笙从前只知双修淫邪可怖,却不知道双修还有这样的好处。她喜滋滋地想,双修也没那么可怕嘛。

    沈妄昏昏沉沉睡了一觉。梦里有人紧紧握着他的手,还摸了摸他额头。

    那只手很温柔。

    尘封的记忆被撕开一道小口。

    “宝宝发烧了,头还疼不疼?”

    “对不起,临时要出差,妈妈一定赶回来给你过生日好不好?”

    “宝宝?”

    小男孩躲在被子里不出声,又别扭地想要妈妈多哄一哄自己。

    女人严肃的嗓音里透着歉意:“宝宝,妈妈马上要去机场了。你真的不跟妈妈说再见吗?”

    小男孩攥紧被子,倔强地不肯冒出头,闷声闷气道:“最讨厌妈妈……”

    女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宝宝,再见。”

    脚步声逐渐远去,小男孩攥着来不及给妈妈炫耀的奖状,又睡了过去。等妈妈回来,再给她看好了。

    孩童天真烂漫,并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种分别,再无重逢之期。

    沈妄醒来时只觉闷热不堪,用力一挣,被子滑落下去。

    他这才松口气,只觉得热汗顺着脖子往下淌,头脑却是难得清明否则也不至于想起那些前尘往事。

    沈妄心情差到极点,按下床头的铃,碰到个杯子,随手就砸了出去。

    浴室门砰一声被推开,慌里慌张,撞出一团潮湿温热的香。甜嫩嗓音轻易驱散阴霾:“怎么啦?呀,被子都掉地上了!”

    脚步声哒哒哒跑到床边,顾笙笙抱起被子盖回他身上——压了两床被子,怪不得这样热。

    沈妄抬手把被子掀开。他的力气也恢复些许,不至于手都抬不起来了。

    顾笙笙也不恼,挺高兴地道:“力气挺大,烧退了吗?”

    带着温热水汽的手伸了过来,那股香愈发明显,是蔷薇。

    沈妄一分神,就被她摸了个正着。凉凉软软的手搭在额头上,停驻片刻。

    很久很久之前,也曾有双温柔的手覆上他额头。

    又想起梦中事。沈妄眉心一跳,面沉如水:“大白天洗什么澡!”

    这气发得莫名其妙。顾笙笙心情大好,不跟病人计较:“退烧啦。对了,你按铃干什么?”

    沈妄道:“我喊的是佣人。”

    顾笙笙坐在床边,翘起笔直莹白小腿,一边给自己摸润肤乳一边道:“我把她们都赶走啦。”

    沈妄语音微抬:“都赶走了?”

    顾笙笙理直气壮道:“对啊,她们成天偷奸耍滑,不赶走还留着过年吗?哦,还剩了一个李嫂,她正打扫客厅呢。”

    沈妄没有夸顾笙笙雷霆手腕,而是侧过欺霜赛雪的一张脸,问:“赶走佣人,你吃什么?”

    顾笙笙骄傲道:“我做呀!”

    “你?”沈妄发出一个音节以示讥嘲。

    顾笙笙根本没听出来,语气愉悦道:“对了,你还没说呢,按铃要做什么?想上洗手间吗?刚才李嫂说,你房间有夜壶,可以用那个……”

    沈妄磨着牙一字一顿:“扶我起来!”

    真是坏脾气。顾笙笙只好把润肤乳放下,架起沈妄去洗手间。她手上滑腻腻香喷喷,沈妄摸了一手,大皱眉头:“你手上蹭了什么?”

    顾笙笙倾情推荐:“是润肤乳呀。这个又香又好闻,我看你皮肤好干,洗完澡涂上就滑溜溜了。”

    沈妄敬谢不敏,拿湿纸巾大力擦手,好似沾上一点就会让他的小沈失去阳刚之气,雄风不再。

    顾笙笙扁嘴,却不得不承认沈妄皮肤苍白却细腻,心中大叹天道不公。

    等沈妄洗了手,擦了脸,顾笙笙又像蜗牛搬家一样,吭哧吭哧背着他挪回床上。

    少女的喘息又甜又软,沈妄长眉拧起,一躺下就过河拆桥:“我要睡了,你出去。“

    顾笙笙此刻脾气好得不得了:“好哦,我去给你煮点粥。你有事的话就喊一声。”

    煞有介事,竟是真要去下厨房。只怕想当寡妇之心不死,煮出一碗送他上路。

    顾笙笙听不到男人腹诽,脚步轻快地跑下楼梯。

    白日里,这间别墅的全貌映入眼中,是顾笙笙从未见过的气派典雅,也透着冷清。

    透过别墅的玻璃窗,外头的常青树叶尖滚动水珠,如无数颗钻石闪烁。一扇镂空铁门掩着,外头便是自由的世界。

    可顾笙笙知道,门外守着许多保镖。原主明里暗里试过越狱很多次,从没能成功过。沈家商业巨擎,从不做赔本买卖,不会让一个冲喜新娘逃跑,人财两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