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来楼今天很热闹。
这是挂牌歇业的最后一天。
凤来楼在凤麟城中是历史最悠久的酒楼。
不光因为是林家的产业,也因为这么多年来,凤来楼的厨子一直是城中最好的。
能在凤来楼摆酒设宴,那是身份的象征。
之前忽然毫无征兆挂牌歇业,早就成了城中热门话题。
大家都知道,林家出事了。
打自城主林盛出征失踪后,关于林家要家变的传闻就像女人的大姨妈一样,几乎没个月都有新版本。
这个月最热门的话题是林家世子。
据说那个傻子最近忽然神奇地痊愈了,不光变成了正常人,据说就连本想搞事情的林家二爷和三爷在整个十九岁的世子面前都被怼得毫无还手之力。
前几日,典签司二十多个签使进林家抓人,居然被世子手起刀落斩杀了数人不说,剩余的二十名签使被全数扣押,关进了近卫亲兵大营。
这事不到一天就轰动全城。
无论平头百姓,还是腰缠万贯的老爷们,每一个人都认为林世子这回真要完犊子了。
典签司是谁?
那是大魏国里令人闻风丧胆的特殊机构,是直属王权的特权机关,要抓谁要宰谁,从来无须看任何人脸色,在设置上对国王负责,如今国王不理朝政,就只对摄政王上官雷霆一人负责。
敢杀典签司的人?
真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
今天城中百姓发现凤来楼一大早竟然真的有人去进货了。
天蒙蒙亮,后门就有送菜的送肉的送鱼的人出出入入。
城主夫人于凤琴也出现在凤来楼中,亲自镇场,主持歇业后的第一次开张迎客。
凤来楼是林家最早的产业,有着极其重要的象征意义。
最近所有人都在猜测,如果城主府连凤来楼都保不住,那么城主将要易手他人的传闻八成是真的。
辰时一到,凤来楼那两扇巨大的朱漆大门咿呀一声左右分开,跑堂的伙计站在门口高喊一声:“凤来楼重新开张,今天东家有令,全场六折,只限一天!”
“六折?”
“我没听错吧。”
站在门口乌央乌央的人头开始交头接耳。
平素里,凤来楼是高档酒楼,折扣一直不大。
今天六折,简直就是打骨折。
潮水一样的人群开始朝大门涌去。
突然,东面大街上出现一队全副武装的兵卒,为首的兵丁一路狂奔,就像一堵人墙,霎时间横在了涌向凤来楼的百姓和凤来楼的大门之间。
“都别进去了!典签司办案,闲人莫近!否则一律严办!”
众人一看,这不是太守府把控的城防军吗?
这不是守门的班头王二吗?
这口气,就跟吃了黄牛蛋一样牛气冲天。
城防军是正规军,隶属兵部,和近卫亲兵不一样。
他们主要负责城防,凤麟东西南北四大门都是他们负责把守,平时和百姓接触较多,大家较为熟识。
王二带着大队城防军,忽然将凤来楼围起来了。
这到底是什么操作?
城防军敢得罪城主府的人了?
人群中有相识之人想奚落一下王二,便喊他的花名:“王秃子……”
话还没吐出几个字,就被身边人猛地拽了一下衣角。
“慎言!看那边!”
那名打算调侃王二的城中百姓顺着自己的朋友手指向处一看,顿时吓得差点尿了裤裆。
之间远处一队黑衣黑马身穿黑色官服头戴黑色无翅乌纱帽的彪悍之人正朝这边行来。
这些人的官服和城防军军人的服饰还有太守府的官员服饰大不相同,最明显的分别就是胸前的刺绣,还有每人背上都有两柄长刀。
马队中唯独三人的服装颜色不是全黑,其中两人为暗红,一人为暗黄,胸前刺绣两人为狰,一人为狞。
看到这几人,那些围观者下意识退出十丈之外。
典签司一正两副指挥使尽出,就连领头开路的也是三品签使。
阵容之大,令人不寒而栗。
林家摊上大事了。
这是所有人心头涌起的第一个结论。
……
“夫人,大事不好了!”
跑堂的伙计跌跌撞撞跑进了后厨。
于凤琴和林三正在监督新来的厨子和师傅们做菜。
毕竟凤来楼数百年的历史,这手艺没有一定的水准是学不来里的。
这些新来的厨子和师傅都是林三这几天从附近各县的大小食肆中重金搜罗而来。
因为没有时间,所以事急马行田,林三是一家家吃过去,觉得味道还行的就直接倒别人的后厨当场开价挖人。
做这种事,其实挺丢人的,也特招人嫌弃。
但没办法。
如果凤来楼不能按时开张,前三日被预定的酒席就只能退订,退订还不算,更重要的是名声,活生生把凤来楼的招牌给砸了。
于凤琴正在品尝一道翡翠鱼球,这道菜是凤来楼从前的招牌菜之一。
虽然这厨子号称自己做过,可真出品了,一尝,于凤琴心凉了大半截。
这味道,这火候,跟从前凤来楼的大厨手艺差了不止九条街。
正愁着,却看到伙计惊慌失措跑进来说出事了。
于凤琴凤眼一挑,心中本来就烦躁,口气当然就不善了:“一大早什么事慌慌张张的,天塌下来也不至于这样!说,什么事!”
那伙计咽了口唾沫,额头上的汗都来不及擦,指着外面颤声道:“典签司的人……把凤来楼围起来了……”
林三脸色一变,快步走到窗口,推开一道缝儿,朝外看了一眼。
这一看,脸色更像冰冷的石头。
他回到于凤琴身旁,低声道:“夫人,要不要我调童大力他们过来。”
说着,手摸进怀中一枚百丈升。
只要讲这东西打出去,不到半个时辰,整个林家的近卫亲兵就会赶来这里。
于凤琴的脑中一阵微微的晕眩。
该来的,还是来了。
不过,避是避不开的。
“如果今天派兵围了他们,那就是造反……”
于凤琴人生中第一次遇到如此难以抉择的事。
最后,她还是一咬牙道:“林管家,我早让你离开了,你就是不听……”
林三道:“夫人,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
于凤琴咬牙道:“我先出去看看,事情宜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可再激化了。”
说完,放下手中的那盆翡翠鱼球,离开后厨朝大堂走去。
夏无良坐在大堂正中的龙凤桌旁。
这是摆宴的主席。
见于凤琴一人从后厨过来,眼毛轻轻一挑,心想这女人还是有些胆量的。
到了指挥使夏无良面前,于凤琴还没开口,夏无良先说话了。
“跪下。”
于凤琴眉头一蹙。
夏无良一伸手,旁边的签使将一封火漆封好的公文放在夏无良手中。
夏无良拿着它,在空中晃了晃。
“龙渊阁首辅、大魏摄政王上官雷霆大人手谕。你们林家不是很嚣张要手谕吗?今天我这里就有。”
说着,朝于凤琴面前一扔。
“你敢看吗?”
于凤琴心中大致猜到了大概。
得罪典签司,其实早有心理准备。
但之前是儿子林非凡执意要这么做,作为娘亲,于凤琴无条件支持。
时至今日,儿子失踪,当娘的也无话可说。
她拿起那卷公文,压碎了火漆,展开细看。
片刻后,她抬起头对夏无良说道:“看清楚了,夏大人,我有一个请求。”
夏无良冷漠道:“从这道手谕批准那一刻起,你已经没有说话的权力了。”
他一挥手:“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