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房里,古月风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浑身似乎再也感觉不到一点温度。
她缓慢又艰难地微微转动眼眸,想要看一看那孩子,可惜,此刻,她连转动脖子也做不到了,最终,她还是没能看到那孩子。
手开始,无力垂下,眼眸也,缓缓阖上。
她看见,一片虚无里,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眼眸血红,不再温润,他发疯般地在往前跑着,他的脚下,留下一条长长的血路。
她看见,他的脸上,全是泪水。
她听见,他在喊:风风,你要等我。
古月风的眼角,两行湿润缓缓而流。
润玉,对不起,我终究,是等不到你了。
师父,对不起,让我们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没了娘。
师父,你要,快点醒来啊,孩子他,没了娘,却不能再没了爹,那样,别人会欺负他的。
润玉,这一生,我......无怨无悔。
......
张婆子满手是血,看着古月风那阖上的双眼,有点不知所措起来。抖着手摸了一下她的身体,那身体,冰凉冰凉。
张婆子一下跪倒在地,终于哭嚎了起来。
那婴儿,也似有了感应,哇的哭了起来。
唐轻揽,嘭的一下推开房门,看着床上似已没了生气的古月风,呆呆的,一动不动。
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嘹亮的鸡鸣声。
大中午的鸡鸣声。
那是,宫渣渣的声音,只是这次的声音,和平日不同,张婆子恍若觉得,那如神鸡打鸣,天歌高奏,仿若天地之间都充满了一种浩然正气。
浩然正气里,梵音高唱,佛光起,一切魑魑魅魅远离。
房里,婴儿的哭声更大了。
在越来越大的哭声里,有白影,冲了进来,一下撞开了呆立的唐轻揽,扑到了床前。
他抱起古月风,颤声道:“小鱼儿,我回来了,小鱼儿,别怕。”
......
产房三个脸色灰败,已然认命的稳婆,眼神呆呆地看着这个不请自来的白衣男子,忘了言语。
眼见他,瓶瓶罐罐一堆,五颜六色的药丸一堆,见他,连续给她喂了十颗大小不一,颜色不一的药丸。
见他,双手配合,一手找药,一手喂药,无缝衔接。那么多瓶瓶罐罐,熟练在心,从未犹豫。
见他,手指翻飞,如一片幻影,在古月风的周身大穴轻点。
见他,身子发颤,却手稳如铁。那穴道,不知道他究竟点了多少个,点了多少次。
见他,手中银针飞舞,激起一片耀眼的银光,晃花了三个稳婆的眼,在古月风的头顶,胸前,耳上,四肢,步满了银针。
见他,泪眼模糊,却从未下错针,银针根根,次次精准,下手快准狠。
见他,抱起她,靠坐在他身上,他双手贴在她的背上,真气源源不断地输送过去。
见他,脸色发白,却仍未停止手上的输送。
听他,对她喃喃:小鱼儿,我回来了。
三个稳婆一直看着他,忘记了说话,忘记了一切。
那刚才还嚎啕大哭的婴儿,也在他一进门的时候,就止住了哭声,睁着一双漂亮非凡的大眼睛,咕噜噜地盯着他看,看着看着,咧开嘴,笑了。
而唐轻揽,也如一个木头人般,失去了所有反应,和稳婆一起,呆呆地看着。
看着看着,身子开始抖如筛糠。
他,是哥哥。
哥哥他,醒来了。
泪流了下来,喜极而泣。
却未出声打扰他和她。
唐轻揽轻轻地走出产房,望向天空,那里,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光阳照在他满脸泪水上,晶莹透亮。
他曾以为,这辈子,哥哥都不会醒来。
他曾以为,小鱼儿,也醒不过来了。
他觉得,他要失去一切亲人了。
他以为,这辈子,他会守着那小侄儿,孤独地过一生。
突然之间,他又拥有了一切。
原来,爱,真的能感天动地。
爱,真的可以逆天改命。
真好,他想。
......
一个时辰后,产房里,润玉终于放下古月风。而稳婆们,后来也反应了过来,开始手脚麻利地给房间清洁消毒,重新整理,换上了干净的床单和被褥。
看着床上仍然苍白,却呼吸恢复平稳的她,润玉蒙了泪。
那颗心,到现在,才开始咚咚咚地跳,那后怕的跳。
差点,就差一点点,他就要失去她了。
哪怕,再迟来三分钟,他也救不回她了。
他曾以为,老天从未厚爱过他。可如今,他觉得,老天原来给了他所有的厚爱。把他所有的运气,都给了她。
他放下她的手,这才有空去看旁边稳婆抱着的小婴儿。
他接过婴儿,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小脸。那脸,是如此的小,如此的娇嫩。脸上,绒绒的毛毛还在,还带着新生儿特有的红色和一些油脂,看起来,有些脏兮兮的。
可从那脏兮兮里,他仍然看见了那惊艳的轮廓和深厚的胚子。
小婴儿被他抱起,似乎一点不害怕,砸吧着大眼睛,瞧着他,目不转睛的。似乎在看什么特别吸引他的东西。
“孩子,我是你爹爹,你可记得?”润玉轻轻一笑。
小婴儿砸吧砸吧了下嘴巴,突然咧开嘴,笑了。
润玉一怔,心里柔柔软软的。
“你认识爹爹,是吧?”润玉眼角湿润,“爹爹也,早就认识你了,爹爹,每天都摸到了你在娘亲的肚子里打滚调皮呢。”
润玉把小婴儿放在古月风的旁边,替他盖上被子,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和她。
真像她啊,也像他。他想。
他笑,笑里全是泪。
这一觉醒来,他已拥有了一切。
有了妻,有了儿。
今生,再无所求。
极度疲惫的润玉,靠着床头,也睡了过去。
月色西移,鱼肚翻白。
细雨从窗边卷帘缝里飘了进去,打在窗棱上,院里的芭蕉叶,在卷帘上落下绿色的一片影子。
古月风幽幽醒转,迷迷糊糊地躺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她没死?她还活着。
她明明记得,那一刻,她几乎已油尽灯枯了啊,作为太医,她心里很清楚,大罗金山,也救不回她了。
除非,他在。
他......在?
这念头闪过,古月风突然一呆,缓缓转头。
那里,润玉靠着她,还在睡,脸色有些苍白,似心力憔悴的感觉。
“师父......”古月风颤着手,摸向他的脸,“师父,真的是你吗?”
她好怕,这一切,都是幻觉,怕摸到的是,一片虚无。
可手上的触感,明明白白告诉她,不是虚无。
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润玉被她一摸,也醒了过来。
四目相对,千言万语。
这一瞬的凝视,她和他,等了一年又三个月的日夜。
在这日日夜夜里,他和她,隔着生死,隔着守望,隔着心酸,隔着执拗。
他扶她坐起来,握住她的手。
执手相看泪眼。
他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今生,再不分离。
她哽咽,点头。
他凑过去,极其轻柔地吻了吻她的额头,她的眼睫,她的脸颊,她的唇。
仔细,认真,轻柔,似在吻世间最珍贵的东西。
她把他一抱,吻了过去。
热烈而疯狂。
许久,两人分开。
他和她一起看向旁边一直一声不吭,盯着他们看的小婴儿,她红了脸。
他说:“小鱼儿,给他取个名字吧。”
她偏着脑袋想了想,说:“小名叫糖葫芦吧?”
他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