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雨后,枝叶上还残留着水点,黑色的马儿从大道上经过时,那水点便会随着马儿奔腾声从枝叶上簌簌而下。
那是一队轻骑,没有盔甲,也没有携带盾牌,来人黑衣,快刀,骏马,却是气势摄人,犹如潮流涌动。
林间本是绿色的,但那轻骑掠过之后,色彩也从单调的一色被狠狠地添了一笔。
黑衣带刀,乌骏过隙,那添的一笔唯有一色,那就是纯粹的墨色。
这是一只从天山来的队伍。
而天山之上,冰雪绵延千里,普通的人几乎很难在那样的环境中生存,当然,风云第一邪派——“魔刹”除外。
因为魔刹宗的弟子长老,有魔,有鬼,有煞,有妖,有兽,有动物,唯独没有人。
就算有人,那也是妖魔化形的人!
而这支全部由魔刹弟子所组成的非人队伍便是从天山之巅出发,白衣下雪山,黑骏过离江,一路东行赶到了这条几近是无人的南方官道上。
来势汹汹,若无所求,只怕无人相信。
所以这支队伍是有目标的,而且目标就存在于这片树林间。
就在轻骑一路奔驰,轻松写意地绕行着蜿蜒崎岖的林间道路时,为首一人突然扬起了手,那是一只苍白之手。
虽然墨骏上驮着的存在不算是人,但那只手却是一只普通的手,之所以是苍白色,只因为那人戴了苍白色的手套。
很少有人会戴白色的手套,因为这会让人显得很诡异,很不像是一个正常人。但那人还是戴了,而且你若是远远看了,便会觉得,这个人若是不带戴着白色手套反而更显得突兀。
因为“白手”便是那人外号!
随着那人举起白色的“手”,这股黑色的、奔腾着的潮流停住了,就如同是有人勒住了这“一整头”黑色骏马的缰绳,然后这匹由黑潮组成的“大马”也不跑了。
黑衣白手驻马是有原因的,而且原因就在这股黑潮的前方,一辆马车,虽然旁边也有一辆,但黑衣白手的眼中便只有那一辆。
而他们的目标也只有一个,那人就是风云国传闻中瞳若璇玑,眸含阴阳的九公主——风云流夜。
风云国修真界传闻,皇族九公主流夜拥有一双算天之眼,可以卜算世间一切天机,甚至比那传说中的无上神通六壬神算还要准确,而且公主修为越强,她的算力也会越强。
这样的一个存在,几乎没有人不忌惮。
所以想杀她的人,除了那个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杀什么人的舞勺少年,还有明确知道此行目标的黑衣白手。
黑衣“白手”,风云国刺客排行榜第七。
而他刺杀,最擅长指挥轻骑以群攻之,以势破阵。但他这次却下马了,而且是所有人一起下马的那种。
若是以往,黑衣白手自然可以驱骑攻之,但他这次来是为刺杀,真正的刺杀!
一场刺杀可以不声势浩大,但绝不能打草惊蛇,打了草,惊了猎物,那么再厉害的刺客也可能会失手。
尤其是面对有一双算天之眼的流夜公主,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对方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即使是可以观测天机的人,若是连人都察觉不到,即便算力再高也是徒劳。所谓窥测命运,终究还是观测、计算、验证、结果这四个过程。
人可以观测到光阴流水里的每一处脉动,可以查看九天之上每一颗星辰的运转轨迹,但对于超出“人”理解范畴的命运海,终究还是要反复验算,数次求证,最终结果。
黑衣人群下马后,身形瞬间便隐入了树林当中,随着时间一瞬一瞬地流逝,他们隐蔽、前行、绕后、包圈、合围一气呵成。
林间酒肆,云清水被云城书硬逼着吃下了一整碗莲子羹,只见她气呼呼的,模样煞是可爱。
酒肆老板娘似乎浑然不觉大祸临头,此刻她正痴痴地望着躺在云城书怀里的小姑娘,一双眼睛大放光芒。
这世间居然还有这般可爱的“小娘子”,可爱得让这位早已青春不在的“小姐”都觉得自己其实还可以再年轻个十几岁,甚至上百岁都没有问题。
秦玖月和流夜都是皱起了眉头,而萧逸风和云城书原本笑意盈盈的脸庞徒然变色。
少女青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了马车躲到了酒肆的房梁上,似乎是想睡觉,但刚入睡就被一阵风儿惊醒了。
那当然不是普通的风,而是风雨欲来的势压。
如果当一个普通人问修士,什么是风时,修士是很难回答的,因为他也不知道风是什么,只是当他感到危险了。
风就来了。
风儿最先来的是压力,因为那一行黑衣已经来到了酒肆附近,继而来的是风的涟漪,而那一行黑衣则把酒肆团团围住,最后是狂风过境!
忽然,酒肆那层由木板围成的墙壁被捅了个窟窿,一席黑衣、手染苍白的刺客执剑杀出,恰似黑白无常向人索命。
流夜在意识到危险的瞬间便已经动了,而且是此生以来最快的那种,但她还是慢了,而且极慢极慢,慢得如同秋天飘摇的落叶。
风雨后,树林间,酒肆里,那把携风带雨的利剑犹如一寸寒芒,只是眨眼便已从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公主胸膛里一穿而过。
那剑快得骇人,快到了剑从公主胸膛刺了一个来回,鲜血甚至都没有涌出胸膛的迹象。
而不等那胸膛热血有所反应,第二剑便已经到来了。
第二剑也极快,甚至更甚第一剑。
这一刻,风云流夜竟是除了等待以外,便再无其他动作了。
因为对方实在太快,快到了她即便清楚地知道对方下一步的行动也无能为力。
原本她还是有些气力后撤的,但第一剑在刺透她胸膛的时候已经剥夺了这一权力。
流夜只觉得浑身冰冷,虽然她不怕冷,也不怕死。
死是什么?是一场永无止境的长眠吗?
若是没有任何烦恼,仅仅只是沉沉睡去的话。
似乎,这样也不错。
可是啊,她为什么还是伤心了呢?
一滴眼泪从公主的眸中涌现,只是连那滴泪水都尚未涌出,第二剑便已刺入她的胸膛。
如果说,白手的第一剑是刺偏了,那么第二剑便不会再有任何偏差。那把为饮血而生的利刃正好插入了公主的心脏,不多一分,但也不差一毫。
意识的海洋里,流夜的神识正一点一点沉浮着,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破碎。
真可怜啊。
明明这样的人,再怎么说也该迎来一场盛大的终结才对吧!有人这样心想。
就在白手刺出第二剑的那一刻,一股可怕的危机感突然降临到了他的身上,即便他之前一直都未曾有察觉,但那危机确确实实存在于某一个角落。
那是一只“妖”!
一只可以被大漠千百年来冠以天才的“大妖”。
但那“大妖”没有名字,人们一般都将其称之为“饕鬣”,也许只有这样的名字才能配得上它那样的天才。
除此以外,她还有另外一个称呼,一个人族公主取的称呼。
“大妖”青灵出手了,而且也是非常快的那种,但可惜的是,白手逃了,准确来说是躲开了。
青灵一爪撕破了黑衣白手的残影,目光中既无仇视,也无嗜血,而是流露着纯粹的悲悯。
那个人怎么可以死,怎么可以就这么死,怎么可以死得连一个宏大的结局都容不下。
青灵觉得不应该,至少不值得,所以她在看到利剑二次刺穿胸膛的一刹那便出手了。
本来她觉得自己是没有理由出手的,她在等流夜给她理由,只要流夜下了命令,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为这个名义上的主人杀开一条血路。
她自信能做到这样的事情,可这个人族公主似乎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点。
所以青灵懊恼了,所以她便出手了。
“妖”就是如此纯粹的东西。
两剑刺杀了公主流夜的“白手”并没有立马离开,只见他站立在酒肆被捅开窟窿口,而他身后,黑衣如暗潮汹涌,只需片刻便可吞没掉整个酒肆。
但在那之前,一朵血红如花绽放,流夜就像是失去了支撑一般向后倒去,而那站立在一旁的车夫和侍女如同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一般扑地摔倒在了地上,一脸惊慌。
秦玖月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也是最先准备去扶流夜的,但她刚走到流夜面前,流夜的胸口便已染成了鲜红。
只是流夜的意识还没有消散,虽然她已看不清眼前的任何事物。
青灵步履沉重地走到了流夜面前,天地之间的灵气受她妖力所裹挟进入了流夜的体内,伤口奇迹似的开始复原,但已经喷涌而出的鲜血无法回流,所以流夜依旧是危在旦夕。
“哟,这不是‘饕鬣’吗?”黑衣白手冷笑着开口,“你什么时候也会为了人类动用力量了。”
青灵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因为她正在治疗公主流夜的伤势。
其他人终于也从刚刚的震惊中反应过来了,萧逸风没有动作,他警惕着眼前这个看上去万分危险的家伙,只要对方一出手,那么他便带着秦玖月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云城书则把云清水护在身后,哪怕那种保护很微弱,老板娘和店伙计则一个皱着眉头,一个躲在后厨一动不动。
黑衣白手见那“大妖”毫无反应也不动怒,甚至任其在流夜身上浪费妖力。
但他也没有闲着,只见他拔出身后的斩魄刀,朝着秦玖月一行人缓缓踱步,而那口用来刺杀流夜的本命剑则回到了他的丹田之中。
他是一名剑修,一名最擅长刺杀的妖族剑修。
所以他并不害怕同为“妖族”的青灵,而恰恰相反的是,他有对付这位妖族同胞的手段,而青灵可能拿他毫无办法。
“有人说,”黑衣白手一边踱步,一边开口继续言语,“妖是其他生物从纯粹的人的感情中所诞生的事物,所以妖带着纯粹的人性,但人却把其叫做了‘妖’,所以这对我们很不公平。”
黑衣白手看了一眼青灵,见对方没有说话,于是他继续说:“大概是那人遇到了像你这样的人所以才说出了那样的话吧,可惜了……”
黑衣白手故意停顿了一下后接着说:“可惜他应该没有见过真正被所谓人性所裹挟过的妖族吧。”
“你想说什么?”青灵冷冷着,没抬头。
“我想说,‘饕餮’,”黑衣白手露出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表情,“你太愚蠢了。”
黑衣白手说完,青灵便停止了治疗。
意识海里,流夜的神识终于停止了颤抖,但属于她的那盏生命之火依旧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