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娟在模糊的视线里，看见自己的儿子，他泪流满面，痛不欲生。
她想起江绾说的那句话，“你以为这件事是我最痛苦吗？你错了，最痛苦的是你儿子。”
她的儿子，她的儿子啊。此刻躺在那里，她回想起温煜走过的这三十年，才发现他似乎从来都没有快乐过。
小时候，因为父亲常年不在身边，他早早就学会的独立。洗衣做饭也是那个时候学会的。后来再大一点，因为她的强势，温煜从初中开始就与她保持距离，什么都不愿意说与她听，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高中毕业。
高考之后那会，是她刚失去丈夫不久，她要温煜跟她出国一起打理温旭饶留下的产业，温煜不同意，她就以死相逼。
那个晚上她们大吵一架，温煜骑着他的机车跑出去。后来温煜外公亲自出去找，却在中途发生了心梗。温煜得知后，匆匆赶回来，为在回去的路上撞了江绾。
这些年，她好像一直在逼迫他做他不喜欢的事情。
而她看到他笑的最开心的日子，就是跟江绾在一起的日子。
杜月娟带着罩子，她想跟温煜说几句话，可是眼前大片大片的白让她逐渐失去了意识。
她的手指动了动，然后被温煜握在了宽大的手掌里。
医院里，温煜焦急的等在抢救室的门外。他整个人到现在都是懵的。
凡事都有预兆，整个上午他都非常不安，接到江绾电话那一刻，那种不安达到峰值，然后渐渐回落。
“阿煜，你...妈妈来了...我们...吵架了。”江绾泣不成声，“她从楼上摔下去了...流了好多血，你快回来。”
“绾绾你别怕，我马上回去。”
他本以为不过是磕伤了哪里，无非是一些皮外伤而已，可是当他看到他妈妈杜月娟女士被几个人抬着上了急救车，浑身是血，江绾脸色惨白的时候，他似乎已经预见了结果。
急救室的门开了，医生们面无表情的走出来，接着就是对他一顿摇头。
温煜只觉得自己膝盖一软，他就坐到了走廊里冰冷的椅子上。
“家属抓紧进去看一眼患者吧。”
温煜踉踉跄跄的跑进去，手术台上的杜月娟睁着眼睛，看到温煜进来那一刻，她笑了起来。
她努力的朝温煜勾了勾手，缓慢而痛苦的说了声：“阿煜，来。”
温煜没有眼泪，但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是悲恸的，他跪在那里，轻声喊：“妈，你不会有事的，对不对？你不会抛下我和外婆的对不对？你要是有什么，我该怎么跟外婆交代，她又怎么能接受的了？”
杜月娟只是抬起手摸了摸温煜的头：“那妈妈就把外婆拜托给你了。你会照顾好她的对吗？
温煜的眼泪这才一颗颗掉下来，从前杜月娟无论说什么过分的话，他哪怕再伤心，却都从未掉过眼泪。没想到这第一次哭，竟是生离死别。
他握住杜月娟的手，紧紧的，狠狠的。
哪怕是在杜月娟弥留之际，温煜也想搞清楚一件事。
他带着哭腔问；“妈，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希望我幸福？”
杜月娟叹了口气：“你爸爸最喜欢孩子了。他说过，他这辈子，没有多子的命，所以就想以后能够多孙。”
多么荒唐。
可是温煜能说他妈荒唐吗？平日里大概可以，但是现在不行，无论他多么难过，生气。
她因为爱自己的丈夫，所以要牺牲掉自己儿子的幸福。
“妈，你要我以后该如何跟绾绾相处...”
温煜的眼泪越积越多，最后彻底决堤。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低着头，双手覆在脸上，颤抖着双肩，无声的散发着他的哀伤。
杜月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又把手放在温煜的头上，轻轻的揉了揉，气若游丝：“妈妈要去找你爸爸了，你照顾好你外婆。其实我们从来都希望你幸福的...”
温煜止住了哭声，因为他觉察到他头上的那只手滑落下去了。
床上的人，彻底没有了呼吸。
江绾回到家里，她站在楼下，耳边都是她和杜月娟争吵的声音。
楼梯脚下还有那摊血迹，并未干涸，看上去黏黏的，江绾不敢看。她在门口站了许久，才挪着步子一步步迈过去。
然后她看到了楼梯上有一颗钉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出来了。
楼梯是木质的，加上这个房子又有些年头，杜月娟是头朝下摔下来的，而那颗钉子是斜上去的。江绾无法想象那个画面，那颗钉子近乎是斜插进去的...
杜月娟已经被急救车拉走近三个小时了，江绾很想知道结果，可是她不敢给温煜打电话，
她怕温煜不接电话，也怕温煜不分青红皂白的怒骂她，但她最怕的，是听到噩耗。
她蜷缩在楼梯上，等温煜什么时候想起来，给她打一个电话，或者，等他回来。
可是她没等到温煜的电话，却等到了江星的。
江星问江绾，为什么好好的，杜月娟突然之间人就没了的时候，江绾尝到了口中猩甜的血腥味。她张了张嘴，喷出了一口鲜血。
与杜月娟那几乎凝固的血液混在一起。一个鲜红，一个黑红，让人无比恐惧。
“绾绾，你怎么了？”江星焦急的问：“你吐了？”
“我没事。”江绾擦擦嘴，“我没事，姐。我挂了。”
人没了，人没了...江绾一路朝自己的房间走，满脑子都是这三个字。
怎么人就没了呢？她不信，她不信。她拿出手机拨了温煜的电话。
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温煜接了。
听筒里是带着轻微喘息的静默，谁都没有说话。江绾知道，她和温煜本就百孔千疮的爱情，经历这件事之后，是时候宣告结束了。
“温煜...你在哪？”江绾问道。
“殡仪馆。”温煜猜想江绾已经知道了结果。
“我...要去吗？”江绾问出来，也觉得没有必要，杜月娟最不想见的就是她，无论生前还是死后。
她倒在血泊里的时候，还说过，就算她死，都不同意她和温煜在一起的。
“不用了。”温煜声音有些冷淡：“我自己处理就好了。外婆那边，你要保密，能瞒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
江绾点点头，无声的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