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从前,长亓并不爱白衣,那时他和千寐一样爱着黑衣,从什么时候改变了呢?闾丘潆逝后,长亓游走于人间,曾遇到了一位刚丧夫的女子,女子着素衣,多年不换,有人问她原因,她道:“妾与先夫情深,愿着白衣,一世悼念。”
时人皆感念女子情深,而那时的长亓已经经历过试图用自己支撑天界的神力留住闾丘潆的一丝魂魄,再在乩魔山植魅境大醉三月,后在闾丘潆逝后的第一百零三天回到天外人间造出往日幻梦,所有皆不可得,长亓徒步走遍人间,其实只是没有放弃最后的希望,他希望闾丘潆惦念人间,自己能在人界的某个地方与她相遇。
相遇已成奢望,唯有永世悼念,从此长亓一身白衣于世,再不曾改。
千寐想起刚才耳边那一声声的噬魔,他问道:“泮兰姑娘也认识我的好友噬魔?”
“噬魔他也是千花大哥的朋友吗?”泮兰道。
“我与他相交多年,感情甚笃,姑娘有何事找他,不妨告诉我。”千寐道。
“我,我欠了他一样东西,可我无法还给他,我想找他,见他一面,求他原谅。”泮兰道。
“我正好也要去见他,你跟我一起吧。”千寐道。
泮兰跟千寐进了长逝魔谷,很快就要靠近魔宫了,泮兰却有几分胆怯,她停下脚步。
“怎么了?”千寐道。
“千花大哥你先进去,我在外面等会儿。”泮兰道。
千寐也不多言,直接进了魔宫,这魔宫好像跟之前的不一样了,千寐进了内室,看到了一张醒目的大圆床。
“噬魔,人呢?”千寐奇怪道。
千寐找遍整个魔宫,就是没见到噬魔的身影,千寐出了魔宫,在外面忐忑等候的泮兰见到千花大哥出来了,上前问道:“千花大哥为何这么早就出来了,噬魔呢,他在不在里面?”
“不在,奇怪了,往日我来他都是在魔宫啊,今日不在这里,难不成是陪他的九魔妃去了?”千寐道。
泮兰听到“九魔妃”三个字,脑海里深刻地现出了噬魔面对自己时宠溺的笑容,但哪里还有另外一个九魔妃陪他呢?
“我知道一个地方,他很可能在那里。”泮兰说完后就往洗髓池赶。
千寐看着泮兰急慌慌那样子,摇头笑了笑,而后迈步跟着泮兰而去。
洗髓池的外间并没有往日噬魔坐着抚琴的身影,泮兰掀开重重白帘进入了洗髓池,然而出乎泮兰与千寐意料的是噬魔竟浑身是血的倒在池边,而完全放入池中的脚可见累累伤痕。
千寐查看了池中的水后看了看遍体鳞伤的噬魔,大惊失色道:“渡神水,你怎么能泡在渡神水里!”
泮兰想拉出噬魔,可他浑身是伤,泮兰迟迟下不了手,最后找了个血迹少点的地方,却无法将他从池子里整个捞出来。
千寐道:“我来。”
千寐抱着噬魔回到魔宫,也顾不上他浑身是血没有整理就放在了魔宫的大圆床上。洁白的床单染了血色,开出鲜红的花,分不清哪一朵是从前就有的。
泮兰在长逝魔谷里住过几天,好歹知道去哪里能找到干净的水,泮兰忙活许久,才勉强擦干净噬魔身上外面显露的伤。
泮兰看着依然未醒的噬魔,对千寐道:“渡神水,为何他泡了渡神水会这样?”
“噬魔是纯正的魔灵,与神明之法相悖,若非神魔一体的性质,魔是不能用神明修炼的办法的,轻则遍体鳞伤,重则失去修为。渡神水引渡神明,助仙者修炼,对神仙来讲是提升修为的圣水,可对噬魔来讲就是毁身伤神的毒药。”千寐道,“好在发现得早,渡神水应该还没有伤及他的魔魂,”千寐思考道,“泮兰姑娘,我的法术与他的相冲,我告诉你口诀方法,你替他疗伤。”
千寐是纯正的神明,为噬魔疗伤只会助长渡神水的功效,让他的伤更为严重,仙也不是最好的人选,但泮兰身上带着一股很大的阴寒之气,或许能借着这份阴寒成功除去噬魔身上的伤。
渡神水造成的伤痕渐渐淡去,噬魔渐渐有苏醒的迹象。
一声轻咳响起,泮兰停下施法。
“噬魔。”千寐上前道。
噬魔睁眼,第一眼见到的是泮兰,噬魔紧紧抓住她的手,眼中带着失而复得重获珍宝的喜悦。
“你回来了,我以为你离我而去,再也不回来了。”
“我......”泮兰无法直视噬魔的眼,连道歉的话也无法出口了。
“你回来就好,你还做我的魔妃好不好,我已经把魔谷里那个女人也赶走了,你不要再走了好不好?”噬魔道。
“魔妃?”千寐看了眼沉默不语的泮兰,再看自家好友那祈盼的神情,“噬魔,她难道就是你口中的九魔妃?”
此刻泮兰道:“对不起,是我骗了你,是我拿了你的红晶玉佩给别人,我不配得你如此相待。”
“怎么回事,噬魔,你的红水晶不是长亓拿走了吗,怎么成了泮兰,还有,这渡神水怎么回事?”千寐道。
噬魔对泮兰道:“今天早上,我等了你很久,可你没有来,我感应到红水晶已经不在长逝魔谷,可我不能相信你走了,我找遍整个长逝魔谷,都不见你的身影,于是我就......”
千寐打断道:“于是你气到一下子跳进这渡神水的池中?”千寐简直无语了,“你知不知道若我晚来两日,你就会修为大损,到时候你连出这长逝魔谷的力气都没有,你你你......”千寐气得甩袖转身。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要如何罚我气我都行,可你为何要自残伤害自己?”泮兰道。
“泮兰,你为何要走,就差一日你就能成为高级仙者了,你若真想骗我,利用我,何不利用完。”噬魔气息不稳,吐了一口血。
“原来你用渡神水是帮她提升修为的,我还以为你一心找死,那我岂不得重新找一个活了亿万年的老头子当朋友。”千寐气道。
“千花大哥,你少说两句啊!”泮兰急道。
“千花?”噬魔看着千寐,眼带疑惑。
“怎么,嫌你兄弟我这称呼不好听?总比你忽悠那些进长逝魔谷的女子时‘莫失’这名字好听吧,这莫失,噬魔,一听就能听出来是同一个人,真不知你那前八位魔妃是怎么傻的认不出来的。”千寐生气了,任噬魔如何挤眼睛,都要揭他的老底。
“莫失,你是莫失大哥?”泮兰道。
刚刚缓过气的噬魔憋出几声咳嗽,原本气场十足,现在就像跑完了气的气球,蔫声儿了。
“原来你就是莫失大哥,我说怎么一直没见到他,我还疑惑你的有些举动为何跟他很像。”泮兰道。
“既然我也骗了你,那我们扯平了,如今我们两不相欠,你还做我的魔妃可好,千......千花他是我的好友,本就预备请他当证婚人,泮兰,喜服我已经准备好了,我们今晚就成亲。”噬魔道。
“什么,今晚?噬魔你莫不是脑袋给渡神水泡糊涂了,要不要兄弟我再去给你找几瓶接着泡,多泡几天?”千寐道。
“你是我兄弟,哪有弟弟成婚做哥哥的不乐意的,你不乐意我自己成亲,不要证婚人了。”噬魔道。
“本尊不跟你计较,你也不看你多少岁了,天天一副人间富贵小王爷的模样,你要成就自己成吧,可我看你旁边那位好像并没有这个意思啊。”千寐道。
噬魔注视着泮兰的眼,认真道:“你会嫁给我的,对吗?”
然而泮兰的头一低再低,噬魔眼中的希冀一寸一寸散了,最后他放开泮兰的手臂,收起了所有笑容,重新成了那个冷面不近人情的魔。
“好,要么你还做我的九魔妃,要么你把红晶玉佩还给我,哪里来滚哪里去。”噬魔冷声道。
“玉佩,玉佩不在我这里了,我给即墨公子了,我还不了你。”泮兰低声道。
“你给别人了?你可知这个玉佩对我有多重要?”噬魔的声音更冷了,“我视你如珍宝,交给你做聘礼,你就如此轻易的给了别的男人?”
“即墨公子他只是想要用这块水晶石救他天外人间的族人,等他救完了,我一定拿回来还给你好不好?”泮兰道。
“天外人间?你跟我说他要救谁?闾丘凤族早在几千年前就灭了,这世上哪里还有天外人间,我以为你只是傻,没想到是蠢。”噬魔道。
“不,不可能,公子他怎会骗我。”泮兰无法相信她耳中听到的这一切。
“不怪她。”千寐开口了,“噬魔,今天我来见你是想跟你说一件事。”
“何事?”噬魔道。
“你可知幽冥界冥神汜水陨落一事?”噬魔道。
“略有耳闻。”噬魔道。
“汜水陨落,幽冥难支,四界能量失衡,天神长亓以一己之力支撑天冥两界,此法不能长久,要么这四界再出一个神明,要么找齐女娲补天留下的四水晶连同一个执念强大的人献出他的灵魂之力,与四水晶一起锻造成一块永久能量石,镇于忘川之源,可是......”千寐道。
“四水晶铸融,我也会跟着一起消散,千寐,你是不是无法向我开口?”噬魔道。
千寐说出此事,已经不想再做任何隐瞒,他也不介意泮兰知道这一切,因为她就是其中最关键一个人。
泮兰听着这完全不熟悉的事,已不能用震惊两个字形容,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他们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的心海泛起波涛狂澜。
“既然拿走红水晶是为了修复幽冥界,那你告诉我,泮兰口中的即墨公子是何人?”噬魔道。
“即墨予,就是天神长亓。”千寐道,“噬魔,你我相交数亿载,这世上再没有人比我同你的情分更深。当初我只知你是天地衍生的魔,从不知道你已经和这块晶石难解难分,等我知道时事情已然成为定局。”千寐道。
“你知晓我是个明大义的人,所以你才没有提前同我言明。”噬魔平静道。
“知我者莫若噬魔也。若这四界需要我魔神千寐,我必然不惜代价保护这四界的生灵,可是如今要的却是你的性命,这要我如何开口,如何抉择。”千寐道。
“你的心意我明白,不用多说。四水晶你们可集齐了?那个拥有强大灵魂之力的人在哪里?至于我,”噬魔微笑道,“我孑然一身这么多年,若非有你这个朋友,人生真是少了很多乐趣,如今能用我一人性命换取天下苍生,赚了。”噬魔转看着泮兰道,“泮兰,你喜欢的人是这世上少有的责任担当之人,想来他会照顾你,我的事同你无关,你走吧,我放你走。”
“不,她不能走。”千寐道。
“此话何意?”噬魔道。
“四水晶只差最后一块幽冥界的蓝水晶,而那个拥有强大灵魂之力的人就是她,泮兰。”千寐道。
“不,怎么可能!”噬魔比泮兰更为震惊,他对千寐道,“你们一定是搞错了,泮兰的本体不过是区区一兰草精灵,哪儿来的强大灵魂之力?”
“此事由我和人神仓邪一同确定,绝不会看错,泮兰拥有一个强大的成神的执念,而她是汜水用魂补大法救下来的人,两魂相融,以魂补魂,世上再没有人比她的灵魂之力更适合锻造这永久能量石。”千寐道。
噬魔知道千寐的话不会有假,他认命般问道:“魂补大法,你可知她前身是谁?”
“不知,这件事除非她本人记起,不然一个早已经湮灭的人谁能知道她曾经是谁?”千寐道。
噬魔和千寐一起盯着泮兰,泮兰道:“我不知道你们说的什么,什么魂补大法,什么前身,我什么都不知道。”
“千寐,我同你的关系足够交代后事了吧?”噬魔道,“她是我爱的人,无论她爱不爱我,我都不想让她受到伤害,我死可以,但你能不能想办法找到别的人?”
千寐陷入沉默,泮兰道:“不,我不想死,你也不能死。”
“魔神,你是魔神千寐大人,大人,你刚刚不是说只要这四界再出一个神明就可以了吗?你给我时间,我一定能修炼成神的,让我去守护幽冥界的生灵们。”泮兰坚定道。
“成神,哪儿有这么容易,”千寐叹道,“渡神水功效再大,也只能止步于高阶仙者,这世上再没有别的办法能够成神,只有修炼到足够境界,才能接受宇宙洪荒降下的九九雷劫,这不仅需要修炼者的努力,还要足够的机缘,而就算你能成功引下天雷,却未必能受得住所有雷劫,恐怕最后魂飞魄散香消玉殒。”
“泮兰,算了,你可知天外人间的公主闾丘潆是这亿万年来唯一一个成功引下九九天雷的人,可她终究没有撑过最后两道雷劫,所以这世上再也没有闾丘潆的名字。既然同样是死,能和你死在一起,噬魔心甘情愿,只可惜我更想看你生儿育女活到终老,哪怕是跟别人。”噬魔道。
“不,没有做过,怎知道不能成功?千寐大人,幽冥界还能撑多久?”泮兰道。
“最多五个月,能量石锻造还需要三天。”千寐道。
“好,如果最后我还是不能成功引下雷劫,我愿意跳下熔炉,永远镇在忘川之源。”泮兰道。
泮兰起身欲走,噬魔问道:“你要去哪里?”
“我回幽冥忘川了,我原本就是忘川瀑布边的一株兰草,我就回那里接着修炼,那里离忘川之源很近,到时候无论怎样,至少可以省却一些时间。”泮兰道。
“我跟你一起去。”噬魔道。
“不,我一个人修炼心能更静一点,噬魔,你的伤还没好,你在这里好好疗伤,我走了。”泮兰道。
噬魔还想说什么,千寐阻止道:“你让她去吧,你在旁边也帮不了什么忙,或许真有转机也未可知。”
噬魔看着泮兰离去,喊道:“泮兰。”
泮兰回头道:“你不用劝我,我一个人能行的。”
“不,我是想说你不知道怎么出去,我送你。”噬魔道。
现场凝重的气氛被噬魔一句话打散,千寐轻笑出声。
泮兰尴尬地立在原地,语道,“啊,是啊,我还真不知道......”
***
长亓本是要出去问仓邪同千寐的发现结果,然而等他找完仓邪后再回到乩魔山找千寐却没见到他的人影,长亓坐在桌上,拿起酒杯,水晶杯中的酒水映着穹光,光怪陆离,然而他只看了看又放下了。其实长亓早已戒酒,从一开始他也不是好酒之人,这么多年偶尔醉那么一两次,其实尝到的都是苦涩,滋味实在不好。这酒,还是不要喝了,任你伤情伤身,逝去的人都不会再回来,放下吧......
长亓发现同闾丘潆有关的所有一切都已经远去,天外人间远在虞渊之侧的大海,唯有闾丘凤族世代守候的怅无神兵就在自己手中,可它不过是冷冰冰的一把剑,能凭吊什么,纪念什么?这把剑带来的其实只有血的记忆,充满着不详,长亓本想将它毁去,但神兵有灵,轻易摧毁不得。
长亓等待许久,才等到了魔神千寐。
千寐信步而来,语道:“我已经帮你解决了一件事,从此后你不用再以即墨予的身份在泮兰面前遮遮掩掩。”
“你做了什么?”长亓道。
“我不信你没有看出她就是永久能量石所需要的拥有强大灵魂之力的人,她已经知道这一切,可她不死心,竟然想要走最难的路,成神。”千寐道。
“所以?”长亓道。
“这姑娘勇气可嘉,执念更深,也难怪是天选之人,她已经回忘川瀑布修炼去了,你去幽冥界找蓝水晶时倒是顺便可以去看看她。”千寐道。
“你就让她这么去了,你不担心她像......几千年前一样,历劫而死,那你如何再去找到第二个人。”长亓道。
千寐想起噬魔听闻自己将要赴死时淡然的神情,他道:“总有人该为大业而死,他们都心甘情愿,更何况我们何不赌一把,赌这魂补大法活下来的人拥有苍生都没有的巨大潜质。”
“罢了,我走了。”长亓道。
长亓不想再回忆当初闾丘潆历劫时最后的场面,可偏偏挥之不去,此刻闾丘潆的面目与泮兰重叠,当日之景仿佛重新出现在泮兰身上,长亓胸臆难平,极速赶往了幽冥。
泮兰刚到幽冥忘川,却突然想起来自己把兰草精灵们忘在了魔肆,她往回赶,而她转身之后却见到了一个男子。
忘川河水平静无波,两株曼珠沙华长在一颗石子边,微风吹得彼岸花摇摇曳曳,却吹不动这上古忘川。血红的曼珠沙华依偎在了男子的脚边,泮兰看着红黑之色以为是噬魔来了,但她走近才知不对,噬魔的衣服黑色只做陪衬,还要带着一件白色外袍,可眼前之人的衣着似反了过来,黑为主色,红色反而作了陪衬。泮兰抬眼打量着他的面容,男子比她高很多,他俊美的脸上噙着一抹笑意,但显然他的确不是噬魔。
男子薄唇轻起,对泮兰道:“阿汜,我来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阿汜?”泮兰左右望了望,没人,只有自己,“是在喊我吗?”
“阿汜,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小七啊。”
来人正是幽冥鬼王顾有倾。
“小七,”泮兰想了想,自己应该不认识他,“公子认错人了,我叫泮兰,不是你口中的阿汜,我也不认得你。”
“你,失忆了?”顾有倾问道。
“失忆?怎么可能,我一直好好的。”泮兰道。
“不,你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我能证明你就是阿汜,是幽冥界高高在上的神女汜水大人。”顾有倾道。
泮兰急欲说些什么,却见眼前这个自称是小七的男子划破胸膛,逼出了心头的一滴血,顾有倾胸前的痕迹顷刻褪去,而那滴血飞上半空,融进了泮兰的额间。
顾有倾本是想用汜水留在自己身上的神血感应出眼前之人就是汜水,不料血直接融入她的身体,而泮兰成仙时那朵闪现后又消失的寒兰印记再次出现,眼前之人的容貌似有微微变化。
“怎会,你是谁?”顾有倾看着泮兰此番变化面上显露出了犹疑,他方才十分肯定她就是汜水,现在反倒不敢确定了。
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顾有倾震惊地望着她的面容。
“小七,是我,我是汜水。”
而此刻一袭白衣突现在顾有倾身后,嘴里只道了一个字:“潆。”
时间啊,其实是最难以追逐的东西,而记忆,其实是最难以留住的东西,多少年了呢,连长亓自己都只记得是几千年前,天界的几千年间,长亓走遍人间,不知多少载,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算了。闾丘潆死的那天,他甚至没有看清她最后一面,他记得最清楚的是那一年,他们初见的那天......
“烟波柳岸映斜阳,好风光。”
“公主殿下,等等我啊。”
“允洛,你看,这条河就是流经王都的夏川河了。”
落后的女子终于追了上来,与桥上的人并肩而立。
两人眼前是茫茫碧水,水面斜影交错,正是两岸参差错落的树影。斜阳将落,只照得二人脸色渐渐红暗,有风至,吹起层层鳞浪。
“允洛,眼前风光如何?”
“公主,好看是好看,可是天色已晚,公主回去必定要被罚啊!”允洛默默地在心里补了一句:“还得连累阿允。”
“大祭司告诉我,夏川是天外人间的源头,而我是天外人间的公主,我要像这夏川一样,养护我的子民。”
“公主虽为女子之身,可也是我们闾丘凤族未来认定的王,天外人间所有的臣民都是殿下的。”
“权力越大,责任越大,希望我能不辜负你们的信任。”
“殿下,我们回去吧。”
夕阳落,隐没凤族公主的容颜,那额间寒兰消失于夜色。
天有流光至,降临在天外人间外夏川。
一声闷哼响起,长亓见到了一个离自己近在咫尺的女子,下意识地将她护在了怀里。
“公子,你没事吧,我有没有撞疼你?”闾丘潆着急的查看长亓身上的情况,慌乱之下也不知摸到了哪里,长亓伸手一把抓住她乱动的手。
“放开我们公......小姐!”允洛道。
“不好意思啊公子,我刚刚也不知怎的踩滑了冲撞了公子,公子疼不疼?”闾丘潆满脸歉意,膝盖和额头隐隐作痛。
长亓心中好笑,这女子明明自己疼得狠了却也不去揉,执意来问自己有没有被撞疼。
“我不疼,小姐自行离去吧。”长亓道。
“怎会,我都疼了你怎会不疼,公子是否看我一个姑娘家,不好责备我,我做错的事我定然要承担,请公子跟我回去擦点药吧。”闾丘潆道。
“不了,我还有事,小姐还是快点回去吧,药擦晚了,留疤就不好了。”长亓只是想故意吓吓她,这么点撞伤,哪里能留下疤。
“公子都这样说了,想来也是被撞得狠了,一花一木,皆是生灵,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今犯此过错,忍见他人为我所苦,请公子跟我回去。”闾丘潆心中所想的是她作为闾丘凤族的公主,却因自己的原因伤害了天外人间的臣民,无论是否有意,都是不可原谅的。
夜至,天外人间灯火辉煌,长亓低头看着眼前这个跟自己赔礼道歉的女子,灯光璀璨,映着她绝美的容颜,额间一朵寒兰光华流转,寒兰,长亓回忆自己不久前看到的卷轴:天外人间现任凤皇闾丘衍恒唯有一女,年十五(每十年一岁),及笄后定为未来女皇,貌美,额间一朵寒兰。
“好,我跟你走。”长亓道。
闾丘潆高兴极了,他肯跟自己走,再好不过了。
“公子走前面吧。”闾丘潆道。
“不了,我不识路,跟在你们后面就好。”长亓道。
“公子是何人,家在何处啊?哦,我叫闾丘潆,你叫我潆就好。”闾丘潆道。
“我是......”长亓心想,天外人间只有闾丘族的人,并无外人居住在此,若说自己是闾丘族的人,恐会被人认出。
“不瞒姑娘,在下生了一场大病,掉在了夏川河边,忘了自己的家人朋友,也忘了自己姓甚名谁,醒来后辗转来到这里,也不知这里是否就是我的家乡。”长亓胡编乱造,他却不知他这副样貌很适合骗人。
闾丘潆停下脚步,关心道:“那怎么办,天地之大,人海茫茫,公子一人,何时能找得到家人。”
长亓一本正经的道:“可我什么都忘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哎,走一步算一步吧,说不定哪天我就突然记起来了。”
“既来到我闾丘,就是我闾丘的客人,公子不妨住在我家,若公子真是闾丘族或者周围的其他族人,我或许能帮你找到家人。”闾丘潆刚说完,就被允洛拉到一旁,附耳道:“公主,你看他穿的黑不溜秋的一看就像是个坏人,你就这样把他带回王宫,出事了怎么办?”
“允洛,谁叫你以貌取人的,穿黑衣的就是坏人,那穿红衣的岂不个个都是要成婚办喜事的人。”闾丘潆道。
“公主,话怎么能这么说呢,这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也不可无啊,哪有一出门就捡到这么一大个失忆美男子的,阿允怎么看都觉得他不怀好意,你看他盯着公主那样子,说不定是看上了公主,借机接近公主。”允洛道。
“小丫头,想说你公主我貌美就直说,怎么能攀扯他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公主我岂是这么好骗走的,闾丘那么多儿郎,还能找不出比他出挑的?”闾丘潆笑了笑后就领着长亓接着往前走了,只有允洛在后面腹诽:“公主你恐怕猜对了,允洛看闾丘这些王公贵族一个都比不得他的样貌气派......”
长亓其实早就听见了她们的对话,憋住笑不语,说自己堂堂天神觊觎她小小凤族的公主,真是冤枉我也,我想接近的东西明明更有来头才对。
闾丘皇族的殿宇比普通百姓的略为高大精致,但都是木料为主的建筑,房屋零零散散并不算密集。说这里是一族王宫,倒不如说是哪个大户人家来此安家落户隐居避世。
闾丘凤族的人数其实真的不多,初代凤皇带着一千臣民来此定居,划下保护屏障,从此自称天外人间,到现在闾丘也不过两千于人。而夏川河,是天外人间唯一一个与外界相连的通道。
在凡人眼中,是看不到天外人间的。只见轻舟慢,船桨迟,一艘小船缓缓驶入夏川,却从虚空而过,转眼便是另一头,而摆渡人未曾察觉丝毫。
离摆渡人遥不可及的天外人间,离长亓只有几步路,长亓抬脚踏入,眼前之景便更加明晰了。
天外人间的保护障对主人带来的人没有敌意,闾丘潆只当是自己让他进的,所以他才能轻易越过这屏障,殊不知长亓想进便进,想出便出的。
长亓一行三人进了天外人间,此刻天色已黑,唯有盏盏灯笼照亮前路。
长亓本看着四周,却被人抓住了手,他一看,抓着自己的正是闾丘潆。
“嘘,你跟我来。”闾丘潆轻声道。
长亓本欲挣脱的手松下,他跟着闾丘潆一路沿着灯火暗淡的小道猫步而去。
“终于到了,”闾丘潆松了一口气,“允洛,今日之事可别让我父王知道了。”
“是,公主殿下。”允洛特意把“公主殿下”四个字拖长,眼神还往长亓那里瞟。
长亓倒没注意到她,他看着殿前牌匾轻道出声:“汝殿。”
“公子,可是这名字有什么问题?”闾丘潆道。
“人间有诗云:‘年华惟汝殿芳菲,岂有怜芳赏更违。病客独留荒径在,故人须醉白衣归。’公主殿下的殿名可是取自此?”“公主殿下”四字出口,长亓给闾丘潆拱手行了一礼。
“公子不必多礼,公子所说潆倒是未曾听闻,这殿名是我闾丘大祭司痕尘提的。”闾丘潆道。
“公主殿下似乎很看重这位痕尘大祭司。”长亓道。
“他是我天外人间闾丘凤族地位仅次于我父皇的人,凤族臣民们都很敬重他。”闾丘潆道。
“哦?在下孤陋寡闻,不知祭司权力竟能如此之大。”长亓道。
“公子不知我闾丘世代传说,传说先有神兵,再有我闾丘凤族,我们世代供奉着的这把神兵就是我族长盛不衰的法宝,而大祭司就是能和神兵通灵的人。”闾丘潆道。
“若神兵真有灵,想来也只能供跟他有缘的人驱策,绝不是因为其人大祭司的身份。”长亓道。
允洛听完气愤道:“竟敢质疑大祭司,你就不怕神兵怪罪,降下灾难?”
闾丘潆阻拦允洛,对长亓道:“公子说的是,只是臣民们信念已深,轻易改不过来,大祭司也曾对我说信念是死的,人是活的,不该守着这虚无的东西。”
长亓知自己总有一日要会一会他,倒是不急于一时,于是他转移话题道:“我见一路走来,兰草甚多,公主殿下可是喜爱兰花?”
允洛听到了自己感兴趣的话题,抢答道:“这个呀,你可看见我们公主额间的一朵寒兰?”
“在下自然看见了,可有什么渊源?”长亓道。
“公主出生那日,天外人间的兰花逆时而开,满界芬芳,刚好额间又有一朵寒兰印记,于是兰花就成了我们天外人间的国花,待明日天亮,你就会看到满院满山的兰花呢。”
“公主出生,天降异象,想来公主殿下的命格自然不凡。”长亓道。
“痕尘大祭司也是如此对我说的,但我问他可是预知了什么,他却守口如瓶。”闾丘潆道,“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论怎样我闾丘潆都会护好我的子民。”
“公主心怀万民,是凤族臣民之福。”长亓道。
允洛看着他一句又一句,心中无比愤慨:“怎么有人比我还会说话啊!”
允洛没有插嘴的心思了,眼前这个男的,好像跟公主挺聊得来,哎,我的公主就要被人抢走了......
“允洛,允洛!”闾丘潆喊道。
“啊,公主,怎么了?”允洛道。
“你发什么呆呢,夜已深,我叫你去给这位公子安排房间呢。”闾丘潆道。
“房间?啊,有,跟我走。”允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