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啊。”路过的人摇头叹息,是正要放她下来吧。
那是个新娘子,一袭红妆吊死桃花林中,正对谁家牌匾。绝望而深刻。
抖落一地花瓣。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宜其室家。
誓要化猛虎。
“烧了吧……余骸送去义庄。”赶来的老者一声轻叹。
“师父,说是一尸两命了。”年轻的徒弟似有不忍,目光也投向牌匾的一方。
围观的人,小声议论着。
“烧了……结论可是投缳自缢。命若草芥,生不带来,死无对证,之子于归——”话音未落,那一袭鲜妍突然化作桃花纷飞,妩媚的烟气,云蒸霞蔚。
顷刻间,大红的嫁衣裹着一具白骨。鬼气森森的。
围观的人一哄而散,躲得远远的,还有人呕吐不止。
“誓要化猛虎。生不进此门,也要做伥鬼。”是谁的一声轻叹。生前寂寂无名,死后倒是满城皆知。
他们将她葬在义庄外的十里桃林,尊她一声“喜神”,倒了的山神庙便又重新盖了起来。
就在桃林外。
白瑞雪一刻出了神,桃源山城是有这样的传说:
最初的喜神,或者说,桃花娘娘投胎转世的人。他们说,“修行千年,下凡历劫。”
无数条血色小河,如细细的红线,正缓慢地流淌在手腕脉搏的每一条缝隙里。
涌向他的心脏。而低头的他就像拥有透视功能的X射线牌钛合金狗眼,外形像桃子的心脏砰砰的,枯木逢春般重新变得健康而充满活力。
左二右三,曾经解剖课上学到的还没有完全还给大学老师,他是不是找到了,能够活下去了。眼前的这一幕,让他的视线无法偏转:
他是想活的。
生的希望,他始终相信是在这里……象征着救命的10克造血干细胞。所以,他也在影响着眼前的幻境。
他七年前就来了这里,是公司派驻桃源山城最早的一批人,当时是最小的一个。后来,他们升职的升职,调任的调任,但这里永远都不缺新人。
只能说,他们那一批人里现在就剩他了。
真实的情绪从他的眉眼绽开,另一只手的拇指轻轻滑过小小的新娘抹得鲜红的唇,“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此刻无名指间绯红如火,一起一伏,它竟是在动的。
这是她的血。
也是他的血。
“若此生相见无期,你是否会记得我?”他下意识以指腹摩挲她鲜红的唇。
“表哥……”床边的白瑞雪欲仓皇起身,却被他手指抵住脖子,目光凌厉。
他轻笑,却透出一丝玩味,“看着我。”
似乎察觉了。他脸上依稀嫌弃,她这抹的是什么牌子的,拓指盖章似的纹理清晰。
女孩子脖颈皮肤很是白皙细腻。他下意识松了手劲,也像是他掐颈掐出来的,贝壳一般幼滑。
白瑞雪迟疑,但还是遵从,一屋子横死的。她心里莫名惶恐,只看向他的眉与额。
那里,依稀还在裂……是被枪杀的那一位?这里,一个比一个凶,死得凶。
她的血,和他的血,终于汇合到一起。成为他和她无名指间一式的戒。
被拉扯着十指交合,隔着青扇,并蒂莲开。
却是红莲。
“名字?”被圈中的厉鬼怎肯罢休,三根手指捏起她的下巴,“我命你看着我。”
“表哥……我,我。”
他望着她惊恐的眉眼,目光宛如突然被红炭般的喜袍融化的冰雪,颓然但温暖,“表妹,你可仍是我的表妹?”
白瑞雪“呃”了一声,是被吓得打嗝,他松开了制住她咽喉的手,抬起她下颌。
也是因为梦境之中是反的吧。
明明是他……辜负了她。他……而她表哥才不会这么和她说话了。
肉麻兮兮。白瑞雪偏开头。
女人心,海底针。虽然她还只是一个小女生,他也看了出来:
一刻无言。他还是提袖蹭了蹭她脖颈……提起了心,下不了手,也下不了口。
这里的孩子,长得都偏小了。他想,满脑子什么玩意儿,他们那里的入学考试,十岁都过不了。
十三岁就想成亲。
眼前男子的皮相渐渐清明,身躯也渐渐缩小,成了她七岁之前见到的谢瑾轩。
地上一滩的水。
而他一无所觉般地抱扇作揖:“娘子,小生这厢有礼了。”
白瑞雪没答,只望着眼前人狭长如柳叶的眉眼出了神。当真是外出留学前的瑾轩表哥,十六七岁的模样。
额间枪杀的痕迹,也隐去不见。
原来男子也可似这般,白净清秀,轻逸如茶。
就是面孔白得瘆得慌。化了妆,纸扎的人的那款,和他的帽子倒是配得很。
绿男红女。青白鬼魅。
“娘子。”他又唤了她一声。
白瑞雪若有所思,没有答话,只是看着鬼新郎般的他。他身后的红烛突然结了个灯花,灯焰一矮,暗了一暗,既而又大放光明。
烛焰透着亮堂。一道闪电劈下来,映得她脸上也一片惨白吧,惊魂未定。
但片刻又镇定,不能往那方面想。
自己吓自己。
不过,感觉像是照相机的闪光灯……白瑞雪怔楞着,一刻出了神。
照相机的话,虽然是海外过来的,现在也算不得稀罕物。而身为校报记者的白瑞雪熟,校报的相机总是交给她保管。
“好了……没想到,走之前还能再见你一面。”说着,他松开了扣住她肩的手,“下次别再让我撞见,撞见你的白日梦,满脑子鸳鸯升级打蝴蝶怪……如果还能再见的话。”
口吻依稀亲昵,依稀疏离。昏过去之前,白瑞雪仍然察觉了那一刻的不对劲。
一开始,就不对。
脖颈就像被蚊虫叮咬了一口气似的。但她的迷梦,仍然在昏睡中延续。
已经入了障。
“表妹。”他再次唤了她一声,“孝期一切从简,委屈表妹了。嘉和在这里先给表妹赔个不是。”
嘉和,白瑞雪是知道的,是她表哥谢瑾轩的表字。
妻子可能在洞房之夜询问丈夫的表字,外人难知,而她差一步或者说只差几天就是谢家明媒正娶的少夫人。
白瑞雪不置一词,看他抬了手,静候差遣的小厮丫鬟鱼贯而出,却有人逆流至门外来报:“大少爷,不好了,老太太她……”
陡然熄灭的烛光遮掩了男人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和惨淡,他丢了大红盖头便出了门,边跑边问来人:“才刚服侍喝了粥,精神也大好了,言谈间还说明天一早要喝孙媳妇茶的,怎么突然又不好了?”
“唉,怕刚才正是回光返照呢……”
声音一会儿就听不见了,愣坐在那里的白瑞雪突然回过神,或者说,这正是她心心念念放不下的心结:
他跟她是拜过堂的。
只是冲喜。一切从简,给弥留的老太太磕头送终而已……这里,却又对上了。
她的喜服还没穿戴齐全,他便被叫走。
只有她,她的心还沉迷在回味和不舍中,醒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