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一开始,在一个还叫做桃源的西南山城里。
这个山城不算大,闲闲的,阳光和说话时的声音一样软且暖。春日里,城里城外漫山的桃花开得好,远远看去,半城飞花。桃源山城因此得名。
在城东的山脚下,有一条普通的巷子,从巷子口立着的石头上的字可以知道,它叫做丰年。
白瑞雪,就是丰年巷里的孩子,取自“瑞雪兆丰年”的意思。
桃花山这天傍晚的天气格外爽朗,一轮明月挂在天上,清风徐来。十来岁的白瑞雪孤身一人走在山路上也不怎么害怕,时不时还停下脚步,打草惊蛇,更多的却是惊了林中的鸟。
振翅飞了出去。女孩子便嘻嘻地笑了。
一直走出了山城,来到山脚下的海边。
潮水退去的沙滩,白瑞雪默默地看着太阳一点点沉入大海,回望山头城墙一带灯火渐明。
城外的山峦色泽渐变的褚黄褐红,像笔下的调色盘,山边挂着的月亮像画上去的一样。
女孩子吹响了腕间系着的小骨笛,笛声悠扬,草丛间依稀悉悉索索的微响,更像是山间蛇虫闻声避让。
据说,女孩子的祖先曾经救过桃源的蛇王,这是与蛇王的约定:
——吹响小骨笛,他们就是这一方的“蛇王”。诸蛇如麾下众将听令!
山的这一面,还是山,却少有人来,沿途不时有落叶飘下。女孩子一路走,一路吹着小骨笛。
万物有灵。现在这里的蛇听到笛声也装作没听到地开溜,不给点好处,它跑得比谁都快。
女孩子心头直乐,笛子便也转了一个调,悠扬去了云层上,月亮里,更像是“鸩王叫我来巡山”似的。传说中捕蛇的白鸩王,一条蛇都遇不到。
前方现出一块开阔地带,屋舍一角依稀可见,还没有走近,女孩子便大叫道:“宋先生,宋先生!”
和白瑞雪一样,夏舒航也是丰年巷里的孩子。
依着往常,就算宋先生不搭理,夏舒航也该回应她的,但此刻却是寂静无声。
白瑞雪又走近了些,却见屋里黑灯瞎火的。她在窗前凑着头,想着,月亮刚刚升起来,他们就睡下呢。
说实话,义庄这样的地方,白瑞雪心里本能还是有些敬畏的。这“宋先生”宋徽之本是自海上而来的异邦人,五年前来了桃源山城。
女孩子也听人说了,若是早个二三十年,这样的异邦人只会被赶走。但宋先生会医治蛇毒,就留了下来,守着义庄和这片竹林。
平日里也教山城里的孩子念书识字。
大概是去的地方多,能看很多好景致,知道很多有趣的东西。桃源山城的孩子来到海边,总不忘找宋先生打听外面的情景。
听他说,海的那一面,还是海。
白瑞雪也是从夏舒航那里知道,宋先生当真是他的“先生”。
和他们不同,有时宋先生晚上还给他开小灶,教授他一些亲传弟子的能耐。他在唇前竖起一指,悄声告诉她,“不过,师父不让外传的。”
白瑞雪冲他扮个鬼脸,才不稀罕。
往日里,她这么叫着,夏舒航都会迎出来。女孩子在窗前站了站,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月光明晃晃地照了进来,显得屋子里越发的黑,白瑞雪这一年也不知来过这里多少回。推门的那一瞬间,她还想着进去后藏在哪里“吓唬”可能外出的夏舒航一下。
然而,推门的她却听到了角落黑暗里的一声咳嗽,屋内,突然响起的轻微喘息声。女孩子死死望着躺在门板上的尸体。
有月光笼在盖着白布的尸体上,一片惨白。他露出的脸,额角青白,折射出一条细小的光芒。
不知是不是被这道诡异的光芒吸引,白瑞雪一时出了神,感觉时光如海潮般在眼前汹涌退却。
也是晚上。
等到母亲带着她前去,父兄已经不行了。她死死望着躺在医院床榻上的人形,灯光惨白,盖着白布,说是送来医院的路上就已经咽了气。
不过尽人事罢了。
她母亲执意要看,奶妈只能带着她走出病房。出门时女孩子下意识回头,他露出的脸,额角青白,折射出一条细小的光芒。
接着,是一声清脆的微响。她浑身的汗毛立刻炸了起来——她看到父亲的眉头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身侧的车窗玻璃,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摇摇欲坠的,又像是从他喉管里发出来的喘息声。而那道缝隙还在裂,裂痕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可怖。
一个女人的脸出现在车外的观后镜中,夜色迷蒙,脸上结了层冰似的只露出双眼睛……只听见一声瓷盏落地般的脆响。
她父亲遇刺身亡。
而这一刻的白瑞雪,却清楚地看到她母亲卸了钗环的耳上有深深的孔洞,像是藏着秘密的伤口。
她母亲一身水蓝旗袍坐在梳妆台前对着他们微微地笑,烫着精致卷发,椅背搭着外罩的白色羊呢大衣。
是赴宴喝了酒吧。面色微醺,她母亲一把推开镜中年轻男人耳鬓厮磨的脸,微嗔了句。
女孩子便瞧见她父亲以手背擦拭着嘴角,微微侧身地笑,去了外间。
一抹殷红。
那是她母亲嘴上抹的胭脂,奶娘总喜欢从胭脂盒里蘸一点,抹在她眉心。
然后夸她,活脱脱就是菩萨跟前的龙女。她说,“和你哥哥便是那天上的金童玉女,是要来给老太爷添福添寿。谁见了不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