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年岁计算,齐晏与他争夺掌道是在十年前,这样说来当年年逾不惑的齐晏是输给了自己尚未弱冠的师弟手里。难怪他那么不服气,非要下山另辟门道。
在心中有了这些计量,我不免多看了柳居风几眼。他身形略瘦,脊背挺直,看不清面容,因为自鼻翼以上皆掩在一块乌金铜的鬼面具之下。我曾听莫九鸢说过,这位柳掌道自幼生了一场怪病,虽捡回了一条命,但面容却毁了,因而从小便带着面具生活。莫九鸢尚在青桐山生活过几年,与柳居风也在一个屋檐下参过道,此人天赋异禀,领悟能力超绝常人,与他相伴半日便能发现其才华之深厚与他的年龄十分不相称。
意初自床榻上探出头来,朝我眨了眨眼:“姐,你为何一直盯着柳掌道看?”
我反应过来,忙将视线收回来,“多谢柳掌道救了舍弟。”
柳居风并没立刻答话,沉默着站立在侧,面容隐在面具之下看不清神色,只见他微微偏转了头,不去看我,清淡地说:“举手之劳,太子妃不必客气。”
他的声音沙哑异常,像是粗木头乌喇喇地划过地面,与他那副清风孑立的气质极不相趁。
我为意初掖了掖被角,客气着说道:“柳掌道来长安不知是游览还是有要事要办,若是没什么要紧的事办,不如在府中多住几日,也好让我们尽一下地主之谊。”
他未答话,意初已急得直摇胳膊:“柳掌道,你就在我们家多住几日吧,你给我讲的那些故事甚是好听……”
我见柳居风闻言微低了头,似乎是极为难的模样,心中暗忖,堂堂天下第一道门的掌道兴许是有要务在身才离山来长安,我们这样挽留虽是盛情,只怕也会耽搁了他的正事吧。正这样想着,柳居风已举袖,清邈淡雅地说:“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们在床榻前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了一阵,我因挂念着父亲和几日前见过的方伯夷,想快些见着父亲与他商量一二,便问意初可知父亲在哪儿。意初正缠着得下空来的柳居风给他再讲些鬼怪故事,听我问他,只心不在焉地说:“母亲今日去清泉寺为我上香去了,父亲自送了母亲后便进了书房,这会儿大约还在那儿吧。”
今日我只觉家中安静得有些怪异,大概与没见着父母亲有关,但下人仆从也一概地敛声静气得,好像家里来了什么了不得的人亦或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行至父亲书房处,更觉得幽静诡异,往常这里得有护卫,修剪花枝的工匠,等候端茶侍奉的仆人,现如今周遭连一个人都没有,像是被刻意驱赶走了。
我放轻了脚步往书房走,刚一靠近便听里面传出jiāo谈的声音,心中暗怪意初,父亲明明有客在此,他怎么不跟我说。正yu转身离开,过会儿再来,却听里面传出似是气急败坏的声音。
“沈檀,你装什么清高。当年若不是你助了我一臂之力,我能那么顺当地扳倒尹氏,将他们打入万劫不复吗?”
第45章
屋舍前的枯木枝微颤了颤,似有寒风拂过。
我僵硬地站立在原地,一时竟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沈兄”,那人的声音缓和了几分,“我知你始终对当年的事无法释怀,可木已成舟,尹氏无法死而复生,你总得替自己的儿女着想。”
“当年是你向我告了密,我才能提前知道尹太尉密令季康子率军偷袭突厥左翼,暗中指使晏马台守军扮作突厥人在回川峰设伏,将季康子大军斩尽杀绝之后大开鄯州城门,放了突厥军进来。”
“是,你什么都没做,只是向我透露了一条机密军情,但就是这条机密军情起了决定xing的作用。你想想若不是突厥大军涌入,尹太尉会被bi至绝境吗?若不是丢了鄯州,陛下会对尹家谋反深信不疑吗?说到底,尹家是冤枉得,但害他们最多的人绝不是我姜弥,而是你,尹太尉的得意高徒,尹相的知己好友,沈侯爷。”
一时陷入了无边寂静,久久无人说话。我心中渴望着父亲可以出言反驳否认,以他面对强权时一贯的坚韧清高语气。可我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父亲的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