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书包网辣文 > 穿越小说 > 明朝当官那些年 > 第九章 看盗版去
    “学生非是哗众取宠,而是不如此,不足以惊动皇上。”吴启和拱手道:“皇上深居西苑,与百官隔绝,不知百姓疾苦,不知国家危机,而朝中的大臣们,竞相阿谀,奸臣又蒙蔽皇上的耳目,使皇上根本不知道大明已经危机重重了!天下百姓如饥寒待毙之赤子,亟待陛下尽君父之责,因此学生便以发聩之言,想要令圣上幡然醒悟。”

    说着便重重叩首道:“陛下天质聪明,是不世出的圣主明君,可为尧、舜,皆在陛下一振作间而已。如果陛下振作了,那么这个国家就会拨云见日,蒸蒸日上,如果陛下不振作,那么这个国家就乌烟瘴气、江河日下!”

    陈惇心中恍然,忽然明白了吴启和触怒皇帝的用心了,非极言不能震悚皇帝,而震悚其实是为了让嘉靖帝回心转意,但他将大明的兴盛归结于皇帝的振作,而将大明的衰颓归结于皇帝的不振作,何其可笑?

    大明的确是百病缠身,但大明的病根其实就是封建王朝的病根,那就是将天下苍生、国家社稷尽数寄托在一人身上,说白了就是独裁!

    亿兆子民、江山社稷的安危,全都要靠上天赐予一位英明的君主。如果这君主是个贤君,大家才有短短十数年的好日子过,但要这个君主是个昏君、暴君、甚至时而英明时而昏庸,百姓们就又陷入了苦海,没有解脱。

    那这世上究竟是明君多,还是昏君多呢?

    一个朝代出一两个明君就了不得了,剩下的君王不说是昏君,也不过是中人之资,没有学到先祖的本事,反而继承了先祖的专断,以为天下就是一家一姓,厉行一君独治,视百官如仇雠,打杀辱骂毫不客气。

    如此到了最后,那就是百官离心,祖宗家业败光,百姓被逼无奈起来造反,于是感叹气数尽了,改朝换代再来循环。

    封建王朝的历史就陷入这样的轮回,怎么也走不出去。

    历代皇帝皆有此病,更以当今皇帝为甚。而即使吴启和的危言耸动了嘉靖帝,他振作了一时,不多久他的孙子万历上台,就会重复这个老毛病!如果不加以改变,还是那句话,将天下系在一个人的身上,这是对天下人的不公,也是对皇帝的不公。

    所以说起来嘉靖帝和武宗是一样的,他们的兴趣爱好因为和“皇帝”这个身份不容,所以被骂得体无完肤。游猎和修道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可以,在皇帝身上不行!你要当皇帝,就必须把人性和神 性割裂开,不允许你有任何人性的爱好,否则你就不像个君王,否则你就对不起国家——凭什么呢?

    所以陈惇觉得,变什么法啊,改什么革啊,那只不过就是在给一个王朝续命罢了,改变不了它灭亡的命运,如果要改变,就从根子上变“家天下”为“公天下”,但这个比王安石、张居正、甚至商鞅的改革加起来,还要艰难一万倍!

    他咳了咳,掩盖了自己的动容:“就算你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可你还有高堂还有祖父,你难道没有想过,他们会因为你,遭遇怎样的后果?百善孝为先,非孝子不忠臣,你连自己的亲人都不能尽孝,又如何能尽忠于皇上呢?”

    闻言吴启和垂泪道:“我吴启和不是单传,还有兄长能继嗣,只可惜祖父要为我伤心,实在是令我肝肠寸断。学生不能只顾一家一姓的存亡,而不计天下百姓的苦痛,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学生还有高堂在上,可天下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朝不保夕呢?”

    陈惇喉头哽咽,一时居然说不出一个字来。他透过明灭的灯火,看到这人坚定的目光,纯粹的痛苦,赤忱的热望,透过这双眼睛,陈惇仿佛看到了那曾经同样羁縻在这诏狱中的无数言官,他们都这样回望着他,好像在告诉他,粉身碎骨浑不怕,只要能唤醒君王,他们甘愿引颈就戮,没有丝毫怨言。

    “你不是沽名钓誉的伪君子,却是个死读圣贤书的傻子!”陈惇哀叹了一声:“读书不融会贯通,无法体会圣人的微言大义。圣人说,事君以忠,忠君不辞死,你就真以为忠君只有粉身碎骨一条路,大错特错!其实忠臣和良臣没有区别,只不过是遇到了不同的君王罢了。有桀纣之主,才有比干这样的忠臣,有唐太宗这样的明君,才有房杜这样的良臣。比干因为触怒纣王而死,可如今你如此触怒陛下,陛下却没有杀你,难道不是陛下的圣明和仁慈?”

    “国家昏乱,有忠臣,学生不是比干,”吴启和摇头道:“皇上也不是桀纣,但二十年来无数言官批鳞碎首接踵上书,却只能说明,国家昏乱了,天下不太平!”

    陈惇道:“看来良臣和忠臣还是有区别的……良臣事君有体,进谏有方,忠臣却以悻直取祸。”

    “如果我一人取祸,而令天下人受益,那我又有什么不高兴的呢?”吴启和道。

    陈惇凝视他坦坦荡荡,不加掩饰的眼睛,这样一个一个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人,他所作的一切,不过来源于一颗同样纯粹,不掺杂质的赤子之心。

    结束了审讯,天色也刚刚亮了起来,陈惇重新誊录了口供,就听见镇抚司门口吵吵嚷嚷的,便问道:“怎么回事?”

    “一帮士子聚集在咱们锦衣卫的大门口抗议呢,说要把那个吴启和放出来!”校尉回道。

    陈惇赶紧走出去,他一出去就被上百个士子们团团围住,爆发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梦龙,你总算出来了!”吴兑激动道:“我就说这法子管用,他们锦衣卫肯定不敢打我们,又害怕事情闹大了,上达天听,肯定会把你放出来的!”

    原来吴兑林润他们眼见自己被抓走,顿时上下动员,意图营救,他们叫上了熟识的考生们,甚至还有许多落榜却滞留在京的举子们,大家听闻事情,义愤填膺,相聚在锦衣卫镇抚司门前示威,要不说学生们热血上头不计后果呢,而且大家都是五湖四海来的,对锦衣卫的威严也还没有切身体会,所以敢做这事。

    “可不能再这样了,锦衣卫不是吃素的。”陈惇又是感激,又是无奈。

    “其实我们知道,对于新科贡士,将来都是要进入庙堂,为官做宰的,他们不敢对我们怎么样,”众人都道:“再说了,只要能救出你们,就算被打了,我们也心甘!”

    邹应龙就道:“怎么就你一个出来了?少伯呢?”

    “说来话长,”陈惇含糊道:“他暂时被羁押在诏狱里,你们不要打听消息了,到时候自然会放他出来的。”

    士子们被陈惇安抚住了,没想到这消息却走漏出去,因为阅卷官们都看过吴启和的文章,一下子京城就知道了一个贡士在策问上触怒了皇帝,被下了诏狱!

    这下子舆情汹汹,议论鼎沸,不光大街小巷在议论此事,朝堂之上更是沸反盈天,被压制许久的言路又开始蠢蠢欲动,他们要借着上疏营救,来舒张言路!

    那探听消息的东厂已经打听到了谁准备上疏,谁准备具折,陈洪是巴不得这群言官都完蛋的,因为当初就是这帮言官弹劾他收受贿赂,被嘉靖帝杖责四十,屁股上的伤痕到现在还疼着呢,所以一听说这帮子言官打算上疏,哈哈大笑道:“我就说他们找死!”

    而嘉靖帝这两天本就心情不好,听到言官打算营救吴启和更是大怒,“朕就知道他们蛇鼠一窝,兔死狐悲!朕如果释放了吴启和,那言论就再也刹不住了!”

    当初御史杨爵、工部员外郎刘魁,给事中周怡,皆因为劝谏嘉靖帝修道一时,同系锦衣卫诏狱之中,历五年不释。后来有一次皇帝扶乩占卜,据说上天降下了神 谕,说忠臣系狱,嘉靖帝被这话触动了,将他们三个人释放了。然而不到一个月,尚书熊浃就上疏,说嘉靖帝修道啊、扶乩啊都是虚妄,嘉靖帝大怒道:“我就知道一旦释放了杨爵,这些人就要纷纷追究我以前的错误了!”复令东厂将人逮捕下狱。

    如今嘉靖帝也同样是这个意思 ,如果他对吴启和从轻处置,那言官们受到鼓舞,更加肆无忌惮了,这是嘉靖帝不能容忍的。

    “你东厂的大狱还空着吧?”嘉靖帝阴森森问道。

    天下其实有两座诏狱,一座就是锦衣卫的大狱,另一个就是东厂的大狱。只不过锦衣卫的更为人熟知罢了,而在北京城东安门内,有一座看上去并不起眼的衙门,这个衙门就是辑事厂,即东厂。作为特务机关,东厂只对皇帝负责,不经司法机关批准,可随意监督缉拿臣民。

    东厂大堂入内即可见大幅岳飞画像,提醒东厂缇骑办案毋枉毋纵,堂前还有一座“百世流芳”的牌坊,可惜东厂在实际办案中完全背离了这个初衷。东厂番子每天在京城大街小巷里面活动,并非完全为朝廷办事,更多的是为自己谋私利。他们常常罗织罪名,诬赖良民,之后就屈打成招,趁机敲诈勒索。

    对于东厂的威名,北京城的人可是不寒而栗,只要对不听话的孩子提到东厂二字,便能把孩子立刻吓得没了声。不过现在很多人并不太知晓,觉得东厂仿佛没有那么可怕和凶猛,就像是老人口中的传说。

    之所以陆炳的锦衣卫声势浩大,而东厂缩头乌龟,一来因为皇帝不许宦官干政,对太监们管束严格,二来就是陆炳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的确是有史以来能力最强的一任,远远超过他的前任们,而且还深得皇帝信重,以至于东厂敛息无声,而锦衣卫煊赫张扬。

    锦衣卫和东厂并称“厂卫”的两大特务机关,从一开始就是互相牵制,互相制约的关系。东厂坐大了,锦衣卫就俯首帖耳供人驱策;锦衣卫强势的时候,东厂自然是跪下来叫爸爸。有了陆炳压在头上,作为“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的陈洪,简直就没有一日威风过,是空有提督东厂太监的位置,却天天侦察一些市井的八卦,实在是让他郁卒不已。

    按理来说东厂才应该是亲妈养的,但现在跟在锦衣卫身后奴颜婢膝,让陈洪恨得是牙根痒痒却又无可奈何,但是现在陈洪觉得自己重见天日了,因为皇帝把这样重要的差事交给了他!

    “知道朕为什么不用锦衣卫,而用东厂吗?”嘉靖帝道。

    陈洪虽然得意,脑子还算清醒:“奴婢觉得……锦衣卫要审吴启和,这种小事还是交给东厂来办的好。”

    “朕这个奶兄啊,什么都好,就是对士大夫客气得很,”嘉靖帝道:“是想着历来的指挥使,没有几个善终的,就不肯得罪士人。”

    嘉靖帝倒也没有责怪的意思 ,陆炳有这样明显的弱点,而且锦衣卫本来就服务皇权,就注定会和臣权对立的,陆炳这种小心思 ,若是被仔细追究的话,本身就是一种不忠诚。但嘉靖帝可见对陆炳有一种特殊的纵容,居然也不觉得恼怒怪罪。

    既然陆炳杀不了言官的威风,嘉靖帝就把目光转移到了陈洪身上。

    陈洪闻言更是愤恨了,但他还没傻到要给陆炳上眼药的地步,他知道陆炳根深蒂固,不是自己随便能招惹和挑衅的,他只有完美地完成一桩桩嘉靖帝派给他的任务,才能渐渐将皇帝的信任转移到自己身上,那个时候他才有和陆炳分庭抗礼的资本。

    不过陆炳他对付不了,陈惇这个没有丝毫根基的小子他难道还对付不了?

    想起陈惇这家伙他就恼恨不已,设厘金却三权分立,不让太监有任何上下其手的可能,听说这一次从江南押解上来超过一百万两厘金,却有一半被赵文华私吞了,他防着太监,怎么不防贪官呢?本质上这小子跟外廷的官员还是一伙的,就是跟咱太监过不去!

    更别说当初在西苑里,他原本想着给这小子套上罪名,让皇上彻底厌恶,将人赶出宫去,却没想到反而折损了自己最喜欢的一个儿子,连带着沈贵妃似乎对他也有了一点意见,害得他伏低做小,战战兢兢,好不容易才又重新获得了嘉靖帝的圣心。

    要不说太监阴毒,想着法子的害人呢,当初有个叫龚可佩的道士,侍奉嘉靖帝修玄,只不过因为无心说了几句陈洪的坏话,就被陈洪记在心里,等到嘉靖帝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就诬陷龚可佩嗜酒而且因酒误事,被嘉靖帝杖责了六十,直接打死了。

    如今,奉了圣旨的东厂督公陈洪,决意要重振雄风,要把这些蠢蠢欲动的言官们震住,让他们在东厂的铁棒下瑟瑟发抖!

    那百官的奏疏还没有抵达通政门,陈洪便带着掌刑千户、理刑百户,身后跟着数百白帽尖鞋的东厂番子,浩浩荡荡地抓起了人来!

    一时间,北京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惨嚎之声,不知有多少言官、御史、给事中的家门被破开。东厂的空阔的大狱里,顿时填满了人。

    东厂的嚣张引起了百官们的震恐和愤怒,长达三十五年不曾见过东厂缇骑四处的一幕了,但当年东厂搞的白色恐怖还残存在大家的记忆中,王振、刘谨等人的传说仍在江湖,官员们绝对不能忍受特务的势力重新威胁朝堂。

    虽然锦衣卫的名声也不好,但好歹这一届的陆炳还算是个文明人,抓人有驾帖,关人有理由,不轻易使用大刑,还允许探望,带点小情报也没什么。但东厂那该死的太监就不会这么讲究了,他们因为生理的残缺而导致心理的变态,他们公报私仇、无端逮捕、非法折磨,让官员们生不如死!

    没有任何一个官员愿意见到东厂复兴的一天。不管你是什么阵营、什么立场,在这种特务威胁下,都属于无法保护自己的弱势群体。大家希望看到的是有秩序的统治,而特务政治就是最大的敌人,因为他们在规则之外,是明目张胆的“法外之刑”。

    没有人愿意再回到过去被诬陷、被逮捕、被敲诈、被折磨的日子,他们决不允许东厂再冒头!大明的官员们罕见的齐心协力,一呼百应,诤谏的奏疏有如雪花一般飘向宫廷。

    百官们以为皇帝用东厂钳制言路,而皇帝在陈洪的挑唆下,以为百官们积怨已久,想要通过打击东厂,来剪弱自己的羽翼——于是东厂更加肆无忌惮,而百官们更加群情激奋,君臣之间,又是一场火花四溅的交锋!

    然而就在这样尖锐的时刻,陈洪却又呈上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你再说一遍?”嘉靖帝的眼睛瞪得好像弹珠子一样,透射惊讶和不可置信。

    “这消息千真万确,”陈洪赌咒发誓道:“这个吴启和,曾经和裕王府上的一名侍讲学士见过面,是手下人亲眼所见!”

    “好啊,朕生的好儿子,”嘉靖帝越是怒极,面上反而平静了,只不过那数条青筋却如同虬龙一样盘卧在他的头上,暴露了他的心绪:“等不到他老子龙宾上天的一天,就要行大逆不道之事了!”

    眼见嘉靖帝怀疑裕王为幕后指使.意图谋反逼迫他退位,黄锦再也站不住了,跪在地上哭道:“陛下,可千万不能相信这不实之言啊!”

    他鼻涕一把泪一把道:“陛下只有二子,而裕王居长,素来仁孝,没有纤毫过失。陛下岂能因为这还没有任何凭据、捕风捉影的话,就怀疑自己儿子居心叵测呢?”

    说着怒斥陈洪道:“陈洪,你是何居心?竟然挑拨皇爷和裕王的父子关系!今日不打死你,宗庙就被你这奸贼败坏了,看我不杀了你以谢天下!”

    胖乎乎的黄锦就像吃了大力丸一样,竟然一跃而起,将猝不及防的陈洪压倒在地,伸出双手,将陈洪的脖子死死掐住。

    陈洪被压得直翻白眼,若不是马森、李芳几个太监们赶紧拉住,恐怕真要背过气去。

    “别拦着,让他们打,继续打!”嘉靖帝冷笑道:“这免费的猴戏倒是好看!”

    陈洪得了气,哭喊道:“皇爷,您为奴婢做主……”

    “朕看你们,一个是刘瑾,一个是张永,”嘉靖帝道:“是不是还要朕学武宗,摆一桌酒安抚你们?”

    吓得大小太监跪在地上,一个个哭爹喊娘,涕泗横流。黄锦带着他们磕头道:“……咱们是皇家的奴婶,只有说看着皇爷和裕王父子和睦,没有火上浇油的道理……”

    陈洪这会子也不会傻到承认自己挑拨,头磕地咚咚响:“给奴婢一万个胆子,奴婢也不敢挑拨离间,是黄锦这厮不由分说大帽子扣下来……奴婢只是说,这吴启和同裕王府的学士见了面,却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还得去查嘛!”

    嘉靖帝嗯了一声,“查,查,查……”

    这语气怎么听怎么古怪,只有黄锦最是能猜得到,皇帝从最初的惊怒中醒来,第一反应其实并不是查清事实,而是要知道这事情如何收场。裕王是皇帝唯二的儿子,还是名义上的长子,牵涉到这个案子里,在不知道真相之前,肯定是要派人查询,这时候王爷百般解释.也无法游除皇上的疑心,可若是写奏疏请罪,那就等于把这件事摆到台前,让天下人都看到君臣父子猜疑,又是置君父于不义,是以进退两难。

    没想到陈洪这时候却忽然福至心灵,道:“皇爷,让奴婢把那高学士拘来刑讯,咱们偷偷地抓人,不叫裕王知道!”

    嘉靖帝厌恶地看了他一眼,那边黄锦心里啐了一口,道东厂被锦衣卫压了这么多年,不是没有原因的。

    “高学士,”没想到嘉靖帝对这个名字却有印象:“高拱?就是河南那个大嗓门?”

    “正是此人。”陈洪心里咯噔了一声。

    黄锦看到嘉靖帝眉毛动了动,知道嘉靖帝心中生疑。

    众人静静伏在地上,不敢说话。过了一会儿嘉靖帝才道:“东厂先把这个消息压下,不许走漏。”

    陈洪懊丧极了,黄锦的一颗心总算落了地,正想要凑趣说几句话,却听到嘉靖帝道:“朕要看看陈惇这小子的心肝……给他三天的时间,查不出来,是能力问题,查到了却不报,是心术问题。”

    黄锦算是知道了,皇上陡遭打击,谁也不相信了。而陈洪几乎忍不住仰天长笑,他几乎都可以笃定陈惇这小子的选择,肯定要力保裕王,以图将来,那他在皇帝面前就算完了,皇上的想法很简单,朕一手提拔了你,这前无古人的六首状元也给了你,你却跟裕王勾搭上了,辜负了朕的信任!

    三月末的北京迎来了第一场春雨,只不过这雨夹杂着尘土,落在地上就成了泥,根本不受人欢迎。

    北京城四通八达的道路到处都湿漉漉、泥泞泞的,不少人来回躲避着坑洼,还是被染了一脚泥。这时候,穿着草鞋的人就笑话穿着布鞋的人了,可还没等笑够了,就见迎面驶来一辆马车,这马车行地飞快,踏在路边的水坑里,扬起了一串的泥水,正落在这人身上。

    “晦气,晦气!”这人恼怒道:“什么玩意!”

    然而这马车丝毫没有停顿,急急朝着狱神 庙方向而去了。

    陈惇和陆炳刚刚从地牢出来,就听到朱六道:“都督,有个从宫里来的太监,说是有要是求见。”

    陆炳神 色一动,“快把人带进来。”

    锦衣卫的大堂上,迎来了一个青衣毡帽的人,这人脱下斗笠,光洁的脸上一根胡须也没有,显得斯文俊秀。

    陈惇倒是一愣,“冯公公?”

    这人他是见过的,就是当初在西苑画竹的那个太监,据说是司礼监的写字,是黄公公的干儿子。

    “老祖宗让我来报信,事大了。”冯保当时不在大殿伺候,却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陈洪向皇爷禀报东厂事宜,牵连到了裕王。”

    冯保把事情细细说了,陈惇倒吸一口气,这是个死局啊。

    他不是替裕王哀叹,而是哀叹自己,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还有这件事,而即使他从吴启和那里知道了,也一定会选择息事宁人,就算是为了积累将来的政治资本,他也绝不会把这件事捅出来。

    他做了这种选择,却恰恰被嘉靖帝尽收眼底,在嘉靖帝心里,他毫无疑问就成了那种首鼠两端,腹内藏奸,怀有二心的人!

    “用人却不信人,”陈惇为将来的日子感叹:“在皇上手下混日子,时刻都要提着脑袋悬着心。”

    皇帝嘴上说着绝对相信自己,可是暗中还有耳目,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时时刻刻检验着自己的忠悃。所以嘉靖帝在陈惇心里,信誉度可算是一降再降,跌至最低了。

    “咱们做家奴的,当然愿意皇上和王爷父子和睦,家和才能万事兴嘛,可是有些人,可不这样想……陈洪这老东西早就投靠了景王,”冯保道:“想要扶保景王上位,那裕王自然成了眼中钉了。”

    陆炳点点头,道:“宫里还有黄公公和你这样的忠义之士,扶危定难,我这里替裕王谢过了。”

    “不敢,不敢,”冯保虽然谦逊,眼中却有得意一闪而过,道:“我们在宫里弥补还不够,还要你们赶紧想办法,三天的时间,如果想不到办法,那可就大祸临头了。”

    “那现在关键就在这个高学士身上,”陈惇不由得问道:“等等,这个高学士,是不是叫高肃卿?”

    “就是河南大嗓门高拱嘛,”冯保道:“好像还有一脸络腮胡是不是,我也就见过他一面。”

    陈惇咽了口唾沫,不由自主摸了摸头他见到错误就要指证,也就是说朕是错的了?”

    “陛下,说实话,古往今来,没有不犯错的人。”陈惇恳切道:“孔子是圣人,却还有诛少正卯的非议。尧舜即使天生帝王,在用人治水上,也是先经过了鲧和益,才挑选对了禹。哪怕是开创弘基的太祖高皇帝,也有过失,而这个过失论起来,和今天还有点相似。”

    嘉靖帝道:“什么过失?”

    “洪武九年,高皇帝下诏求言,叶伯巨极言分封之侈,惹得高皇帝大怒,说离间亲亲。”陈惇道:“先后有叶伯巨、张来硕、李饮冰都因为议论分藩,被高皇帝处斩。今天看来,如果高皇帝能听从这些人的话,就不会有日后祸起萧墙之事了。”

    叶伯巨有一篇《奉诏陈言疏》,一针见血地说道:“当今之事,所过者有三:分封太侈也,用刑太繁也,求治太速也。”他同样还说了自己的判断,其二事易见而患迟,其一事难见而患速,意思 就是两件事容易看清但爆发迟,一件事难以看清却爆发早。

    能在洪武九年就看到分封藩王的弊处的人是个有远见卓识的人,然而他恳切的建议却被朱元璋认为是“离间骨肉”,将他整死在了狱中。

    嘉靖帝道:“叶伯巨只说了高皇帝三件错事,可这个吴启和,他把朕从头到尾都否定了!难道朕就这么不堪,三十五年了,没有做过一件好事?!”

    陈惇违心道:“陛下的经是好经,只是叫臣下百官给念错了,仇鸾之流,蒙蔽了陛下的眼睛,陛下错信了这样的人,才稍稍损害了陛下的名声。”

    嘉靖帝沉默了许久,叹息道:“你这话,是在说朕没有识人之明。当初你那篇会试的策问,借着用人之道,也在暗讽朕没有识人之明。”

    陈惇吓了一跳,当即跪在地上道:“学生万万不敢!”

    “朕没有责怪你,仇鸾、夏言之流,确实是朕心头的一根刺。”嘉靖帝道:“像你这样,说到点子上,又委婉规劝朕的,朕岂能不听?”

    陈惇心道,原来如此,原来嘉靖帝最不能消气的地方,是他从没人让他如此直言指责,人都不爱听真话,因为真话往往会刺痛人。像陈惇这样会说话、会劝解的,嘉靖帝听着舒服,不以为忤,像吴启和、杨继盛这种上来就负气直言,激烈指责的,嘉靖帝肯定发怒。

    见嘉靖帝对自己的容忍度高,陈惇就道:“陛下,学生以为,上疏奏事言辞激烈,是因为如果不激烈,就无法打动人主的心。而言辞激烈,就近似于毁谤,但这样的忠言,还是要曲为宽容。因为大奸似忠,大伪似信。陛下即使天资英断,聪明洞达,仍然会受到蒙蔽。只有广泛听纳,则穷凶极恶之徒,就会被众人弹劾,而不为人知的内情,也会被众人揭发。所以古往今来的明君,有言必察。就算一百句话里有九十九句是假的,但只要能听到那一句真话,帝王的耳目就没有闭塞。这就是察纳雅言、舒发言路的用意所在。”

    嘉靖帝连连颔首,明显是被陈惇的一番话说动了,但他仍然没有说要放了吴启和的话,陈惇这下算是黔驴技穷了,而且百思 不得其解,不知道嘉靖帝还在顾虑什么。

    这时候就见嘉靖帝身后的黄锦手指动了动,指了指案桌上的奏疏。

    陈惇略一思 索,恍然大悟。

    因为现在群臣因为这件事和嘉靖帝杠上了,归根结底,本朝的官员从不缺乏忤逆犯上的勇气与传统。事实上杨继盛之死,没有达到皇上震慑言官的效果,反而更加激怒了官员们,而地震本来是他们摩拳擦掌准备舒张言论的契机,却没想到嘉靖帝早就料到了,死活不肯求言,只可惜嘉靖帝千算万算,不如天算,吴启和的一封策论如同一滴水滴进了滚烫的油锅里,霎时就引发了爆炸。

    压抑许久的官员们争先恐后,唯恐被人说成‘鼠辈’或者‘蚁类’,这些天上疏救援的、反对东厂的、还有沉渣泛起,跟吴启和的奏疏一个性质的,不计其数。

    嘉靖帝恼怒非常,已经将许多官员下了东厂大狱,还下了死命令,只要有官员未经传召,出现在禁门外,便立即以“共谋悖逆”的罪名,一并下狱。

    现在嘉靖帝即使在陈惇的劝解下,有所触动,但皇帝的面子还在地上,没有人捡。如果他放了人,那就等于向百官妥协了,这是嘉靖帝不允许发生的。

    就在嘉靖帝考虑要不要让严党重掌大权,压制言路的时候,却听陈惇道:“学生愿意为君父分忧,劝说百官们收回奏疏。”

    话说到这里陈惇就明白陆炳之前跟他说的“不要让皇上以为这是臣子在沽名钓誉,不要让臣子以为皇上这是在敲打言路”的意思 了,现在他费尽心思 做到了第一条,还要拼尽全力去完成第二条。

    嘉靖帝果然精神 一振:“好,好……你如果能让他们不要再上疏,朕就不予追究吴启和了。”

    这事情只有两种结果,要么君臣对立,嘉靖帝重复大礼议的过程,挥起大棒子用武力打服百官;要么嘉靖帝展现“仁慈”,不予追究吴启和的“大不敬”,而百官也收回进谏,君臣握手言和。

    当然后者是所有人都想看到的,哪怕嘉靖帝,也不想在这个时间节点上对百官动粗,在这么大的天灾之后不罪己求言,反而罪责百官的,那肯定是桀纣之主了,嘉靖帝顾虑着这个,所以给了陈惇敲边鼓的机会。

    陈惇走出宫门,见朱九驾着马车等他。

    “都督说你这次一定功成,”朱九哈哈道:“怎么样啊?”

    “别提了,功亏一篑,”陈惇跳上马车:“我他娘的脑子一热,自告奋勇要调和皇上和百官的矛盾呢。”

    朱九道:“自古调和阴阳乃是宰相之责,你越俎代庖是怎么回事?况且你人微言轻,谁听你的话?”

    “可不是吗,”陈惇抓着自己的头发:“我一说出口就后悔了,但世上哪儿有后悔药?”

    朱九道:“你现在有什么章程?”

    “你刚才说,调和阴阳是宰相之责,这句话一点不错,”陈惇道:“皇上和百官的冲突都这么大了,只有宰相才能约束百官。数数咱们的几个阁臣,徐阁老要避嫌,张治、李本都是伴食中书,剩下只有首辅大人和……李天官了。”

    “严首辅如今闭门谢客,示以疲态,我就算是上门去求,他也必不肯出。”陈惇道:“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一次上书的官员们,不是严党,而是李党和保持中立的人,严阁老也约束不了。所以……”

    “所以你小子冤家路窄,又得跟李默杠了。”朱九对他和李默的恩怨一清二楚,哈哈道:“他对你可是很不友好,说不定一听到你的名字,就把你赶出来,连门都不让你进。”

    “可不是嘛,这老头性子太偏激,喜之欲生,憎之欲死,当初结怨,全都赖他!”陈惇郁闷地摸了摸鼻子:“要不,九爷你打我一顿,然后我来个苦肉计?”

    见朱九两眼放光摩拳擦掌,陈惇一阵肉痛:“别别别,我开玩笑的……”

    “为你好,你小子最好别得罪他,倒不是说他睚眦必报,”朱九道:“因为他是吏部尚书,手握你们这些官员的升迁铨选大权,你总不希望自己将来仕途上,被他横加干涉阻拦吧。”

    “我在翰林院里,怕他?”陈惇硬气道:“如果我落在二甲、三甲里,要进行庶吉士的选馆考试,他是主考官,说我害怕那还有可能……但现在我是一甲头名状元,直授修撰,他那个选馆考试,可对我没用!”

    科举进士一甲者直接授予翰林修撰、编修。另外从二甲、三甲中,选择年轻而才华出众者入翰林院任庶吉士,称为“选馆”,选馆考试按例为吏部尚书主持。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故此庶吉士号称“储相”。

    “别忘了三年后还有散馆考试呢,还是他主考,”朱九呵呵提醒道:“到时候他大笔一挥,把你弄到六曹,或者直接发往地方任官,直接断了你入阁为辅之路,你哭都哭不出来。”

    庶吉士的入门考试为选馆考试,而是否决定最终留任的还有一次考试,即在三年之后会试之前,称为“散馆”考试。因为庶吉士考察一般为期三年,期间由翰林内经验丰富者为教习,授以各种知识。三年后,进行散馆考核,成绩优异者留任翰林,授编修或检讨,正式成为翰林,称“留馆”。其他成绩不好的,则被派往六部任主事、御史;亦有派到各地方任官的。

    “我艹!”陈惇大骂道:“忘了这一茬!”

    六部衙门重地,不许马车驶入,陈惇就在大门口下了马车,在签押房里等待通报。

    而此时的吏部衙门大堂中,吏部尚书李默听到禀报:“大人,外头有一个自称丙辰科会元的人求见。”

    “会元?”李默埋头奋笔疾书着:“今年的会元是谁来着?”

    “是浙江绍兴陈惇,陈梦龙。”小吏报道。

    处理了一天人事变动,对人名已经迟钝的李尚书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今年的会元是谁,哼了一声道:“陈惇?原来是这小贼,不见……给我用大棒夹出去!”

    不一会儿这小吏又屁颠屁颠地返回了:“大人,不敢夹啊,他说是奉了旨意来的。”

    “什么?”李默脸色阴晴一变:“不早说!把人带进来。”

    李默坐在大堂上,见陈惇进来,冷冷瞪了他一眼,“圣旨在何处?”

    陈惇深施一礼:“学生见过部堂大人。大人一听我的名字,不由分说就用大棒招呼,实在是让学生倍感不安啊。”

    “本官公务繁忙,没时间和你磨嘴皮子。”李默乜他,其实眼前这小子不过是个面容清瘦的少年郎,身穿士子襕衫、头戴四方巾,与寻常秀才也没啥区别。可他就是看他不顺眼,又从嘴里重重哼出一声来。

    “大人容禀,学生是为了吴启和而来的。”陈惇道。

    “听说你们士子打算上疏救援,”李默道:“是吗?”

    “救援?如今这一团稠溏的时候,学生觉得还是不要火上浇油的好。”陈惇道。

    李默当即怒道:“你个不忠不孝、无情无义的东西,上不能匡救政事,下不能营救同学,见势不妙,就做了缩头乌龟,深怕牵连自己,简直是读书人的耻辱!”

    陈惇被一顿唾沫喷到脸上,发现自己的养气功夫似乎有了进步,心中居然还挺平静:“大人,宫里已经通过太监放出话来了,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谁再敢闹事,下半辈子就在诏狱过,学生新中进士,还有大好的前程,为什么要折在这里?”

    李默闻言一惊,他没想到嘉靖帝下了决心,又打算痛折廷臣。要说嘉靖这一朝,“君视臣以礼,臣侍君以忠”的情况很少,几乎都是“君视力臣如草芥,臣视君如仇寇”,嘉靖帝把百官当做家奴,肆意凌辱,自然引起了群臣的愤慨,整个北京城暗潮汹涌,随时都可能爆发更大规模的君臣冲突。

    李默浑身冰凉,脸上显而易见的惊怒交集。

    “学生说句实话,大人您责怪学生有罪,学生反而认为您的错更大,”陈惇就道:“宰相之责,调和鼎鼐,燮理阴阳,可是如今阴阳不调,水火不容,造成如今这个局面,难道不是大人这个宰相的失责?”

    李默一时语塞,就听陈惇道:“上不能消弭帝王之怒,下不能平息百官之怨也就罢了,大人甚至不能明辨忠奸,让鱼目混杂之人冒充忠良,让滥竽充数之辈蒙蔽视听,让投机取巧之人利用机会,在这一场大乱斗之中,损人利己,浑水摸鱼!”

    李默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学生没有胡说八道,”陈惇道:“大人难道没有丝毫察觉,这些上疏的人,有不少人可都在吏部会察考核不过的名单上,要么贪、要么酷、要么浮躁、要么不谨,总之都是准备降调、或者勒令闲住的人,他们为什么这么积极上疏?就是希望能入了您的眼,让您这个天官更改对他们的评语和处分,让他们能侥幸逃过大计!”

    李默倒吸一口气,心中立马盘算了起来,他想起好几个上疏最积极的人,可不就是被他考察不过,准备罢免的人吗?

    “你怎知他们是投机取巧,”李默怒道:“也许是京察让他们害怕了,打算改过自新,诚心任事呢?”

    “大人,重点不是这些人怀着怎样的想法,”陈惇危言道:“而是这些人以为,和皇上对着干是您的意思 ,所以为了讨好您,他们就竭力上疏。而皇上以为,这些人同自己对抗,是出于您这个天官的授意,是您打算重振士气,恢复杨廷和、夏言时候的大权独揽!”

    这话仿佛一声惊雷,震得李默两眼一黑。他总算知道皇上这几日骤然冷淡的态度是怎么回事了,自从吴启和下狱而百官上疏那一天开始,皇帝就没有再见过他,他递上去的大计群臣的奏疏也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皇上以为是他李默在背后指使群臣上疏!

    天知道他没有指使,但也的确意图和严嵩区别开,严嵩手上压制言路,而他李默就要广开言路,舒张言路——所以对百官的上疏,李默是乐见的,而且自己还领衔上了一本请求罢免东厂的奏疏,于是群臣更加奋勇,奏疏像雪花一般朝着宫廷涌去。

    这下可算是触到了嘉靖帝的逆鳞了,你李默还没有坐上首辅的位置,就打算和百官站在一处了,还带着百官跟朕对抗,忘了朕是怎么提拔你的了?

    嘉靖帝任用首辅张璁、桂萼,甚至夏言,乃至严嵩,都是为了一个目的,那就是帮助他压制言官,钳束群臣,这个首辅必须有能力,否则铁腕不足以震慑群臣;同样还必须与百官泾渭分明,必须被群臣所厌恶,只能死心塌地地跟嘉靖帝一条心。

    被中旨超擢入阁的张璁如此,按照本朝规矩,高级官员应该经大臣们推荐,然后皇帝批准任用,称为“廷推”。其中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以及总督、巡抚,九卿以及六部侍郎共通推举;其余的高级官员,则由吏部尚书会同三品以上官员部推。

    然而当初张璁是中旨入阁的,也就是说,皇帝不经过六部九卿的推举,直接任免张璁入阁,而张璁是三甲进士出身,且翰林院也没有留馆,按例在六部观政,最多只能做到尚书,却因为一道中旨,坐上了梦寐以求的首辅之位。

    当然张璁之所以结怨百官,也是因此。因为中旨入阁是很可耻的一件事,但凡没有过得了廷推那一关,却又被皇帝任命的官员,全都会坚辞不受。然而张璁因为大礼议站到了皇帝一边,也就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了,所以痛快入阁,被百官所恨。

    而严嵩并不是中旨入阁,却也背上了害死夏言的罪名,夏言主张舒发言路,而严嵩钳制言路,所以与百官更加离心,而严嵩无他才略,惟一意媚上,窃权罔利,所以更离不开嘉靖帝的恩宠,天然而然地站在嘉靖帝一方。

    李默也不是糊涂人,他被罢免一次了,再次起来的时候就知道顺着皇帝的心意,所以为嘉靖帝不下罪己诏而辩护。但他终究不是严嵩这样的小人,他想做一个真正的贤相。

    但他不知道的是,历来的首辅不外乎三种,一种和百官走得近,站在百官的一面而和皇帝对立的,如杨廷和;第二种则是唯皇帝的旨意马首是瞻的,如万安、焦芳、严嵩;第三种就是大家都想努力做的——和百官、和皇帝的关系都很好的一种。

    第一种首辅,往往是被崛起的皇帝打落下去的,因为皇权本能地感到了威胁,来自臣权的威胁。第二种首辅,往往是被百官合伙打落的,因为大家忍无可忍。

    第三种,是极难极难的,但是做成功的,无一例外都是流芳千古的名臣了,比如商辂。

    入阁为辅的大臣,谁不想做这样的宰相?百官敬仰,天子称师,中外俯首,名留青史,李默也想做这样,只不过他不知道在嘉靖帝这个皇帝的手上,根本不存在第三种。

    他要做首辅,就要跟嘉靖帝一条心,如果他想着庇护群臣,就不要想做首辅。李默自己还没看明白,陈惇已经替他看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