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潮小少爷,这青天大白日的,你锁什么门啊,让我们这些人可在外面一阵好等!”
盯着烈日的阳关,苏潮将门闩拉下,打开了院门,院门外有着四五道身影,为首的是一位年岁四五十的妇人,见着苏潮将门打开,语气也是颇为不快的埋怨道。
苏潮认得这妇人,正是苏府大房苏吴氏的陪嫁老鬟蔡氏妈子,虽说是苏吴氏带进苏府之中的,但如今正是大房当家的情势,水涨船高,这蔡氏妈子在府中的位置着实不低,主要是因为其协助苏吴氏掌管着月例银钱、米粮绸缎和火炭窖冰等物件的分发。
见着这蔡氏妈子趾高气昂的言语态度,苏潮稍稍皱起眉头,并未呵斥,直接是问道:“你有什么事么?”
这不过年不过节的,自己这院子又是偏僻的很,苏潮笃定这蔡老妈子势利的心思,断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哟,这个偏僻屋子平日里就是八抬大轿请,咱也是不打眼瞧的。”蔡老妈子语气不咸不淡的说道,便是带着身后三四个小厮进了门。
见着苏潮的书案上正摆着书籍,这蔡氏妈子也是眉头一皱,或许是因为这燥热的烈日暑气实在是难熬,这蔡老妈子直接是开门见山道:“大夫人这几日正在府中做一场水陆法会,今早才发现少了几篇晚上烧祭用的经文,故遣咱到你这里来抄写几篇经文。”
说完,这蔡老妈子就是不由分说,让随行而来的小厮将一应物件摆在了苏潮的桌案上,有着笔墨纸砚等文房四宝,还有着一篇羊皮卷,应该就是前者所说要抄写的烧祭经文了。
见着小厮摆放完毕,蔡老妈子且是嘱咐道:“这一次的水陆法会,请的可是冶父山实际禅寺中的高僧主场,所用的笔墨纸砚都是徽州买来的稀罕货,连墨里都是掺了一两金子,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就从你下个月的月例份钱中扣了!”
“若是做得好的话,也少不了你的好处,大夫人说了,一篇经文一百钱。”
这蔡氏妈子不愧是跟在苏吴氏身边管家多年的心腹,做起事来恩威并施倒是学会了上位者的几分气度。
只不过蔡氏妈子以府中仆人的身份对苏潮这般颐指气使,倒是让苏潮皱起眉头来,当即是说到:“抱歉,我抄写不了!”
一篇经文就是一百钱,这份价钱着实不低了,苏潮打量了那羊皮卷一眼,其上至多数百字而已,依照平常的笔书速度,至多一个时辰,就是能够赚取寻常一个月的例钱。
那么问题来了!
这等好事,蔡老妈子为何不找其他人?
要知晓苏府乃是书香门第,府中藏书无数,连带着府中的上下人等皆是沾染了几分书香气,识得几个大字,按理来说,能够抄写经文的人不在少数。
苏潮因为上代旧怨缘故,招大房苏吴氏所忌恨,这蔡老妈子是知根知底的,平日里不寻苏潮的麻烦就是不错了,岂会是将抄写经文这等好事交给苏潮。
事出无常必有妖!
所以苏潮在稍稍权衡其中利弊之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拒绝,谁知晓这是不是蔡老妈子设计克扣自己月例钱的理由呢,这苏府深宅大院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算计,苏潮可是打小就没少见过。
见到苏潮态度显得十分坚毅的拒绝,若是平时,这蔡老妈子必定是指着苏潮的鼻子破口大骂其“赘婿之子”“白眼狼”了,但是今日这经文实在是要紧,蔡老妈子又是有着不得不找苏潮的缘由,故而先天上态度就是软了几分。
数息后,蔡老妈子也是从充满褶皱的油腻脸上挤出一丝皮笑,似乎是想透了苏潮心中的顾忌之处,笑着道:“好好好,潮少爷你尽管抄写即可,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咱也不会寻你麻烦的。”
见到苏潮有着稍稍意动的表现,这蔡老妈子优势决定下一剂猛药,道:“这样吧,只要你抄出来一篇经文,大夫人再给你添上一百钱银子,如何?”
蔡老妈子越是如此好说话的神态,越是让苏潮不得不细究其中隐藏住的算计,只不过蔡氏妈子不愧是人老成精,三言两语就是抛出来了诱惑苏潮不能够拒绝的条件。
苏潮抬起头,看着晒得面上漏油的蔡氏妈子,也是试探着开口问道:“如你所见,我这屋子里实在是热得很,坐着不动一时三刻后也会被晒得满头大汗,湿透衣衫,恐怕汗水若是滴在了抄写的经文之上……”
“这好说,这好说……”蔡氏妈子当即是明白苏潮要说什么,当即是对身边的两个小厮吩咐道:“你们两个去冰窖里抬出来一块石重老冰,运到潮少爷的屋子里来,还有你们几个,去井里打些水来,咱看潮少爷这院子里的花草都快晒焉了……”
……
蔡氏妈子这副百般讨好的态度,自然是让苏潮没办法拒绝,半个时辰之后,在蔡老妈子的指挥下,苏潮这小院就被整理的十分整齐干净,院子里原本被烈日晒枯死的树枝也是被剪去。
至于原本闷热干燥的屋子里,也是因为运来了一块石重老冰,片刻后整个屋子就是凉快了下来,干爽怡人。
临末,苏潮还是用着“抄写经文时候应凝神静气”为由,将蔡氏妈子等人驱赶了出去。
蔡氏妈子虽然是气愤不过,但一想到经文要紧,当即只好是稍稍厉声嘱咐道:“潮少爷可得谨慎着此事,要是耽搁了,想来大夫人的脾气,咱不说潮少爷也该明白的。”
苏吴氏出自将门世家,其父更是曾经在吴国精锐东海军中的一员骁将,称其为将门虎女丝毫不为过,这么多年当家苏府,雷厉风行。行事泼辣的形象早已经声名远播。
享受了蔡老妈子安排的这些事,苏潮自然不会懈怠抄写经文这件事,他也在好奇,究竟是抄写什么样的经文居然是会让素日趾高气昂的蔡老妈子似方才那般低声下气。
坐在了椅子上,苏潮解开羊皮卷的红绸,一股古朴的气息扑面而来,苏潮定睛一眼扫去,待看清楚这羊皮卷上约莫百来个个字迹的时候,当即是明白了为何那蔡氏妈子居然是许出如此高价!
“这羊皮卷上的经文居然会是……蝌蚪文字!”
苏潮目光尽头羊皮卷上的字体,笔画起止皆以尖锋来书写,头粗尾细,形似蝌蚪。
对于蝌蚪文字,苏潮是有着些许了解的,这是传承自上古时代的文字,不过随着历朝历代推行的“书同文”制度逐渐消失,大多数读书人一般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形,难以窥伺见蝌蚪文字的真正奥秘。
“恐怕现如今也只有装神弄鬼的佛门道宗才会是弄出来这些东西了吧,也看不出来真伪……”
即便是鉴别不清楚其中真伪,苏潮也没有存其它的心思,铺开蔡老妈子带来的笔墨纸砚,毛笔尖端沾染了一些墨水之后,目光再一次凝神在这羊皮卷上的蝌蚪文字之上。
反正是“只要其形不得其神”的临摹,对苏潮来说并不难,这些年来不只是否因为穿越的而过目不忘的他早已经是将前世记忆中的众多书法大家的笔迹学了一个七七八八,临摹一篇不知真伪的蝌蚪经文,沉下心来并非难事。
苏潮也是识货的,吴国境内的文房四宝以徽州最为有名,其中分别是徽州宣城所产的宣笔、宣砚、宣纸和绩溪所出的徽墨了。
这手中的毛笔乃是古代先贤发现徽州中山兔肥毛长,质地最佳,于是以竹管为笔杆,兔毛为笔头制作毛笔,别名为紫毫笔。”
而宣城石砚则是黑亮如漆、涩不留笔、滑不拒墨,在中原列国的士林当中都是闻名遐迩。
宣纸则是不必多说,韧而能润、光而不滑、洁白稠密、纹理纯净、搓折无损、润墨性极强,天下皆知。
而徽墨嘛,落纸如漆,色泽黑润,经久不褪,纸笔不胶,香味浓郁,奉肌腻理,素有拈来轻、磨来清、嗅来馨、坚如玉、研无声、一点如漆、万载存真的美誉。
苏潮本就是精通书法,有了这等优质的文宝,临摹起来蝌蚪经文自然是行云流水,酣畅流离,待墨迹晾干,其中金粉映耀,熠熠生辉!
不一会儿,一篇蝌蚪经文表示表示临摹完毕,百十来个字似乎是照着羊皮卷上的字迹刻印在了纸上,若非是鸡蛋里挑骨头的细究找茬,也寻不出来其中的差异。
“这徽州所产的文房四宝享誉中原士林,价值更是不菲,只不过这等物件却是用在了不问苍生问鬼神之事上,恐怕也让先贤们心寒啊。”
如是感叹之后,苏潮又要抄写第二篇,却是觉得眼皮稍有些乏重,袭来一阵困意。
苏潮也没有在意,只当是一大早起来读书有些夏日午乏犯困了而已。
摇了摇脑袋,便是再次沉下心来,继续临摹蝌蚪经文。
……
日影西斜,暑气渐退,屋子里因为有一块窖冰,气温很低。
苏潮裹了一件外衫,也打了一个寒颤,最后一字收笔完毕,苏潮搁下了笔。
或许是这蝌蚪经文笔迹复杂,比其他文章抄写起来要耗费精力,临摹完了二十余篇蝌蚪经文的苏潮只觉得困乏至极,昏昏欲睡。
大夫人水陆法会那边看来也到了烧祭的时候,连忙差人来取经文。
小厮见到苏潮一副困乏至极的模样,也是早有预料的模样,没有过多打扰,大夫人那边催得紧,也没来得及细看,打了声招呼后便是直接取走了桌案上苏潮抄写完毕的经文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