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顺天府等七府之地,地龙翻身,死伤千余人,房屋倒塌数千所,近万人流离失所。
其地一应官吏、诸卫所、镇守府、公侯伯爵府等已广建粥铺、易所,割据收容流民,以防病疫,灾变。
另有顺天府富商资助赈灾无算。…”
大学士李东阳立于朝臣中央,手捧南京急奏,一字一句抑扬顿挫,整整一刻钟才念毕。
年事已高,站立时短遂被朱厚照御赐早朝时可坐而论政的首辅刘健缓缓起身,拱手说道:“陛下,老臣以为,当派赈灾专使至南京,以实地了解灾情。如今秋初,天气转凉,若不能于入冬前安抚好灾民,恐有变故。”
高坐御门九鼎之巅,睥睨天下的朱厚照身着玄衣、黄裳、白罗大带、黄蔽膝、素纱中单、赤舄等配成的衮服,头戴綖板、綖板前后各有旒十二根,每根穿五彩玉珠十二颗,每颗间距一寸,綖板左右悬红丝绳为缨,缨上挂黄玉,如此而成的圆柱形帽卷帝冕,面容肃穆。
古代服色皆遵从五德之学说。夏尚黑、殷尚白、周尚赤、秦尚黑、汉尚赤、唐尚黄。
明朝服色取法于周汉唐宋,以火德御天下,色尚赤。并定于正旦、冬至、圣节、祭社稷、先农、册拜等大典礼时需穿着衮服,以示礼敬。
一品至五品官服紫,六、七品服绯。另以革带,佩绶,布履,梁冠,官笏等区分官员品级及爵位,各级不可逾制而服。
平日里上朝,朱厚照沿袭先帝,常着常服,一般非重要庆典、祭祀礼无着如此衮冕。
是以众臣捉摸不透,虽说如今已入秋,可天气仍热,这会儿穿的这么正式…莫非陛下中邪乎?
朱厚照一身的热汗,自然不是中邪,而是他打赌失败了。
今日着衮冕礼服早朝就是他的赌注。
可恶的金世秀!
自上次金世秀向自己亮明身份后,朱厚照隔三差五总能看到神 出鬼没的金世秀“临幸乾清宫”。
每次见面必小赌怡情便是他与金世秀定下的“君子之约”。
而昨夜,他和金世秀的赌题是:一代明人至汉武帝时,能否称王称霸。
朱厚照以刘瑾、张永、钱宁等人为帮手,群战金世秀“一人”。
最后,朱厚照认输。
见鬼了,他一只天庭的“神 兽”,怎么会对汉武帝时国计民生兵事财力如此了解,比自己这个皇帝还了解!
金世秀自然不会告诉他,概因前世阅读网文多多益善矣。
当然了,还因为朱厚照及其帮手无一精通兵事民事,占之便宜罢了。
若是把刘健,李东阳,谢迁等人叫上,金世秀一定会“逃之夭夭”,不与之对赌。
然而,熊孩子的颜面很明确的回馈于他答案:朱厚照是一定不会从外廷找帮手的。
“陛下,陛下。”
陪侍在侧的刘瑾自然清楚朱厚照开小差的缘由,是以格外留意下面群臣的奏请。
这会儿,大学士李东阳和首辅刘健都出班发话了,轮到皇帝朱厚照盖棺定音了。
朱厚照脑子里正想着如果让自己回到汉武帝时,该怎么才能推翻刘彻的政权以取而代之呢,被刘瑾这么一呼唤,顿时回神 。
“哦哦,朕无异议,内阁定论即可。”
兵部左侍郎刘大夏蹙眉出列,躬身恭请道:“陛下,日前老臣上折言及削减传奉武臣诸事,烦请陛下裁决。”
朱厚照微微皱眉,他压中不发,明摆着就是不准,你刘大夏明知故问,这是要逼朕?
“刘侍郎,此事暂且休提,一切以安抚顺天府灾民为要。”兵部尚书马文升趁朱厚照发声前,抢先一步出列。
刘大夏无奈,拱手退后原位。
“陛下,臣愿前往顺天府,专赈灾一事。”詹事府少詹事,《孝宗实录》副总裁杨廷和奏请出班。
日前杨廷和向朱厚照进言,言及刘瑾等权宦专宠而骄,被刘瑾反污蔑告,朱厚照斥其查需有据。
杨廷和是朱厚照潜邸旧人,对其秉性和刘瑾对其影响知之甚深,他很清楚自己在北京待不久,避免被刘瑾诬陷贬官,不若主动请缨外调。
刘瑾眯着眼看着年逾四旬正值壮年的杨廷和,心中冷笑。
李东阳闻听杨廷和此言,慎斥到:“胡闹,介夫,你是詹事府少詹事,总东宫内外庶务,另任先帝实录副总裁官,不可轻易离京!”
大学士谢迁也出班奏道:“李学士所言极是,介夫,先帝实录未完成前,尔不可轻离京师!”
杨廷和会心一笑,拱手退回班列。
有两位大学士为自己保驾,另两次言明孝宗实录一事,以刘瑾的狡狯,应该明白其中轻重。
果不其然,陪侍于朱厚照御座一旁的刘瑾脸色阴沉。
朱厚照对先帝的感情不言而喻,李东阳和谢迁先后出面为杨廷和背书,两度提及先帝实录一事,他刘瑾又不傻,自然明白两位大学士其中深意。
杨廷和,他们保定了!
如今首辅刘健已是八旬老臣,致仕在即,李东阳和谢迁不会坐视内阁仅两人捉襟见肘,私下里,刘健等三人已磋商数次,已厘定三至五人于来年改元以后便奏报于朱厚照,直入内阁。
其中一人,便是杨廷和。
按照刘健和李东阳,谢迁三人主意,不日就会暗调杨廷和入吏部或工部为侍郎,任满一年后即奏请其入阁。
而今,杨廷和却被刘瑾盯上了,极为不妙。
看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朱厚照摆摆手,满堂皆静。
刘瑾会意,扬声道:“诸臣有事续奏,无事退朝。”
谢迁出列,躬身行礼说道:“启奏陛下,臣举荐由锦衣卫指挥使石文义为天使,至顺天府,全责赈灾一应事宜。”
刘健微愕,继而恍然,带头附和。
其余文臣皆出班附和。
武勋一列原地未动。
石文义站在武勋一列前排,腿肚子直打颤,他知道,关乎他未来前途乃至生死的时刻来了。
满殿文官这是要将他赶至南京,好放手施为拆解锦衣卫啊。
石文义吞咽了一口唾沫,满头冷汗出班,“陛下,微臣不善政事,为免使七府之地灾民生怨,还请陛下另择大臣前往主持赈灾。”
刘瑾眼珠子一转,暗道机会来了,于是对站在石文义身后的张采使了个眼色。
锦衣卫指挥同知张采暗暗点头,出班说道:“陛下,微臣附议谢学士奏请。”
顿时,观风云动的武勋一列呼呼啦啦出班了一大半,躬身附和。
石文义顿时脸色煞白,恨不得生啖张采身肉!
朱厚照无甚兴趣的摆了摆手,“内阁行书即可。”
谢迁闻言,无声一笑。
诸事定矣。
刘瑾也微微一笑,心中自有定计。他胆怯金世秀不假,因为金世秀不是人!除此之外,他刘瑾可不会惧怕其余任何人!
哪怕是这满堂衮衮诸公。
无它,背后靠山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