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轻舟每写完一张纸,便将纸随意扔在地上,如烟立刻捡起来,大声念诵。
如烟有一副好嗓子,一口京片子字正腔圆,方才还闹哄哄的围观人群,此时鸦雀无声,只有少年清朗的声音响起,被湖面的微风送出很远。
文笔为刀、如剑、如挑破漫漫黑夜的那一簇星光,由惊艳,到惊讶,再到惊撼!
在场的每个人,有读书人,有市井小民,甚至还有青|楼女子,他们都在听,聚精会神 地听,有的人能够听懂,有的人听不懂。能听懂的人只觉这是好文章,震撼心灵的好文章;听不懂的也觉得这是好文章,每一个字都好听,比唱戏的戏文还要好听;青|楼的姐儿大多会念上几首艳诗,她们也觉得这是好文章,虽然不如艳诗绮丽,可是这写文章的少年长得绮丽啊,真是太好看了,只是这么看着,就是一幅画,这么好看的少年写的文章,当然是天底下来,霍大学士之所以会致仕,或许也是因为太子不仁不义,霍大学士为人刚正不阿,自是不愿辅佐于他。”
“天啊,如此储君,国将不国也,呜呼哀哉,天地不容!”
此时此刻,霍轻舟翘着二郎腿,得意洋洋地靠在湘妃椅上。
果然啊,读书人就是世上最爱嚼舌头也最闲得淡疼的人群。而且读书人之间的关系也最是错综复杂,一个家乡的叫做同乡、一个学堂里出来的不论长幼都叫同窗、一次科考考中的都叫同年、而同一个坐师门下不论年份的都叫同门;张三和李四是同门,李四和王五是同年,张三和赵六又是同窗,刘七和周八又是同乡,这样一来,王五和赵六、刘七和周八在张三和李四的诗会上认识,他们就成了同道中人,彼此间相识恨晚。
如此这般,全天下的读书人都能联络在一起,偏偏这些人平时又很闲,芝麻绿豆大的事,他们也能洋洋洒洒写个几大页,于是小小的嘉兴城里的这件小事,很快便如同长了翅膀一样,飞出了嘉兴、飞出了江南、传遍了天下。
当然,此时此刻,这还只是轻舟公子的美好想法而已,不过他有信心,此事必将按照他的计划有条不紊地发展下去。
而他要继续做的,就是多放出一点闲言碎语、小道消息,然后再旁敲侧击,把他对太子的失望与愤慨感染到每一个人。
京城之中,展愉再次到庄子里求见姜伯儒时,已是距离上一次一个多月之后了。
“姜大先生,蒯小宝的干儿子进了东宫,太子如今腹背受敌,得知蒯小宝想给干儿子寻个好差事,太子主动把那孩子要了过去,乾清宫里他还要用到蒯小宝的地方还多着。”
姜伯儒根本就不关心这些,他想要的就是把人送到太子东宫。
他耐着性子听展愉把话说完,道:“好,既然把人送进去了,那就不用再理会他了。”
展愉一怔,费尽心机绞尽脑汁把人送进去了,怎么又不理会了?
他诧异地问道:“为何不再理会了?”
“我说不理会就是不理会,哪有这么多为何?”姜伯儒不耐烦地说道,难怪当年先祖要辅佐女帝,瞧瞧,都过了一百多年了,这些人还是啰啰嗦嗦,和他们打交道,怎如与谢小九说话更加畅快。
一转眼离开陕西三个月了,也不知道谢小九怀上娃娃没有,唉,他和谢小九只有五年的宾主之义,他还想在临走之前,给谢小九的娃娃相一相,万一也是个投胎转世的呢。
面对姜伯儒的强硬,展愉除了无奈也就只有无奈了。
虽然姜伯儒不让他再理会蒯小宝干儿子的事,可是展愉并没有完全听从,隔三差五便打听打听。
但是很快,他就明白姜伯儒的意思 了。
如今的太子,疑心极重,别说是这半路送进来的小内侍,就连那些从小陪他长大的人,他也并不信任。
东宫里接连换了几批人,美其名曰是年纪大了要放出宫,实际上,就是太子要趁机除去自己不信任的人。
太后的病已经好了,反倒是皇帝,却像是病得更重了。
当然,皇帝的病与别人不一样。
自从那次他打趴下太医院三个人之后,皇帝似乎是打上了瘾,他动不动就会用东西往人身上砸,有茶杯茶盏、笔墨纸砚,连同花盆花锄,但凡是皇帝伸手能够拿到的东西,稍不合心意便拿来砸人。
一天,太子到乾清宫请宫,刚刚踏进宫门,斜次里便飞来一串硕大佛珠,以伏魔降妖的姿态打在太子脑门上,太子应声倒地,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