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隆行里早已被机枪毁了大半,为数不多的家具和摆设,本就已经被遗弃,哪里承受得住如此强大的枪火。
房中没有灯火,借着外头漏进来的光芒,可见地上躺着不少伤员和尸体,本以为对方只有四五个人,没想到屋子里竟藏了这么多枪手!
陈沐等人撞进来之后,枪声也停了,整个屋里显得极其安静而诡异。
陈沐与黄兴等人相视一眼,如履薄冰地往前行,身子贴着墙壁,也不敢冒头。
“老板,别开枪,是我!”
“杨大春!”听得这声音,陈沐也是心头狂喜!
“掌柜的,你怎么会在这里!”也难怪屋里的枪声已经停了,没想到杨大春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陈沐此时才陡然醒悟过来,杨大春出现在此处并不奇怪。
早先从亨利维尔逊的庄园离开之后,杨大春便没有跟着陈沐进入城寨,而是带着妻子儿女,到杨肇春家里做客去了。
虽说杨肇春并不太看得起这个堂亲兄弟,但或许是杨大春跟随了陈沐,使得杨肇春对他产生了改观,又或是血浓于水,到底是堂亲兄弟,如今身在异乡,心灵上难免要寻求依靠和归属。
杨肇春被刺杀,杨大春不可能坐视不管,估摸着他比陈沐等人更早地调查到了这个地方的存在!
陈沐短短思 想之际,也不知谁打开了电灯,光芒太过刺眼,众人免不了有些不适应。
此时大家见得遍地尸体和鲜血,以及屋里堆着的子弹箱,也是脸色大变,若不是杨大春出现在此处,怕是他们迟早要被乱枪扫死了。
杨大春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不过陈沐顿时警觉了起来,因为杨大春根本就不是单枪匹马,他的身边竟还有七八个人!
而最让陈沐感到意外的是,杨大春身边一人,竟是傅青竹!
“你怎么会在这里!”陈沐捏着枪柄,快步走到了前头,枪口便道:“那三个主谋已经离开香港,这里的枪手都是他们雇佣的亡命徒罢了。”
“清廷给他们许诺的是五品功牌,估摸着回去逍遥快活了,要杀他们报仇,只能过江,风险大,却没太多意义了……”
杨大春愤慨起来:“怎么没意义,他们杀了堂兄,此仇不报,岂不叫兄弟们心寒!”
傅青竹欲言又止,黄兴却开口道:“我们搞革命不是为了报仇,一切当以大局为重,如果机会允许,这个仇自然要保,可如果只是为了报仇,而让更多的兄弟伙计去冒生死危险,自当三思 而后行才是……”
杨大春闻言,也冷笑起来:“难怪老板不喜欢你们,口口声声大局为重大局为重,大局是什么?闹革命到底是为了什么?”
黄兴也严肃起来:“咱们闹革命不是因为个人恩怨,更不是针对某个官员,甚至不是针对那把龙椅上的孩子,咱们是为了四万万同胞的未来!”
“我们要对抗的是整个封建世界,当权者只是阻挡我们的绊脚石,而不是我们的仇敌。”
“哈哈哈哈!”杨大春突然大笑了起来。
黄兴也摇了摇头:“或许你现在无法理解,等我们的大事做成了,天了青了,你就能明白,咱们成千上万的兄弟伙计抛头洒血,绝不是无谓的牺牲!”
“别说了,我都快听不下去了!”杨大春是个不太懂留情面的人,直截了当地打断了黄兴的话头,走到了陈沐这边来。
“老板,咱们还是走吧。”
说实话,陈沐倒是能理解黄兴所言,这些革命党人为了理想甘愿牺牲,半点迟疑都没有,这种大无畏的精神 ,是值得敬佩的。
只是他们对陈沐并不信任,这让陈沐感到心灰意冷罢了。
看了看黄兴,又看了看傅青竹,到底是拉着红莲的手,离开了泰隆行这个烂摊子。
枪战已经引来了英国人,街头街尾都已经被封锁,也好在杨大春跟着傅青竹过来,走的就是巷道,当即便领着陈沐走出了包围圈。
“回城寨?”
“你作何打算?”
“我打算去看看堂兄……”
见得杨大春有些悲愤,陈沐也有些不忍:“我跟你一并去看看吧。”
杨大春点了点头,带着陈沐顺着中环的街道,走在夜色之中,显得很是冷清。
巡警全都集中到了泰隆行那边,以致于其他地方空无一人,倒也走得顺畅。
寓所发生了凶案,杨肇春的妻儿也都暂时搬离,此时正在杨大春租住的旅社当中避难。
回到旅社之后,杨大春敲了敲门:“开门,是我回来了。”
听得杨大春的声音,里头很快就打开了门,杨大春的脸色却难看起来。
“他是谁,为何会在这里!”
见得那年长的男子,杨大春也警惕起来,一名妇人朝杨大春道:“这位是谢缵泰先生,是……是我家先生的好友……”
这妇人眼睛都哭肿了,身边还粘着两个女儿,儿子年纪大一些,一脸惊惶地躲在一旁,显是惊魂未定。
“好友?不知谢先生深夜造访,所为何事?”杨大春仍旧没有放下戒备。
不过这个谢先生却没有因此而气恼,带着淡淡的悲伤,朝杨大春说道。
“衢云早先就跟我说过,他对你这个堂弟是有些愧疚的,一直想要弥补你们之间的关系,早些天还说要找地方让你们搬进去,离他那里近一些,每日里也有来有往……没想到……唉……”
提起这些事,反倒让人更加悲伤,所以杨大春有些烦躁起来,朝那人道:“说吧,什么事!”
谢缵泰也只是摇了摇头,朝杨大春道:“衢云的……衢云还在医院,我想接回来妥善安葬,过来就是为了征询嫂夫人的意见……”
那妇人此时朝杨大春说道:“叔叔,我孤儿寡母的不好抛头露面,叔叔你也不能上街,这件事还是交给谢先生吧,他与我家先生许多年的交情了,我信得过他……”
听得此言,杨大春也再没意见,轻叹一声,朝谢缵泰道谢。
“适才我……谢谢先生了。”
谢缵泰摆了摆手:“你们的心情我都能理解的,这件事交给我就好,你们最好先不要出去,外头乱哄哄的,医院那边也不太平……”
如此说着,他戴上帽子,便往外走,与陈沐擦身而过之时,稍稍脱帽,给陈沐点头算是招呼,陈沐也稍稍抱拳回礼。
杨大春将陈沐和红莲请进屋里,眉宇间的愁云也是如何都挥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