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栋新造的房子,坐落在桑园的侧面,白色的墙壁和周围的雪色融为一体,高高的马头墙上也覆着雪,露出黛瓦椽边,像画在白纸上的黑线,简简单单几笔就勾勒出了一幅江南民居白描图。
青木站在二楼的走廊上,望着廊外的风景。
雪还在飘飘洒洒地下,大树小树都成了乱舞的银蛇,只有湖面未曾积雪,平静得像一面镜子,倒映着灰蒙蒙天空,雪花一落在上面,就仿佛被镜子吸了进去般消失了。
他的身后是熟悉的门,门上贴着“唯有青木,可栖神 乌”的联子。门里是一间不大的屋子,摆着一张办公桌、一张沙发、一排书架和一个鸟架子。桌上放着一包百乐门香烟、一盒火柴和一个烟缸,沙发上和地上都乱七八糟地堆着些杂志,都是最新的。鸟食盒子里放着酱肘子肉,也是新鲜的,还能闻出香味。
再里面是一个小房间,四面白墙,一尘不染。靠墙有一张床,床上叠着云丝被,也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一切都和他走的时候一样,要不是房子的外墙和位置都发生了变化,他还以为自己昨天就住在里面。
难以想象已经离开过五年了!
柳营巷不见了,柳已成桑,那些曾经打过招呼的老街坊都搬去了别处,桑园虽美,却凄清过分了。他想起那个女人,独居在此,青丝染霜,心里忽有些触痛。
这是他从不曾有的感觉,对于一个无梦的懒人而言,情感就像廊檐上悬挂的冰锥,该冻的时候冻着,该化的时候自然就化了,从不留下什么。
青木抬头看了一眼,伸出手,轻轻把那一条细细长长的冰掰下来。入手处一片冰凉,握在手心,化开的水从指间溢出来,浸润了他的皮肤,到后来便不再觉得冰,反觉一片温热,进而有点灼烧的感觉,就如握住了一团柔和的火焰。
乌鸦安静地匍匐在他的头:“这人没趁我不在搞出什么事来吧?”
“那倒不会,他这几年在商场上混得风生水起的,也算是个人物了。他倒是没忘了你,每年都来问一问你的消息,还送不少东西给我。”
毕生花把酒倒进滗酒器里,趁着醒酒的功夫,又和青木说了很多这几年发生的事。说起了梅教授,说起了姚菁菁和候彪,说起了胡杏和史大壮,说起了虞美人和夏天……她就那样说着,也不问青木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青木默默地听着,偶尔问上一句。他也很想跟她说说拉姆拉的故事,可是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从哪里说起。
茹毛饮血的野人、巨月临空的恐怖、三日并出的奇诡、时空深井的绝望……这些或许写进小说里极精彩的故事在此刻他却只觉得煞风景。
“大家都很关心你,照理你回来了,应该第一时间告诉他们。不过今天大年夜的,又下着大雪,就不拿你的消息去吓人了。明天初一,要不……”毕生花犹豫了一下说,“我给大家发个消息,明天聚一聚吧?”
青木看着毕生花的脸,看着灯光下发丝间偶然反射的银光,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先不用吧,这几天我就陪着你。”
毕生花愣了一下,嘴里“嗯”了一声,低头去摇手里的滗酒器。
乌鸦左看看,右看看,转着眼珠说:“我会变成候彪吗?”
“什么?”青木和毕生花同时问。
乌鸦说:“脑袋太亮,天然灯泡呱!”
毕生花噗一声笑出来,没好气地说:“就你那身黑,这辈子都没希望做灯泡啦!”
她见酒醒得差不多了,就给青木和自己各倒了一杯。乌鸦跳着脚叫:“我也要,我也要,呱呱!”
毕生花就拿了个喝白酒的小杯,给它倒了一点,说:“慢慢喝,别喝醉了!”
乌鸦见杯子那么小,十分不满。它低下头,一口就把杯里的酒吸干了,滋滋的咂巴着嘴,叫着:
“如花,再来一杯呱,如——花——,不要那么小气呱!”
毕生花只好又给它倒一杯。它就着酱肘子又喝完了,带着醉意含混不清地又叫:“如花,再来!如——花——,小娘们,给爷倒酒!”
毕生花啪一拍桌子:“你说什么!”
乌鸦吓得一个趔趄,从桌子边缘摔下去,摔到了椅子上。它伸长脖子,把脑袋钻到桌上上,小心翼翼地张开嘴:“那啥,呱,刚才发生了啥?呱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