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放军还未赶到黎浆亭,夏侯亶已经引军到了这里。
对于黎浆的这个重大失误,夏侯亶悔恨不已,因此他对于夺取黎浆,有势在必得之心。他从已经被梁军占据的那些地方抽调兵力,短时间内集合了三万大军,与黎浆的魏军对峙起来。
大军安营扎寨,湛僧智陪着夏侯亶,前去查看魏军的防御情况。
远远的巡视了一番后,夏侯亶心中的焦虑越发的深重了,甚至冒起一丝绝望的念头。
“魏军深沟高垒,防守如此严密,想要攻克黎浆亭,绝非一件容易的事情啊!”夏侯亶叹息着。
“而且这黎浆亭后面,是黎浆水与肥水相汇之处,水口水流湍急汹涌,要攻打这里,只有正面强攻一条途径……”湛僧智也感到非常棘手,两道浓眉几乎拧到了一起。
“可还是得攻啊!”夏侯亶咬着牙,“现在韦将军还没到,咱们也不能这样干等着,先攻一下看看,试探一下此处魏军的虚实再说!”
“嗯,反正只能强攻,就让我军来打头阵吧!”湛僧智抱起拳向夏侯亶请命,“末将愿带队进攻!”
“嗯,不过你可千万要小心啊。”
湛僧智点起了数千将士,开始了对黎浆亭的第一轮攻击。
魏军以密集的齐射发起反击。箭如雨下,不断击打在梁军以坚盾组成的盾阵之上——箭头不断在盾面上敲打出火星,发出阵阵的脆响。
梁军组成了数个这样的盾阵,阵型紧密,缓慢有序的前进着。但还是难免会有箭支从一些并不严丝合缝的空隙钻进去,这样的情况下伤亡难免,但梁军相互的配合还是算娴熟,一旦有人倒下,他们便立即相互靠紧,弥补上这个漏洞。
撑过了这阵箭雨,便已经到了足以发起冲锋的距离了!
梁军的密集盾阵迅速散开,士兵们高呼着,开始朝魏军的阵地冲锋。
但是迎接他们的,又是扑面而来的无数弩矢……
魏军的强攻硬弩,给梁军造成了不小的损伤,但这样的伤亡,对于主动进攻的一方来说,尚且还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
真正的考验是冲到魏军阵前,那深挖的壕沟,以及壕沟后面那高高的土垒。
梁军的将士必须越过壕沟,再翻过土垒,才能真正与魏军短兵相接。但连绵的细雨让壕沟成为了梁军的噩梦——沟壁实在太湿滑了!一旦进到壕沟里面,再想爬上来,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梁军的士兵们浑身泥泞,个个如泥人一般拥挤在壕沟的底部;而魏军在土垒上,隔着木栅栏,居高临下,不断用手中的弓弩朝着梁军一通乱射。
哀嚎声不绝于耳,梁军毫无还手之力,困在壕沟里的士兵,就像困在陷阱的猎物一般绝望——既出不来,又无法反击,只能眼睁睁看着身边的同伴一个个被射杀。
稀泥,鲜血,尸骸……场面混沌得让人不忍直视,这根本就不是人间的场景,这简直就是阿鼻地狱一般!
湛僧智见情况不妙,慌忙招呼士兵们撤退。梁军付出了上千的伤亡,狼狈撤离;而魏军阵头,却响起直冲霄汉的欢呼声……
但湛僧智组织的这次攻击,也并非一无是处,梁军至少近距离探明了魏军的阵地情况。
在夏侯亶的指示下,梁军开始在附近砍伐竹木,制造梯子,并砍来许多碗口粗细的树木,削去枝叶,制成一根跟木柱子,然后将其从中一分为二,剖成两半,再将圆的那面砍削平整,这样便成了厚厚的宽木板。
做好这些准备后,湛僧智带着梁军,再次发起了冲锋。
那些又厚又长的木板,搭在了壕沟的两端,成为了简易的桥梁;那些竹梯靠在土垒上,给进攻的士兵提供了踏踏实实的落脚之处。
再一次冒着魏军猛烈的箭矢,梁军终于冲到了土垒下面。
但那道坚固的木栅栏,又成为了梁军的拦路虎。
木栅栏就在土垒的边缘上,即使梁军靠着竹梯登上土垒,也几乎没有落脚之地,他们不得不抡起手中的战刀,朝着构成木栅栏的那些粗大的木条砍去,期望能砍开一个缺口。
但现实总是事与愿违,他们根本来不及砍上几刀,必然就被魏军枪捅箭射,死于非命,而他们用生命换来的,仅仅只是那些木条上几道浅浅的刀痕……
和士兵们一起越过壕沟的湛僧智,此时又注意到一个情况,而这个情况,令他不禁感到毛骨悚然起来——壕沟和土垒贯穿了魏军的整个阵地!也就是说,这些魏军把自己封在了里面,连进出口都没有留下,他们已经打定主意,要死守在这里了!
梁军现在要面对的,是两万名和肥水城寨一样决死的魏军!
湛僧智浑身都冒出了冷汗,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尸山血海的凄惨景象。
看到身边的士兵一个接一个的倒下,湛僧智不得不再次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回去后,湛僧智将自己的所见即刻禀报给了夏侯亶。
夏侯亶感觉自己像被一记闷棍抡到头上,一阵耳鸣眼花,腿脚也开始感到乏力,要维持自己的站姿都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看到夏侯亶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湛僧智急忙过去一把扶住,尽管心中焦急,但也只能压低声音说道,“夏侯公,挺住,你可千万不能倒啊!”
夏侯亶也伸手抓住湛僧智的胳膊,稳住自己的身体,闭目定神 ,慢慢缓了过来。
“先不要攻了,”夏侯亶喘息着吩咐道,“这样强攻只是徒劳,韦将军的部队应该也快到了,到时再想想办法吧……”
韦放军到达黎浆这天,绵雨终于停了,天空放出一抹晴空来。
援军的到达,也许还有天气的原因吧,夏侯亶终日纠结在一起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他亲自到路口去迎接韦放一行。
“韦将军一路辛苦了,要你们临时更改行军路线,真是过意不去啊。”
“夏侯公说哪里话,行军打仗本就应该随机应变。只是夏侯公亲自出迎,实在是折煞晚辈了。”韦放抱拳行礼,客客气气的说道。
“韦将军来助我军,老夫岂有不亲迎的道理。冒昧问一句,韦将军带了多少人马啊?”
“全军三万七千人马,听凭夏侯公调遣!”
“好!”夏侯亶抚掌笑道,“如此我军有近七万大军,老夫心里踏实了不少啊!”
“夏侯公,黎浆亭的大致地形晚辈还是知道的,就算我们有七万之众,又无法全面铺开,几乎无法体现人数优势啊。”
“韦将军所言极是啊。”夏侯亶的笑容收敛了起来,刚舒展开不久的眉头又开始往一起拧,“我们一起先去看看阵地情况吧。”
魏军的深沟高垒前,横七竖八的铺满了梁军将士的尸骸。在壕沟前面,梁军支起了许多用竹排制成的宽大挡板,一些梁军士兵蜷缩在竹排后面,一面防备着魏军的偷袭,一面等待下一次进攻的命令。
湛僧智向韦放介绍了魏军防线的情况,韦放也不免有些吃惊,“这些魏军是打定了主意要在这里死守吗?”
“不错,”夏侯亶点点头,语气焦虑,“魏军料定我们会来进攻黎浆,肯定是想凭借地利死守,逐步消耗我军的有生力量,最终达到解围寿阳的目的。”
“魏军有多少?”韦放紧张的问道。
“据报有约两万之众。”湛僧智回答。
“两万!?”韦放眼睛瞪得大大的,显然吃惊不小,“这要想攻下来,怕不是一件易事啊!”
“确实不容易,”夏侯亶长叹着,“没有损兵折将的觉悟,这仗怕是打不下来的。”
“湛将军,你们冲到木栅前,便无法再前进了吗?”韦放继续问道。
“木栅前可供立足的地方很少,士兵们几乎就是活靶子……”
“看来确实棘手啊……”韦放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木栅前的立足位置很少,那就说明固定这木栅的地基也就不多。”韦放身后的韦洵,提出了一个想法,“干脆直接刨挖木栅前的基土,这栅栏不就倒了吗!”
“嗯,这倒可以试一下!”湛僧智率先表示赞同。
韦放和夏侯亶对视了一下,然后也都表示了赞同之意。
“好!”韦洵兴冲冲的对韦放说,“大哥,我亲自带人上去!”
“我也带人去助小韦将军!”湛僧智说道。
韦洵和湛僧智各带一队士兵,突到了木栅下面,并排放好数架竹梯,士兵们登梯而上,最上面的几名士兵合力举起又宽又大的重盾,死死护住盾牌下面的弟兄;下面的士兵拿起铁锹、长刀、甚至是双手,凡是一切可以用来刨土的,统统都用上了。
虽然土垒被魏军夯得结结实实的,但在梁军齐心协力的行动下,泥土不断被挖开,甚至有些地方,栅栏的根已经露出来了。
魏军急眼了,他们疯狂的敲砸着梁军的盾牌,一旦有举盾的梁军支撑不住,露出了破绽,随即就会招来一阵猛烈的箭矢,那些挖土的梁军立刻死伤一片。
但即使如此,梁军很快就有另一帮人涌上来,继续一阵猛挖。
栅栏两边,梁军与魏军就这样胶着着,谁也不肯退让。梁军的伤亡不断加大,但他们憋足了一股劲,埋头只管一阵狂挖。
在付出了极大的牺牲后,终于有一截栅栏的根基被掏空,支撑不住,轰然到了下来!
缺口打开了!梁军就像终于突破了堤坝阻挡的洪水一般,汹涌而入,胜利似乎就在眼前!
但魏军精心构筑的防线,绝非只有这种程度而已。
弩矢如蝗虫群一样密密麻麻的飞了过来,梁军顿时像被收割的稻谷般成片倒下。
刚刚突破木栅防线的韦洵和湛僧智目瞪口呆,前一刻的喜悦瞬间荡然无存,他们突破的,仅仅只是魏军的第一道防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