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乡把钱塞到口袋里,奇怪地问道:“你们俩这大清早上跑到这儿来,能不知道这里是干什么的?”
“咱们俩准备出城到乡下走亲戚,看这边有光才过来的,这不就被你拦住了吗?”钟跃民笑着道。
“哈哈,那也是!”老乡拢着袖子不好意思 道,“你们真想知道?”
“真想知道。”王老三和钟跃民异口同声道。
“那行,俺就跟你们说说!”老乡抽着鼻子,环着的袖子往前直指,“这地儿前清的时候就是鬼市,那时候就是些八旗破落户日子过不下去了出来卖家里衣服家具。”
“那为啥要半夜出来卖啊?”王老三插嘴问道。
老乡蔑视道:“那些个人可都是前清的王爷贝勒,沦落到街上撂摊儿,要是碰见熟人,那可不是丢人嘛!只好趁天黑出来卖呗!”
钟跃民对“鬼市”也只听过大柳树和潘家园,没想到这地方以前也是一处“鬼市”。
“那些都是解放前的事儿了,那些前清遗老遗少总不能现在还在撂摊儿吧?”
“那不能够!活那么长不成妖精了?”老乡道:“从五几年开始,这鬼市就散了,公家不让私人摆摊子卖东西了。”
王老三问道:“那你们怎么又开始摆摊儿了?”
“还不是给穷闹的,生产队里一年到头也落不到几块钱,大家伙儿只好把自家地里种的一点东西偷偷拿出来卖。”老乡解释道。
钟跃民道:“我们插队那地方也是这样儿的,老百姓都把自己种的菜偷偷带到城里卖。”
“对,都一样!”老乡点头道:“咱们这儿也不让做买卖,乡亲们怕被抓去游街,就到处躲。后来也不知道谁起的头,都跑到这儿做起了鬼市买卖,市管委的人这么早也起不来!”
老乡一边说着一边窃笑,感觉像是打赢了胜仗的土八路一样。
“这里都是卖菜卖鸡蛋的?”钟跃民有些失望,逛农贸市场犯不着起这么大早啊!
“这地方起来已经有小半年了,现在里面干啥的都有,城里的牛鬼蛇神 都来了。”老乡低声道:“你们要去玩儿可留点神 !”
王老三朝着人影婆娑的地方望了望,胆怯道:“跃民,看着挺吓人的,咱们还去吗?”
“去啊!”钟跃民倒是挺高兴,这地儿要是不吓人,他还不想来呢!
“要不,咱们改天多叫俩人一块来?”王老三蹭着地往后溜。
钟跃民一把拉着他往前走,“你这么大块头白长了?就咱们俩这样,不找他们麻烦就不错了!”
“可我不会打架啊!我怕疼!”王老三还是虚。
“那你还想不想帮你对象了?还想不想让你对象崇拜你了?”钟跃民质问道,“你要是不想,那咱们就回去,我还想早点回家睡觉呢!”
“别啊!”钟跃民一退,王老三急了,“去,去还不成吗?”
钟跃民还保持着往回走的姿势,“不怕了?”
王老三犹犹豫豫,“怕······”
“你这个怂包!”钟跃民指着王老三恨铁不成钢。
“我自己管不住自己啊!”王老三哭丧道,“我这腿肚子直哆嗦!”
钟跃民被气得不知说什么好,“我教你,你这样!抬头挺胸,板着脸,咬着自己舌头,不许说话,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管看谁都瞪得大大的,听见没?”
王老三按着钟跃民的说法,一一照做,确实没有了憨气。
钟跃民满意地点点头,王老三长得不好看,又板着脸,瞪着眼,确实有一种凶神 恶煞的样子。
可满意没过半分钟,王老三就泄了气,凶神 恶煞垮成了地主家的傻儿子。
“怎么回事儿?”钟跃民斥责道,“才这么一会儿就坚持不住了?”
王老三委屈道:“舌头疼!”
“舌头怎么会疼呢?”
“你不是让我咬着舌头吗?”
钟跃民头疼地拍着自己脑门儿,“让你咬舌头,是为了不让你动不动傻笑,你往死里要它干嘛?”
“你也没说啊!”王老三快哭了,不停地往外面吐血沫子,丫真把自己舌头给咬破了。
······
钟跃民终于让王老三安置好自己的表情,至少看上不像那么容易被欺负的样子。
两人顺着马路往前走,人越来越多,都包的严严实实的,也看不清楚表情。
几个抱着鸡挎着篮子,到处游走的老乡不时上前问话,要不要老母鸡?要不要鸡蛋?要不要山药?
在地上摆摊子的,都是低眉耷眼,看顾着自己东西,见人来了也不吆喝。
摊子上都是一些小物件、旧书、砚台、还有一些瓷的陶的小摆件儿,钟跃民都能看出来,这些东西大部分都是不值钱的东西。
两个人转悠了半天,也没有摊主开腔搭话。
钟跃民见一个摊子上摆了一些玉石件儿,于是停下来,准备好好看看,摊主打量了他和王老三一眼,开口就是:“小本儿买卖,不买别摸。”
“嘿!你怎么知道我们不买啊?”钟跃民问道。
卖东西的看了看他,“你们转悠好长时间了,我看你们不像是买东西的,倒像是找人的?”
钟跃民心想坏了,被人看破了底,于是不动声色道:“那我们买东西怎么说?找人又怎么说?”
“买东西,随意看看。”摊主道,“找人,免开尊口,一概不知。”
钟跃民笑笑,站起来,问王老三:“钱胖子到底让你找谁啊?”
王老三摇摇头。
“现在可以说话了。”钟跃民无奈道。
王老三喘了一口气,“憋死我了!”
“你鼻子干嘛使的?”
“我忘了鼻子也能喘气儿!”王老三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惊喜道。
钟跃民气得直翻白眼,摊主倒是扑哧一声,被王老三给逗笑了。
“你这大个子倒是挺好玩儿!”摊主脸上还挂着笑,“你们到底找谁?我今天心情好,给你们破个例!”
王老三看着钟跃民,不说话。
钟跃民莫名其妙,“说话呀,看着我干嘛?”
“能说吗?”王老三现在倒谨慎了。
“说话!”钟跃民真是一个子儿都不想多说。
“哦!”王老三应了一声儿,对摊主道:“我找三爷。”
“哪个三爷?”摊主若无其事地问话,钟跃民却分明察觉到他瞳孔一瞬间的收缩。
显然他们找对了人,这个摊主是知道“三爷”这个人的。
“您也甭试探了,我们是来出货的,不是寻仇的。”钟跃民直接挑明了。
摊主冷笑道:“就算你们真是来寻仇的,也没关系!只是你们这红口白牙的,就想见三爷,怕是做梦吧!”
钟跃民看了摊主一眼,向王老三伸手道:“拿出来。”
“拿什么?”王老三莫名其妙道。
“你说拿什么?”钟跃民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王老三,“把你怀里东西拿出来!”
“哦哦,我拿我拿!”王老三嘿嘿傻笑,“我又忘了。”
“你能忘了吃饭吗?”钟跃民接过东西,问了一句。
没想到王老三真认真思 考了一下,“忘不了,忘了吃饭肚子就饿了。”
钟跃民没搭理他,实在是没力气。
钟跃民打开小包,露出玉牌子一个角,给摊主看。
摊主眼里精光一闪,伸手想拿,钟跃民往回一收,斯条慢理地把东西包起来,“东西也看了,你总该指指路了吧。”
那摊主看着钟跃民手里的东西,眼珠子直提溜,完全不复之前爱答不理的做派。
钟跃民这下心里笃定手上东西肯定不简单,能被王老三他爸藏起来的,肯定不是不是赝品。
“出去一趟,帮我看着点儿。”摊主朝隔壁摊子打了个招呼,就带着钟跃民和王老三往大街后面的巷子里走。
摊主一路上一句话都不说,一个劲儿地往巷子里钻,左拐右转,根本就是哪里偏僻往哪里去,哪里黑往哪里钻。
钟跃民跟在后面走了七八分钟,心里觉得不对劲,拉着王老三停在一处巷子口,“你这是想把我们往哪里带啊?”
“往前走就是,要是没胆子就往回走,我也没拦着你!”摊主还挺横,根本不怕钟跃民一走了之。
钟跃民觉得摊主横得没道理,“既然这样,我们还是下次再来。”
“老三,咱们回家吧。”钟跃民朝王老三使了个眼神 ,心里还有些担心王老三是不是明白。
王老三打了个哈欠,“回吧,熬了半夜,我也困了。”
钟跃民赞赏地看了眼王老三,心想这小子这回不光听明白了,而且演的还挺像回事儿。
没想到王老三真耷拉着眼皮儿,他丫是真困了。不管怎么着,钟跃民拉着王老三就要往回走。
摊主见他们真要走,反而有些急了,走回来劝道:“两位小兄弟,三爷就在前面了,一会儿就到。”
“你刚才也说一会儿,结果我们走了十来分钟,你现在又说一会儿,鬼知道是不是走到天亮?”钟跃民慢慢往回走着,一边还质疑着那个摊主。
“真一会儿就到了,前面拐个弯儿第一家就是,咱们都走这么远了,不差这点儿路!”
钟跃民还是不理,“谁他妈知道你在那边儿有没有埋伏着人?到时候我们寡不敌众,东西不就被你抢了?”
“可不敢这么干!”摊主急了,“各行各道都有规矩,我们这行就是赚个眼神 儿钱,我们要是劫财绑票,那可就没法儿在这行混了。”
“你这前倨后恭的,让我怎么相信你啊?”钟跃民倒是停了下来,抱着胳膊问道。
那摊主左右为难,来回转悠了一圈儿,像是下了狠心,“不管什么物件儿,只要经过我手,我就能分出真假,大家尊我一身手哥,在街面上也算是有名有号,你们要是在我这人上了当受了骗,可以找我去,没人不知道我的!”
钟跃民信了七八分,面上还是没有反应,“那你到底和三爷什么关系啊?凭什么就能带我们找到他呢?”
“三爷是我师大爷,我当然知道他在哪儿了?”
“行吧,听着像是那么回事儿,你在前面带路吧!”钟跃民看看天边都露了鱼白,也不跟他墨迹了。
越是三个人又往回走。
王老三一路上都是迷迷糊的,这时倒是情形过来,低声在钟跃民耳边道:“跃民,这家伙说法连我都不相信,你怎么就相信了呢?”
钟跃民笑了笑,却正常声音回答道:“怕什么,要是真骗咱们,你一会儿就盯着他,往死里揍!”
“唉!你放心,这个我会!”王老三一边说着,还一边往摊主手哥身上比划。
走在前面的手哥听到他们的对话,差点摔个狗吃屎,好不同意才稳住腿。
······
这回,手哥果然没说假话,走了没有两分钟,就带着钟跃民和王老三进了一个大杂院儿,七绕八绕,在后院儿的一间房子前停住。
“三爷,三爷,我是小手啊!睡了吗?”
屋里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一声咳嗽声,接着是起床的声音,“小手啊,什么事儿啊?”
“胖爷介绍个人过来,要出东西,瞧着是个正经玩意儿,您开门儿见见?”手哥客客气气回答道。
屋里沉默了一阵子,接着传来穿衣服,穿鞋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屋里点亮了灯。
钟跃民等人耐心等着,听声音,里面人应该是个老爷子,大冬天手脚没那么快。
门被打开,里面果然是个精瘦的老爷子,披着棉袄,勾着背,给几个人让进了屋。
老爷子关好门,“不知哪位是钱胖爷的朋友啊?”
钟跃民和王老三一愣,不知如何作答。
手哥解释道:“钱胖爷和咱们老爷子是老熟人,就因为是钱胖爷介绍过来的,我才带你们过来,不然连门儿都进不了。”
钟跃民这才明白,敢情钱胖子还有这么大面子,还能被人尊称为钱胖爷。
“咱们俩都是钱胖子的朋友,就是他介绍咱们过来找三爷的。”钟跃民道。
“既然两位都是钱胖爷的朋友,那咱们就是自家人。”三爷坐定,就着煤油灯,打量着钟跃民和王老三。
瞧着王老三倒是没什么,可在钟跃民这儿,三爷却不停打量着。
“你是不是姓钟?”三爷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啊。”钟跃民不明所以,“我叫钟跃民。”
三爷顿时瞪大了眼睛,嘴唇直哆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