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零点四十五分,楚子航无声地潜行在东方广场地下一层商场里。这栋巨大的地标式建筑毗邻长安街,云集着豪奢品牌和一家君悦酒店,地下直通地铁王府井站。
远处有脚步声缓缓逼近。
楚子航隐入柜台后,直到巡夜保安的手电光远去后才重新闪出。
白天这里奢华又热闹,美女如云,走在这里绝不会让人觉得不安,但此刻万籁俱寂,它就显露出地下室的本质来,没有窗,空间封闭,那些给一切都染上漂亮颜色的灯都关闭了,只剩下少数几根日光灯管亮着,照亮了玻璃橱柜里的绒毛玩具。
那些可爱的家伙在这种灯光下都显得有些走样,脸上深深浅浅的阴影让人产生它们在微笑或冷笑的错觉。
中央空调关了,空气冷而沉闷,通往地铁的电动扶梯闪动着“禁止通行”的红灯,两侧是某个时尚杂志的广告,同一张女明星的大脸贴满整面墙壁,指甲和嘴唇上都闪动着金属的微光。
大厅中央的转盘上是一辆橘黄色的甲壳虫敞篷车,旁边竖着的广告说消费两千元以上的顾客就可以有机会抽奖得到它。
巡夜保安的脚步声经过几次折射出现在四面八方,好像黑暗里有好几个人在走动。
除此之外这里安静得非常正常。
楚子航贴着墙壁缓缓前进,他已经接近地铁的检票口了,这时前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这广告还不换呐?”
“这个月底到期再换,你把玻璃上的灰再擦擦,我去把那边的地扫一圈,待会儿下盘棋?”
楚子航从大理石墙壁的反光里看到两个清洁工正在擦广告灯箱,他们背后的卷闸门已经落下锁死,再前进就只有把卷闸门剪开。楚子航开始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至今他还没有向学院报告这件事,因为这个结论太奇怪了。
他心中隐约有种猜测,或许这是他接近梦想最接近的地方。
无论深夜里的地铁站看起来多么阴冷,它只是一个历史不到五十年的人工隧道,最初建造这个隧道系统的工人还有大批活着,天天人来人往,如果真有什么异常,没有理由不被察觉。
深夜里地铁站里必然有值班的人,就像前面那两个清洁工,如果有空驶的地铁,他们不可能觉察不到。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一条新的短信进来,“亲爱的用户您好,移动小秘书提醒您今天中午12:00在夏弥同学家共进午餐,请提前安排时间。”
楚子航没有订什么手机小秘书的服务,发信人就是夏弥,大概是她临睡前的捣蛋而已。
楚子航犹豫了一下,调头原路返回。
时间还没有紧张到那个程度,根据夏弥的消息,恺撒那组目前还在莺莺燕燕卿卿我我。
他今晚可以写一份完整的报告给施耐德教授,然后做好各种准备,明天中午去夏弥家吃个午饭,然后再研究地铁沿线的震动来源。
他连去夏弥家吃饭的衣服都买好了,就挂在酒店的衣柜里,他是个永远守约的人。
这些天他的日程表上都是建模计算、计算建模的流水作业,除了一件,“去夏弥家吃饭”。
他从甲壳虫旁闪过,轻手轻脚走上台阶,日光灯管的影子倒映在大理石地面上。
他听见瓢泼大雨打在屋:“哦……”
列车停靠在月台上。月台极其古老,水泥地面,边角贴着绿色的瓷砖,白灰刷的墙壁剥落得很厉害,上面用红色漆着触目惊心的几个大字,“福寿岭站”,旁边还有日期,1977年。
月台上只有一盏白炽灯照亮,上面结满蛛网。赵孟华、高幂和万博倩三个人扛着路明非下了车,生怕他跑了。
“那就是荷官。”高幂轻声说。
路明非抬起头,看见白炽灯下,坐着一个披着暗褐色麻布的人形。
荷官缓缓抬起脸来,路明非惊得几乎背过气去。
“这不是镰鼬女王吗,还真的是美女荷官在线发牌,这么有创意的吗。”路明非认出的荷官的身份,堂堂镰鼬族群的一代女王竟然堕落到来赌场发牌的地步,真是世风日下!
“你也可以这么认为吧。”高幂脸色有些古怪,就连赵孟华也有些抽搐,“我们开始吧。”
四个人围绕荷官坐下。
荷官的九个头盖骨分别工作,观察每一个到场嘉宾,然后把一枚铁皮瓶盖扔在路明非面前。
路明非拾起来看了一眼,上面有“北冰洋”的字样,那是种很古老的橘子汽水的瓶盖,纯国货,以前和可乐一样流行。
荷官又扔给高幂几十枚暗金色的硬币,给万博倩的也是几十枚暗金色的硬币,给赵孟华的除了硬币还多了一个铝壳的指南针。
“不会吧?我的筹码就只有一个瓶盖?”路明非欲哭无泪,“我知道我新来,还没有积攒那么多绝望,但好歹照顾新人,惠赐两个硬币嘛!”
高幂拉了他一把,“别傻了,‘北冰洋’的瓶盖是这里最值钱的筹码,每个值1000个暗金色硬币,赵孟华那个指南针也就值100个。你想换零钱就把瓶盖扔给荷官。”
路明非试着把那个瓶盖扔过去打在荷官的一个头盖骨上,几秒钟之后,叮叮当当,足足1000个精美的暗金色筹码堆在了路明非面前,小山似的。
“哇噻!新手大礼包么?”路明非喜出望外,“你们只有那么点儿……要分你们点儿么?”
“不是每个新人都有这么多筹码的,我和高幂来的时候,每个人也只有一个指南针。”万博倩眼神 有点羡慕。
高幂点头,“荷官审视你,便能知道你的心境,越多的孤独……会换来越多的筹码。用完了这一轮的孤独,就要回到地铁上去没有止境地兜圈子。”
他扭头看了万博倩一眼,伸手和她相握,“如果我们两个拥抱着说话,心里会好过很多,但回到赌台边分到的筹码就少;如果我们谁也不理谁,或者抱怨发怒,就会分到更多……所以其实我们每拉一次手都会减少我们的筹码,只是,”他的眼睛里一片蒙蒙的笑,“有时候宁可牺牲点离开这里的机会……也想握着她的手。”
“我靠!我有那么孤独么?”路明非坐在堆积如山的筹码里。“我已经有了零了,作为脱离单身狗物种的我,怎么会有这么多筹码!这不科学!”
“我们现在是用科学能解释的吗?”赵孟华脸色有些幽怨,他已经接受这个现实。
“你的情况我就不知道了。按道理你和零的关系学院里人尽皆知,这么多也有些说不过去啊。”万博倩疑惑的说。“难倒你们是装的?”
“你们才是装的。”路明非反驳。
“开始吧。”高幂说。
“三条。”高幂翻开自己手中的两张暗牌,从明牌堆里拿了三张,凑出三条“q”。
他又赢了这一局,荷官、路明非、赵孟华和万博倩每个人都要赔给他五十个暗金色的筹码。
赵孟华脸色惨白地站了起来,他第一个输光了。高幂不愧是卡塞尔学院当年数学第二的高手,算概率堪称人脑计算机,不到十把下来他已经把桌面上的筹码收走了一大半。
谁也没有说话,赵孟华慢慢地起身,沿着隧道返回前一站,那里将会有一列地铁等他。这是赌局的规则,输光的人就要立刻离场,登上不同的地铁孤独地在这个迷宫里转圈,直到下一次赌局要开盘的时候,地铁才会在王府井站停靠,人们才能汇聚。
路明非看着黑暗吞噬了赵孟华的背影,不禁兔死狐悲。他只剩一枚暗金色筹码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