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朴满头白发,垂垂老矣,脸上的皱纹堆垒,深不见底。才旬日之间,他竟然老成了这副样子,赵普都不免心惊肉跳。
“王相公,你没事吧?”
王朴摇头苦笑,“老夫垂暮之人,在河东遍访各地,吃粗粮,住陋室,身体早就不成了,进京以来,国事繁重,旦夕煎熬,已经是老牛破车,不堪驱使……所幸朝中还有赵相公等后起之秀,大周天下,不至于出什么差错。老夫去替陛下修吉壤,这也是老臣能替圣人尽的最后一点心力了!”
坦白讲,听王朴的话,看他的样子,赵普多少还有点触动。
怎么说呢,王朴身为首辅,位极人臣,能做到这个位置上的臣子,又能有多少……只是王朴这老货一心一意,替皇帝做事,丝毫没有觉悟到宰相的职责,实在是让人遗憾……只怕百年之后,史书上也不会得到什么好评!
赵普迟疑片刻,立即道:“王相公忠心可鉴日月,不知道王相公愿不愿意去见见陛下,亲口诉说此事?圣人必定欣喜。”
王朴顿了一下,似乎想要点头,赵普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这是兵行险招,又过了一会儿,王朴摇了摇头,“圣人龙体不适,大喜大悲,都不利于养病,修吉壤的事情老夫去弄就是了,等圣人问起,再如实回奏……至于当下,老夫以为,还是让太子侍疾,赵相公以为如何?”
只要你不去见皇帝,怎么都好!
赵普急忙笑道:“王相公所言极是,仆立刻照办。”
王朴含笑,“那就有劳了。”
从内阁出来,王朴就要前往吉壤……老相公此刻的心,十分复杂,赵普三人入阁之后,完全把自己仍在一边,独揽内阁大权。私下里还听说不断有文臣武将,跑去跟他们联络,显然,这伙人已经行动起来。
有自己盯在内阁,还不至于出太大的事情,偏偏叶华让自己离开,还有谁能保护皇帝?
圣人病情严重,身边又是一大堆的宵小之徒,光凭着太子一人,能行吗?
王朴忧心,他故意在京待了一晚,想要等叶华的消息,奈何这一晚半点动静没有……第二天清晨,王朴只能带着遗憾离京。
就在他刚刚赶到吉壤,就得到了消息,清晨的时候,范质和魏仁浦两位老臣风尘仆仆,提前赶到了京城。
破天荒,得到了柴荣的召见,时间不长,只有一刻钟,但是当他们出来,就传出旨意,令两位老相公,并太子郭宗训,三子郭宗谨,四子郭宗诲一起侍疾!
当看到这份旨意,王朴把牙齿都咬碎了。
气得他五官挪移,脸色铁青。
无耻,果然是无耻!
天子老病,最忌讳意外,王朴只提议太子侍疾,赵普不但增加了两个老货,又拉来了两位皇子,他到底想干什么?嫌大周不够乱吗?
尤其让王朴担心的是这俩老臣完全是靠着凌烟阁的由头,才能咸鱼翻身,官场最讲究知恩图报,这俩人毫无疑问会站在赵普一边,唯命是从。
当下京城的实力对比已经严重失衡,天子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叶华啊,你到底在想什么?莫非你是和这些逆贼一伙的,想要图谋不轨……
事到如今,连王朴都不敢完全相信叶华了,可见局势糟糕到了什么地步。老相公几次想要回京,拼着老脸,去求见陛下,但他想了又想,生怕会引起什么不可控的后果,一直忍耐着。
好不容易等到了中午,有下人送来午饭,王朴哪有心思 吃东西,只是让人把饭菜放在桌上,立刻退出去。
哪知道送菜的小厮竟然大模大样站在了他的对面。
“王相公,我这里有一剂清心安神 的良药,你不尝一尝?”
声音很熟悉啊!
王朴急忙抬头,对方的面色赤红,还有几颗很大的痣,乍看十分丑陋,可仔细看去,王朴终于认了出来!
“侯爷!”老相公惊得站了起来。
叶华哈哈大笑,“王相公,你是不是在心里头埋怨,我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王朴老脸发红,不好意思 道:“侯爷,老朽的确糊涂了,无论如何,也不该让赵普牵着鼻子走啊!”
叶华微微颔首,坐了下来,“王相公,咱们长话短说,陛下自从登基以来,在外征战的时间远远多于在京的时间,京城中到底藏了多少宵小逆贼,谁也不清楚。无奈何,只能布下一个大网,引蛇出洞。”
“这个老朽明白,我想请教侯爷,你查出了多少?”
“不在少数!”叶华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军中受赵普提拔,跟赵普沆瀣一气之徒,所在多有,我现在已经掌握了几条关键的线索……还有,我发现商界也有人出钱,而且还是不少的钱!”
王朴颔首,“也在情理之中,结党营私,哪能不花钱!赵普是舍得下本的人……他们文武联手,有权有钱,势大如天,又肆无忌惮。老朽真是害怕,他们会对圣人不利。偏偏我们两个都不在圣人身边,这可如何是好!”
“哈哈哈!”
叶华大笑,“我说王相公,你真的以为圣人身边没人吗?”
王朴不解,圣人身边怎么可能有人?难道要靠太子不成?
叶华哑然大笑,“王相公,你以为昨天晚上我去干什么了?”
王朴倒吸口气,迟愣半晌,突然惊讶道:“侯爷,你去见那两位了?”
“其中之一!”叶华笑道:“赵普还是小觑了天下英雄,那两位毕竟是多年的老狐狸,岂会轻易被他驱使。”叶华又道:“王相公,你还是太老实了,斗不过他,让老狐狸跟赵普死磕,才是棋逢对手!”
王朴略感欣慰,可有些不服气,“侯爷,老朽也是经历风雨的,你怎么好小觑我?”
叶华轻笑道:“王相公,据我所知,有人往你家里送了一块河图洛书!”
“什么?”王朴大惊,“河图洛书,老夫怎么不知道?”
叶华笑道:“这就是人家厉害之处,偷偷把河图洛书送去你府上,回头弹劾你私藏珍宝,图谋不轨。你若是不早早离开京城,人家也要把你干掉!”
王朴彻底出离了愤怒,老相公五官扭曲,在地上不停踱步,气得老脸变色,胡须撅起!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侯爷,不要等了,立刻先抓了赵普,顺藤摸瓜,把他的党羽铲除殆尽!这些害群之马,简直是大周最大的国贼!可杀不可留!”
叶华摆手,“王相公,你不必跟他们置气,这些人的本事也就在阴谋诡计,争权夺利上面,不妨再多看看,就当是猴戏罢了!
叶华起身,取出了食盒里的白粥小菜,放在了王朴面前,“王相公,往后会有我的人给你送饭,你要注意看食盒,在里面会有天干标志,从甲乙丙丁开始,如果没有,或者顺序不对,王相公切勿食用!”
王朴的脸色又是一变……不得不说,叶华的确是仔细小心,连这种事情都能想到。让王朴总算放了一点心。
“对了,冠军侯,范质和魏仁浦,这两人究竟谁会站在咱们一边?侯爷昨夜又去找了谁?我怕他们没法保全陛下,是不是再安排……”
叶华笑着摆手,“王相公忧心圣人安危,只不过手脚不能做多了,会露馅的,至于谁是敌人,谁是朋友,我暂时还不能讲。一句话,拭目以待,好戏已经不远了。”
叶华辞别了王朴,留下老相公在吉壤猜谜玩。
他神 不知鬼不觉,回到了府邸。此刻的叶府已经成了一个情报中心,赵普经营的时间很长,但叶华比他更早,手上的资源更丰富,相比之下,赵普干的事情,多数逃不过叶华的眼睛,而叶华做的事情,赵普却鲜有知道的。
这就是信息不对称,结果很早就注定了,只不过输多输少而已!
叶华现在颇有种站在城头观山景的感觉,他只想知道,自己的对手,还能玩出多少花样来?
就在叶华沉思 之时,突然有人急报,说是一队人马,冲进了隔壁的商王府!
这就有趣了,郭幸哥一直在城外的作坊忙活,极少回府,偏偏他刚回来,人家就上门了。
来的还不是别人,是吏部右侍郎魏咸美,魏仁浦的儿子,赵普的部下!
他来请郭幸哥。
“商王殿下,圣人想要见你,特派我来传旨,请商王跟我进宫吧!”
两三百号人,都带着兵器,知道是来传旨,不知道还以为是来捉拿要犯呢!郭幸哥完全闹不清楚怎么回事。
科学家向来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但他也见过大世面,于阗城外的十几万黑汗人马,他没有畏惧过,区区一个魏咸美,还吓不住他。
两位小公主见对方来意不善,怒目横眉,挡在了丈夫面前,而李氏则是拼命给郭幸哥使眼色,让他向隔壁的叶府求援……郭幸哥迟疑了片刻,就摇头道:“你们都退下,皇兄和我兄弟情深,他病了,我理当去探视,如今等到皇兄宣旨,已经是大大不对,可不能让皇兄久等了!”
郭幸哥立刻换了王爷的蟒袍,随着魏咸美,急匆匆进宫。
离开的时候,魏咸美还向冠军侯府看了看,依旧没有动静……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