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盆大雨下了整整一夜,直到清晨才变成濛濛细雨。
柳鸣鸾一夜未眠,脑海中思绪万千。通过昨夜与屠龙者对话,她已然能够确定,屠龙者就是宗无圣。
不知为何,在宗无圣变相承认他身份后,本来还忐忑不安的柳鸣鸾,心底那根紧绷之弦似乎松弛下来。尽管宗无圣没有言明与她冰释前嫌,却也从其话中感觉到,宗无圣并不想杀她。而且还给了她一个不疼不痒的警告不要再让他见到柳鸣鸾。
一念及此,柳鸣鸾心中蓦然生出一抹不甘。不让宗无圣见到自己,自己该去哪里她有远大抱负,她不甘于人后,她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成为万人瞩目之女子。
然而,宗无圣却在昨夜给了她一个急流勇退的建议,让其找个平凡家庭,然后过平淡生活。
“我不甘心,即便你是宗无圣,即便我知道我有多爱你,但你不能对我的未来指手画脚”
柳鸣鸾小声嘟囔,脸上阴郁渐渐疏散,徒留坚毅,还有那神采奕的眼神。
“扑啦啦。”一只信风鸽呼扇着翅膀落于高大院墙之上。柳鸣鸾并没有太多关注,以往冥宗总部也经常用信风鸽给车滑蠡传达消息。轻撇一眼后,转身意欲离去。
冥宗甲武士正在雨中如火如荼晨练,统领乌贾面色肃然,尽管雨丝打落在脸上,带来丝丝痒痒,依旧撼动不了他严肃的面孔。
信风鸽都是经过训练的,识人辨物之能超然。信风鸽在高大院墙上扫视一圈,最终将目光落在乌贾身上,扑扇着翅膀飞了过去。
乌贾听到信风鸽啾啾叫声,抬头看去,但见一只信风鸽在头顶盘旋,二话不说,身体陡然拔高跃起,一把将信风鸽抓在掌心落于地面。
轻轻解下绑在信风鸽腿部的纸条,乌贾一松手,信风鸽翩然飞走。乌贾面带沉重之色打开卷作一团的纸条,轻瞄一眼,脸色顿变。看完后将纸条揉成一团,揣于袖袋中。
乌贾并没有急于行动,站在雨中陷入沉思中,足足有半个时辰。直到甲武士操练完毕,他才从深思中醒转,双拳紧握,脸上却看不出任何变化。
“今天操练到此,你们回去吃过早饭后全体待命,等我下一步指示。”
“是。”整齐划一的回应响彻冥宗上空。乌贾继而迈着沉重步伐向柳鸣鸾闺房处走去。行至一半,乌贾陡然停下,脸上表情阴晴不定,似乎还没有想通。
乌贾思考有顷,折身又向自己房间方向走了几步,然而又停了下来,如此反复几次。
此时的他是极为矛盾的。乌贾来到冥宗分宗三年时间了,尽管表面上对车滑蠡唯命是从,但他始终忘不了三年前那个阴云密布的深夜。
乌贾是朗州郡城周边小山村人士。三年前他才十四岁,正是无忧无虑的年龄。然而,就在那个没有一丝月色的夜晚,冥宗大部队闯入山村,烧杀抢掠一番,将山村少年全部抓捕。
小山村里响起嘶吼声与凄凉的哭声,在上空久久盘旋。乌贾正在熟睡中,暗中猛然有人将其推醒,声音急促道:“乌贾,你快起来逃命去,冥宗来抓斗兽士了。”
乌贾从懵愣中起来,看着焦急如焚的爹,有些茫然。乌贾他爹见孩儿还毛楞着,急的拉着他便往外跑,出门后,顺着房舍后面的小路往后山奔去。
一股凉风吹来,再加上漆夜中,无数冲天火光与嘶吼痛哭声,乌贾终于清醒,边被爹爹拉着向前跑边问:“爹,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爹爹根本无暇回应,简短道:“先别问,快跑就是。”
乌贾跟着爹爹来到后山半山腰,爹爹双眼有些不舍的看了几眼孩儿,幽幽道:“乌贾,冥宗来村里抓斗兽士,你快跑吧,要是被他们抓去,早晚要死在妖兽爪牙之下。我跟你娘就你一个独苗,决不能让你死在冥宗那些畜生口中。”
“爹。”乌贾感受到事态严重,双眼噙着泪水,跪了下去,紧紧抓着爹爹衣袖狂甩,哭喊着:“我不能一个人走,我们回去把娘带上一起逃出去。”
爹爹见乌贾哭的伤心也是老泪纵横道:“你娘瘫痪,要是带着她走一定会被发现,孩儿你听我的快点走,等冥宗的人走后我找机会带你娘出去找你。”
话毕,爹爹不敢再看乌贾,生怕一不忍心就答应了孩儿请求,咬着牙向山下跑去。
“爹”乌贾看着爹爹离去的背影,大喊出声。顿时惹来爹爹严厉喝叱:“你这个不孝的东西,你是想给我们乌家绝后是不是你要是还认我这个爹,就给我快点滚,滚得越远越好”
乌贾愣住了,爹爹从来没有如此严厉过,想要再说些什么,噎在喉间的话硬生生咽回去,就这么无助的看着爹爹深一脚浅一脚下山去了。
爹爹何尝不难过乌贾从小就孝顺,哪里能惹他如此怒骂与他眼泪顺着满是皱褶的脸颊落下,一直流到脖颈间。
乌贾并没有离去,他矗立在半山腰,那里正好能看到他家院落。此时,他家院落门前已经冲来很多身穿甲的武士,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脚踹开门便冲进屋中。
须臾间,几名甲武士从里屋拖出一个哭喊着的女人。乌贾看到女人被拖到院中,顿时泪如泉涌,脑海升腾而起对冥宗的滔天恨意。
乌贾这便要冲下山与甲武士拼个你死我活,就在这时,乌贾的爹爹已经回到院中,登时被一名甲武士踹倒在地。
“说。”甲武士用长矛指着爹爹胸口,喝问道:“你家孩子呢,藏到哪里去了,赶快给我找来,不然要了你们狗命”
乌贾已经被怒火冲昏头,向着山下疾奔而去,奔出三分之一路程,耳中传来爹爹歇斯底里大喊:“逞一时之勇是莽夫,大仇不得报,我乌家决不能绝后也”
爹爹这句话正是说给乌贾听得,他料到乌贾还在后山并没有离去,怕他一时脑热冲将下来与冥宗之人拼命,所以才大声喊叫。
乌贾听闻爹爹声音,被愤怒冲昏的头脑渐渐冷却,停下脚步注视着自己家小院。
“哼。”甲武士冷哼一声,一矛戳在爹爹胸口,怒喝道:“别跟我耍小聪明,快说你孩子在哪”
长矛刺穿衣物,殷红鲜血湿透衣襟,爹爹坐在地上双手握住长矛锋利的刃边,手掌被锋利矛刃割破,流出涔涔鲜血。
“你们冥宗草菅人命,自作孽不可活,一定会遭天谴的”爹爹怒声嘶吼,双手握着长矛向自己胸口猛然加力,身体也在此时向前倾去。
长矛洞穿了爹爹胸口,乌贾他娘匍匐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想要尽快爬到丈夫面前,却是由于双腿残疾,只能缓慢爬行。
爹爹虽被洞穿胸口,一时还没有咽气,他强打精神想要多看看他面前这个一生最爱的女人。尽管女人双腿残疾,他从来没有抱怨过,心中坚定,只要她活着就已满足。
乌贾的娘双手抓在地上,努力向前爬去,大喊:“他爹,你等等,我跟你一起上路。君死,我也不能苟活啊”
“老婆子。”爹爹吐出一口鲜血,面带微笑话语轻柔如三月春风拂面:“你还跟十六岁那年一样美,就像花儿一样美。我今生能娶你,是我的福分。”
说话间,乌贾的娘终于爬到爹爹身边,抓着爹爹的衣袖努力支撑起身体,将胸口对准了爹爹那透胸而出的长矛:“今生我们命该如此,来生我们还做夫妻。”
“啊”
又是一声凄厉惨叫,乌贾的娘也被长矛洞穿,与爹爹紧紧抱在一起,在其耳边小声道:“老头子,来生我想做你的男人,你做我的女人,我把今生你对我的好,还给你”
乌贾娘的声音消散在天地间,脆弱的生命永远离开了人世,就像烟花般绽放出短暂绚丽,又稍纵即逝。她在爹爹身后环抱着那依靠了一生的躯体,头枕着那坚硬脊梁,面带笑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爹爹似乎回光返照一般,仰天悲唱
苦命鸳鸯鸣声哀,
天命至此赴泉台。
天公蒙目不识良,
欲断乌氏好儿朗。
今朝赎身代他死,
必让天公化尘埃。
悲怆苍凉的歌谣响彻天际,还在苍穹久久盘旋,爹爹却带着无尽悲恸与愤懑,永远离开了这奸佞当道的世间。
乌贾遥望那两具穿在长矛上的至亲之人,情绪却是出奇冷静,他嘴中呢喃:“天公蒙目不识良,欲断乌氏好儿郎。今朝赎身代他死,必让天公化尘埃。
”
反复念叨几遍,乌贾遥望乌濛濛青天,昂首怒吼:“乌氏儿郎不服天,必葬天道下黄泉”
乌贾成功逃离,一个月后,他只身来到冥宗角斗场,主动请求成为斗兽士。紧缺斗兽士的冥宗,自然乐得其所,将这主动送上门来的摇钱树笑纳了。
进入角斗场,乌贾犹如天兵下凡,悍勇无比,将一头头妖兽的头颅割下,修为也在生死之斗中迅速成长。乌贾自己也很奇怪,别人提升修为需要呼吸吐纳天地灵气,而他则不然,只需要无尽的战斗,每战斗一次,只要活下来便有细微提升,现在已然是法相境七重。
三个月后,他用拳头赢得车滑蠡认可,将其安排到甲武士中。乌贾进入甲武士军中没用一年时间,便凭着逆天的战斗经验成为甲武士统领。
乌贾想起这些让人潸然泪下的仇恨,在潇潇雨中已是泪流满面。猝然间,他终于做出抉择,抹掉泪水,双目中燃起熊熊斗志,来到柳鸣鸾门前,敲响了那扇改变他命运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