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当然,先生。”
“你来找工作吗?”
“不是。我已经在圣克莱镇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每个周末到包装工厂帮忙卸货。我们只是想知道还要多久──”
“我们是谁?”杰可问。
“就是我们几个人。”
“跟你一样都未成年吗?”
“是的,先生。那些女生大概也是,但他们──”
“你先进来,孩子。把门关上,你把苍蝇放进来了。 别忘了代我问候你的父母,告诉你爸爸星期天我会去看他。”
力略面露困惑。“好的,先生,但是──”
“你走吧。”
“爸爸,你不觉得应该问问他来找你有什么事吗?”米雪问。
塞奥开始往门口走。“也许他们有人知道诊所破坏案的内情。”他说。“我们应该跟他们谈谈。”
“我想我可能太急了点。”杰可承认。“力略,有人生病或受伤吗?米克,也许妳该出去看看。”
力略拚命摇头。“不是那种事。我是说没有人受伤。”他转身把头探到门外喊:“各位,他身上佩戴着枪。你们说酷不酷?”
男孩在米雪往前走时转回身来。他瞄一眼她的腿之后急忙转开视线。“不,小姐,我是说,不,雷医师,没有人需要妳。我是说,我们都喜欢看妳……哦,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要说,没有人生病或受伤。真的。”
力略的脸越来越红。美女当前仍然出言有序显然非他力所能及。塞奥非常同情他。
“关于诊所破坏案,你有没有听说什么?”她问。
“没有,雷医师。我有像妳爸爸要我爸爸告诉我的那样到处打听过。大家都不知情,这有点奇怪,因为做出那种事的人往往都爱自夸。妳懂我的意思吗?只不过这次没有人夸耀。跟我谈过的人都不知情。真的。”
“那么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力略?”
他的眼睛没办法不盯着米雪看,但手指还有办法指向塞奥。“呃……我们只是希望……呃,也就是说,如果他不介意……呃,也许布教练可以出来见见一些队员。”
米雪心想,她一定是听错了。“你刚刚说什么?”
“也许布教练可以出来见见一些队员。”
她眨眨眼。“布教练?”
塞奥不知道该说什么。力略怎么会以为……接着他恍然大悟地放声而笑。“加油站的那个男孩──”
力略打断他的解释,对外面大喊:“教练要出来了,大家准备好。”
杰可轻推塞奥的背。“小伙子,不如出去搞清楚这么吵吵闹闹的是怎么回事。”
“这完全是误会。”塞奥跟在米雪后面走向门口,打算把事情解释清楚。但他一踏进屋外的阳光里,震耳欲聋的欢呼就响起。他骇然环顾周遭。停车场里挤满各式汽车和至少四十个青少年,每个都在高声叫喊和吹口哨。
四个活泼的金发少女齐步向前,她们穿着相同的短裤和红上衣。其中一人拿着一对红白彩球,她带领其他人呼喊口号。
“恐怖份子的怖。”她高喊。
其他人立刻齐声尖叫回应。“怖!”
“塞翁失马的塞。”她接着喊。“奥林匹克的奥。加起来是什么?”
“考倒我了。”塞奥挖苦道。
“布塞奥!”众人高喊。
米雪忍不住笑了出来。塞奥举起双手企图使群众安静。“我不是你们的教练。”他高声说。“听我说,这完全是误会。加油站的那个男孩──”
没有用。根本没有人理会他的抗议。兴奋过度的青少年们尖叫着跑向他。
事情怎么会变得如此不可收拾?他感觉到杰可把手放在他的肩上,于是回头望向他。
杰可满脸笑容地说:“欢迎光临宝文镇,小伙子。”
第四章
他想要把误会解释清楚,但男孩们把他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嘶吼着,根本不让他有说话的机会。他们都想让教练知道他们的专长和想要打的位置。一个名叫大柱的男孩挤到人群的前面,告诉塞奥,他觉得自己会是优秀的线卫。凭那男孩的体型,塞奥认为整条防御线都可以交给他。
他不断尝试使他们安静下来,好让他能解释,但他们兴奋得听不进去。啦啦队长在他们后面的停车场上做着后空翻。
米雪袖手旁观地一直笑个不停。后来有个男孩靠过来想要看清楚塞奥的手枪,塞奥迅速做出本能反应。他抓住男孩的手把他推开,男孩跌倒在地。
“好酷的反s动作,教练。”大柱点头叫好。
“你们全部退开。”杰可大叫。“让教练和米克上车。赶快让开,别挡路。他们必须到米克的诊所去,好让教练能展开调查。”
叫塞奥“教练”只有雪上加霜,从杰可的笑容来看,塞奥知道他是故意的。
米雪牵起塞奥的手带他穿过人群,塞奥一路上仍然不死心地想使孩子们听他解释。他们在车阵中迂回前进,终于来到他租来的车子旁。他停下来替米雪打开前座车门,立刻又被那群高中生团团围祝塞奥的身材高大,但有些男孩比他还要高。他忍不住心想,只要有适当的训练和动机,他们会是一支强劲的队伍。
他不再尝试解释,只是频频点头地绕到车子另一边上车。
“好,中锋。”他在关上车门时说。
“什么?”
“那个戴耳环的男孩想要打中锋。”
她咬着嘴唇忍住笑,在他们驶离停车场时,塞奥又受到另一阵欢呼时,米雪忍不住大笑了。
“恐怖份子的怖!”
“妳知道那些孩子需要什么吗?”他问。
“让我猜猜。足球教练。”
“不,国文老师,能够教他们别写错别字的国文老师。”
“他们只是太高兴你来了。”她说,擦掉眼角的泪水,吁出口长气。
“听我说,我只不过是停车加个油,加油站的那个男孩就误以为我是教练。”
“他们会很失望你让他们信以为真。天啊,我好久没有那样笑了。”
“很高兴我帮上了忙。”他自我挖苦道。“为什么这个镇上没有人肯听我解释?”
“因为他们忙着打动你。你今年要让传安帝当四分卫吗?”
“很好笑。”
“他的臂力很强。”
他在路口停下车,转头望着她。“我是来钓鱼的。”
米雪过了几秒才发现车子没有动。他显然是停下来等她告诉他方向,她却像傻瓜一样坐在那里盯着他看。
“左转。”她指示。“过几个路口就是我的诊所,再往前一个路口就会到我家,那其实是一栋两间卧室的小房子。我在喋喋不休,是不是?真奇怪。我想你令我紧张。”
“为什么奇怪?”
“应该是我令你紧张才对,毕竟……”
“什么?”
“我看过你一丝不挂的样子。”
“而妳自然是印象深刻。”
“你的阑尾令我印象深刻。”
“只要能引起美女的注意,用什么方法都行。”他把车往左转。
“我的诊所到了。”
她的诊所是砂砾路上唯一的建筑物。塞奥驶入诊所旁边的柏油停车场,把车停在一棵大梧桐树附近,横垂过屋顶的树枝简直是等着发生的灾难。
“妳应该找人修剪那些树枝。一场雷电交加的暴风雨就会毁了妳的屋顶。”
“我知道。那是我的待办事项之一。”
她的诊所是一栋石造的长方形小屋,外墙新近粉刷成白色,黑色的前门中央有一块写着米雪名字的黑底金字招牌。石头步道两旁有两盆打翻的天竺葵。两个花盆都被砸碎了。
米雪带他走向诊所后门。金属垃圾桶被打翻,垃圾袋被扯破,后院看来像垃圾常
“门是刚漆好的,瞧他们干的好事。”
白色的大门上用黑漆喷出“婊子”两个字。塞奥注意到字没有写错。
她指着丢弃在地上的喷漆罐。“他们从贮藏室里拿到的喷漆。”
他再度瞥向后院,然后退到旁边让米雪掏钥匙开门。她走进后玄关,打开电灯。
诊所里有三间诊疗室,它们看来都完好无损。除了墙上的喷漆外,检查床和橱柜都没有遭到破坏。橱门被打开,药品被打翻,但情况并不严重。
她的办公室则另当别论。塞奥看到时,吹了声口哨,它看来像是被龙卷风扫过。办公桌被掀翻,抽屉被拉出来砸烂,纸张散落一地。
“我说我没时间整理是说真的。”她警告。“我看了一眼就打电话报警。”
塞奥注视着房间另一头的旧沙发,它的酒红色皮面被刀割破,里面的泡绵露了出来。看来有人拿这房间里的东西出气泄愤。
“你看看办公室的门。我向来把房门关着,但从不上锁。那些坏蛋只需要转动门把就能开门,偏偏要费事把它踢烂。”
“也许他们刚刚发现诊所里没有麻药。”
“因此抓了狂?”
“有可能。”
她开始沿着走廊往前走。“前面的情况更糟。”
塞奥继续站在办公室门口凝视着室内。
“你在做什么?”
“想要看出模式。”
“什么模式?”
他摇摇头。“妳的哥哥和爸爸为什么还没有开始整理这里?杰可说他提议过,但妳不让他碰任何东西。为什么?”
“我必须先把文件归档好,最起码也得在旁监督。病人的资料是保密的,我必须确定所有的报告都放回正确的病历夹里。”
“我还以为妳的诊所刚开没多久。”
“没错。”
“那么,哪来这么多病历?”
“他们都是骆医师的病人。他在两个月前离开宝文镇,把病人的病历全部寄给了我。我事后才发现的。我知道他讨厌宝文镇,但他真的弃病人于不顾。他告诉我爸爸人生太短暂,不值得浪费在这穷乡僻壤的小镇。”
“有这种态度,他的病人一定爱死他了。”他说。
“不,他们不大喜欢他,只在迫不得已时才找他看玻他们知道他看不起宝文镇和镇上的居民。可以去前面看看了吗?”
“好。”他跟着她穿过走廊,转过转角来到候诊室后方的护理站。区隔候诊室和护理站的玻璃隔板被打破,大部分的玻璃碎片还在地板上。病历柜旁边的一扇窗户被打破。他缓缓穿过房间,靠近仔细察看,然后望着窗户下方的地板点点头。
“当心脚下。”她警告。
护理站的情况更惨。 柜台被扯下墙壁,扔在一堆撕碎的病历上面。候诊室的布面椅子被刀割破,全部损坏到不堪修复的程度。
“幸好我正要开始休假。”米雪说。
“使这个地方恢复原状不只需要两个星期。”
她不以为然。“我的两个朋友要从纽奥良过来。把病历整理好应该只需要花我们一整天的时间。她们两个都是护士,知道什么东西应该放在什么地方。一等病历整理好,蓝柏和爸爸就可以帮我重新粉刷。我有足够的时间,但没有足够的钱买新家具。”她抬起一张椅子靠墙摆好,然后弯腰把椅垫的泡绵塞回去。“看来只有暂时用宽胶布黏好。”
“我很乐意借些钱给妳。”
她猛地直起身子,脸上的表情说明他的话令她感到惊讶和侮辱。她不给他时间设法控制灾情。“我不要你的钱。在宝文镇,我们自己照顾自己,我们不期待外人伸出援手。”
“那是自尊心在说话,我只是想──”
她打断他的话。“帮助落难的弱女子吗?我不想无礼,但你是外人,你不了解自力更生对我们的重要。”
“妳救过我的命,我只是想……”她的皱眉使他住口。“妳说的对,我不了解,但我不会妳。我甚至愿意道歉,我不是有意侮辱妳。”
她的表情和缓下来。“听着,我知道你是好意,但这不是你的问题,我的问题我自己会解决。”
他举起双手。“好,妳自己解决。对了,警察局长怎么说?有嫌犯的线索吗?”
“还没有。”她说。“即使他真的抓到犯案的不良少年,我还是得不到赔偿。这里的人都很穷。你想必注意到了镇上没有豪宅。大部分的家庭都必须有两份工作才能收支平衡。”
他抬起下巴指向候诊室。“损失看来不轻。”
“确实是不小的挫折,但我会复原的。”
“保险呢?”
“可以减轻痛苦,但不会全部理赔。我不得不花一大笔钱保医疗失当险,剩下的钱就不多了。为了省钱,我签了高额的扣除条款。”接着她连口气也不喘地改变话题。“需不需要帮忙你把那个箱子抬进来?”
“不用。”
“把它放在玄关后,你就可以走了。鱼在这么迟的午后不会吃饵,但你可以到爸爸家安顿下来。”
她企图摆脱他,而且做得很露骨。她显然不知道她的对手是什么样的角色。塞奥拗起来绝对跟她有得拚,他已经决定赖着她了。
“我想要住妳家……如果妳不介意。”
“为什么?”
“妳的厨艺一定比较好。”
“我最近没空下厨。”
“我去把那个箱子抬进来,然后我们开车去妳家。我想要看看妳的住处,打开行李,换下这身西装。”
他想要离开,但被她拦下。“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他们面对面而立。他比她高很多,但她毫无畏惧之色。“为什么想住我家?爸爸的屋子比较大。”
“但妳比较漂亮。何况,是他让我选择的,他家或妳家。我选择妳家。小镇居民热情好客……拒绝我就太不尽地主之谊了。”
“你指的是南方人向来热情好客,但你还是没有告诉我──”
他打断她的话。“先让我去妳家放下行李,喝杯凉的休息一下,然后我会告诉妳,我对破坏案的看法。”
“我应该留下来开始清理的。”她兴趣不大地说。
“妳的朋友什么时候会到?”
“后天。”
他点头。“先让我的一个朋友到这里看看如何?”
“为什么?”
“让我知道我是对是错。今晚休息,米雪。 过两天再找妳哥哥和爸爸来帮忙,我们很快就可以清理完毕。”
“你是来钓鱼的。”
“对,我会去钓鱼。现在可以去喝杯凉的了吗?”
她点头,在他们背后带上门,走向车子。
“辜医师说妳在电话中听来很害怕。”
“我是很害怕……害怕到杯弓蛇影起来。”她苦笑一下。“想像力作祟。”
“怎么说?”
“昨晚睡觉时,我以为有人在屋里。我听到声音,起床在屋内四处查看,但没有人躲在角落或床铺底下。可能是蓝柏,他常在奇怪的时间来造访。”
“但那个人不是妳的哥哥?”
“我无法确定。他可能在我叫他前就离开了。也许只是作噩梦,或是屋子本身的声音。我甚至认为有人动过我的书桌,书桌放在客厅旁边的书房里。”她解释。
“为什么那样认为?”
“我习惯把电话摆在书桌的右上角,空出中央的桌面方便做事,但今天早晨下楼时,我首先注意到的就是电话,它被移动过了。”
“还有什么?”
“我有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觉得有人一直在跟踪我。”她自嘲地摇摇头。“有够疑神疑鬼吧?”
塞奥没有说她疑神疑鬼,也没有发笑。不幸的是,在前往她家的一路上,他的表情都没有透露他在想什么。
“就是那楝吗?”他问,指指道路转弯处的房屋。
“对。”她回答,暂时分了心。“整个街区里只有我那栋房屋。”
他咧嘴而笑。“妳的房屋位在泥土路旁,而不是街区里。”
“就宝文镇的标准而言,这就是街区。”
这里的环境异常优美,她家周围至少有十几棵大树。木造的房屋有宽敞的廊柱阳台,屋顶有三扇突出的老虎窗。百码外就有小河。转进车道时,他看到更多的树弯弯曲曲地从河里长出来。
“这附近有蛇吗?”
“有一些。”
“屋里呢?”
“没有。”
他松了口气。“我讨厌蛇。”
“喜欢蛇的人不多。”
他点头,跟着她沿步道走向门阶。他注意到米雪对花草情有独锺。前门两侧窗户的花台里种满了花,阳台周围的大陶盆里长满了常春藤。
她用钥匙打开前门,带头往屋里走。塞奥把他的旅行袋放在玄关的一只旧箱子旁。他看出屋子经过细心的整修。硬木地板和线板泛着木头的光泽,墙壁粉刷成淡黄色,亮光漆的味道隐约可闻。他把钓竿靠墙摆好,然后关上门。扣上门闩时,他看出它有多脆弱。他再度打开门,蹲下来检查门锁,找寻被撬拨过的迹象。没有明显的刮痕,但她还是需要尽快更换它。
他走进玄关,左手边是小餐厅,里面摆着桃花心木餐桌椅和雕花餐具柜,地上铺着黄黑图案的深红色地毯。
右手边是客厅。石头壁炉前摆着一张米色软垫沙发和两张安乐椅,沙发前的彩色地毯上放着一只大木箱充当茶几,茶几上有成叠的书。客厅另一头的落地窗后面就是书房。
“屋子是正方形的。”她说。“你可以从餐厅走进厨房,穿过后面的走道进入书房,再穿过那扇落地窗进入客厅。屋里没有死角,我喜欢这样。”
“卧室在哪里?”
“楼梯在后面的洗衣间旁边。楼上有两间卧室,空间还算大,但地板和墙壁还需要整修。目前只整修好我睡的那一间。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得共用浴室,不然你也可以使用楼下这间浴室,只不过里面放了洗衣机和干衣机。等整修完毕,楼上会有两间套房。”
米雪的家陈设简单,但每件家具都很有品味,充分反映出主人的个性。
“那是梅特兰史密斯的英式古典家具吗?”他问,走向餐厅细看餐桌。
“你知道家具的厂牌?”
“知道。”他说。“我欣赏精致的手工。是不是梅特兰史密斯家具?”
“不,它不是梅特兰史密斯家具。它是蓝柏家具。”
他愣了两秒才恍然大悟她说的是她哥哥。
“这不可能是妳哥哥做的。”
“真的是他做的。”
“米雪,这是艺术品。”
他像轻抚婴儿额头般轻抚桌面。米雪在旁观看,很高兴他欣赏哥哥的手艺。
桃花心木摸起来像大理石一样光滑。“不可思议。”塞奥低喃道。“看看这些线条。”他蹲下来检视桌脚的云形雕饰。“太完美了。”他说。“谁教他的?”
“没人教他,他无师自通。”
“不可能。”
她笑了出来。“蓝柏在某些方面是完美主义者。他很有天分,对不对?”
塞奥还没有检视完。他站起来拿起一张椅子把它倒转过来,然后赞叹地吹声口哨。“看不
到任何钉子或螺丝。天啊,真希望我有这样的手艺。只要细心保养,这张椅子可以坐上几百年。”
“你会木工?”不知何故,她无法想像塞奥用手做工。那似乎和她了解的他互相矛盾。
他瞥向她,看到她脸上的惊讶。“怎么了?”
“你看来不像是那种会做手工的人。”
“是吗?那我看来像哪种人?”
她耸耸肩。“华尔街……名牌西装……司机仆人。你知道的,大都市男孩。”
他挑起一道眉毛。“妳错了,我的手很灵巧。”他咧嘴而笑。“需不需要推荐信?”
她听得懂他话中的性暗示。“我今晚必须锁上卧室房门吗?”
他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不,我不会闯入妳的私人空间。何况……”
“什么?”
他朝她挤眉弄眼。“只要我手腕高明,妳自然会投怀送抱。”
“布先生,你对相识的每个女人都这么厚脸皮吗?”
他大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米雪,妳好像勾引出我邪恶的一面。”
她赏他一个卫生眼。
“说真的,我喜欢做手工……至少以前是。但我承认,我的手艺不佳。”
“你做过什么?”
“最近的作品是两层楼的鸟笼。四年前做的,但很失败,小鸟根本不肯靠近它。我的肚子好饿,米雪,我带妳出去吃晚餐如何?”
“如果你不介意,我今晚宁愿留在家里。”她说。“你是到我家过夜的客人……”
“不管喜欢与否?”
“其实屋里有个司法部检察官也不错,也许你可以使色狼不敢靠近。”
“但妳还是要锁上房门,对不对?”
和帅哥打情骂俏的感觉既陌生又有趣,米雪心想。她在唸医校时没空交男朋友,后来在当住院医师时满脑子想的都是打盹儿,打情骂俏绝不在她的工作时间表里。
“事实上,我的卧室没有门锁。”她告诉他。“跟我来。我带你去你的房间,你可以趁我在翻冰箱时换衣服。”
塞奥拎起旅行袋跟着她穿过餐厅进入厨房。明亮的乡村式厨房是餐厅的两倍大。吃早餐的角落里摆了一张旧橡木桌和四张摺叠椅。透过老式搪瓷水槽上方的三扇双悬窗,可以看到装有纱窗的阳台和狭长的后院。院子后面的远方有码头伸入混浊的河水里,码头柱子上拴着一艘尾挂发动机的铝制小汽艇。
“妳在那个码头钓鱼吗?”
“有时候。”她回答。“但我比较喜欢我爸爸的码头,我在那里钓到的鱼比较多。”
后走廊有三扇门。一扇通往阳台,一扇通往新近粉刷过的浴室,另一扇通往车库。“楼梯上去就有另一间浴室。你的卧室在左边。”
塞奥没有立刻上楼。他把旅行袋放在楼梯上,开始检查后门的门锁。门锁极不牢靠,连十岁孩童都弄得开,看得他频频摇头。他接着检查一楼的窗户。他在回到厨房时说:“任何人都可以从妳的窗户爬进来,没有一扇窗户上了锁。”
“我知道。”她承认。“从现在起我会把它们锁好。”
“我不是想吓妳。”他说。“但诊所破坏案──”
“可不可以等到吃完饭再说?”
她转身走向冰箱。她可以听到楼梯在塞奥上楼时嘎吱作响。客房那张旧铁床的床垫凹凸不平,她知道他的脚会挂在床架外。她也知道他绝不会抱怨,因为他是个绅士。
她喜欢他的波士顿口音。她把蔬菜放到流理台上,急忙抛开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波士顿。遥远的另一个世界。她长叹一声。塞奥是来钓鱼和报恩的。他会帮忙解决她遇到的这个麻烦,之后就会回波士顿去。
“全剧终。”
“妳刚刚说什么?”
她瑟缩一下。“没什么,自言自语。”
他换上了褪色的牛仔裤和灰色的旧圆领衫。他的白色球鞋也是灰色的,脚趾处还破了个d。但她觉得他看来性感无比。
“什么事这么好笑?”
“你。我猜我以为会看到你穿熨烫出摺痕的牛仔裤,开玩笑的。”她在看到他皱眉时,急忙补充。“你的穿着很得体……除了那把手枪以外。”
“能够归还它时,我会很高兴。我不喜欢枪,但我在波士顿的上司要求我随身带着它,直到我上个案子的余波平息。”
“有没有被迫对人开枪过?”
“没有,但我还没有放弃希望。”他淘气地咧嘴一笑。“我可以吃那个吗?”
他不等她允许就拿起咬一口。“天啊,我饿扁了。晚餐要吃什么?”
“烤鱼、青菜、米饭。可以吗?”
“不知道。听来太健康了点,我喜欢垃圾食物。”
“算你倒楣,住在我家没有垃圾食物吃。”
“饭后坐下来谈谈妳的生活好吗?”
“比方说?”
“比方说镇上有谁想搞妳。对不起,我应该说谁与妳有仇。”
“我听过更难听的。我以前也是满口粗话。”她吹嘘道。“小时候,我从哥哥那里学来各种脏话。爸爸说我说起话来连大男人听了都要脸红,但没多久他就使我改掉那个习惯。”
“怎么做?用肥皂洗妳的嘴吗?”
“不,不是那样。”她打开水龙头开始清洗蔬菜。“他只是说每次我说脏话,我的妈妈都会掉眼泪。”
“原来他用的是罪恶感。”
“正是。”
“妳爸爸谈起妳妈妈时好像……”
“她在家里等他。”
“对。”
她点头。“爸爸喜欢和她商量事情。”
“她怎么死的?”
“生我的时候严重脑溢血。她一直没有复原,后来就撒手人寰了。”
电话铃声在这时响起。米雪用毛巾擦干手后接起电话,是她爸爸从“天鹅酒吧”打来的,她可以听到玻璃杯的碰撞声。
塞奥吃完了,但肚子仍然咕咕叫。“可以吗?”他指着橱柜问。
她挥手示意他自便,他立刻开始搜寻可吃的东西。厨房里没有任何零食,喝冰啤酒没有洋芋片搭配,那对他来说简直是罪大恶极。
他们父女通电话时大多是杰可在说话,米雪每隔一、两分钟会试着c话。
“但是,爸爸……我们正要……是,爸爸。我了解。好吧。我会过去……塞奥为什么得跟我去?说真的,爸爸,他是来钓鱼的……不,我不是在顶嘴……好,我们一回来就打电话给你。”接着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塞奥听了不自觉地跟着微笑起来。“不,爸爸,我想塞奥不想再吃你的秋葵汤。”
挂断电话后,她把鱼放回冰箱里。“抱歉,晚餐得延后了。华岱尔的手不舒服,爸爸告诉他,我会过去看看。岱尔可能又把绷带绑得太紧。我本来会坚持让你留下来休息,但我的车在‘天鹅酒吧’,爸爸认为你应该跟我一起去。你介意吗?”
在他们谈过她的处境前,他原本就不打算让米雪离开他的视线,所以他一点也不介意。“没问题。”他说。“岱尔是那个男孩的父亲?那个到酒吧找我的青少年?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力略。”她回答。“对,岱尔是他的父亲。”
“也许我们可以在经过麦当劳时,买些薯条和汉堡。”
“你一点也不在乎你的动脉吗?”
“当然在乎。怎么样?”
“宝文镇没有麦当劳。”
他上楼去拿汽车钥匙,她去书房拿她的医生诊疗袋。他比她先到达前门。
“屋子的钥匙带了吗?”
她拍拍口袋。“带了。”
“我替妳锁了后门。妳让它开着。”他用谴责的语气说。
“我有时会忘了关。在宝文镇,我们不会担心门没锁。”
“妳的诊所有没有锁门?”
“有。”
“从现在起,每扇门都得上锁,明白吗?”他锁好前门。
“明白。”她说,把医生诊疗袋放进汽车后座。
塞奥在倒车驶离车道时瞥向她说:“我们可不可以顺道──”
“不行。”
“妳还不知道我要说什么。”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油腻腻的薯条、汉堡──”
“洋芋片。”
“盐分太高。”
“妳从来不放纵一下口腹之欲吗?”
“我是医生,所以我猜答案是不。”
“医生不可以吃好吃的东西吗?”
“我不知道我的客人会这么爱抱怨。爸爸喜欢垃圾食物,你可以搬去跟他祝”
“这里的人闲暇时都从事什么娱乐?”塞奥问。
她耸耸肩。“哦,相当普通的娱乐……看电影;在‘天鹅酒吧’边喝啤酒、边聊钓鱼;在退辅会大厅举行家常菜聚餐;到邻居家串门子比收成……当然啦,还有永远的最爱……做a。”
“什么?”他问,心想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做a。”她装傻地重复。“他们做a,一有机会就做。”
他大笑。“我就知道我会喜欢这个地方。”
“路的尽头就是华家。”米雪说。
路边没有路缘石,华家也没有车道,因此塞奥把车驶上斜坡的草地,停在一辆破旧的厢型车旁。两层楼的屋子亟需修理,弯成弓形的门阶看来随时会塌陷。
岱尔的妻子樱红守在纱门后面。他们一下车,她立刻推开纱门走到阳台上朝他们挥手。
“米克医师,谢谢妳过来。岱尔不喜欢抱怨,但我看得出来他的手很痛。”
塞奥拎着诊疗袋跟在米雪后面,她替他们介绍。樱红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然后伸出来与他相握。她的长相平凡,有着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庞,年纪约在四十上下,但笑起来甜美可人。她的名字樱红显然是来自那头亮红色的头发。
“我们的大儿子力略说了许多你的事。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兴奋。”樱红说。“他对你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她点头补充。“快进来,我正要摆晚餐的餐具。哦,对了,费先生可能会顺道过来打声招呼,他二十分钟前来过电话。”
“费先生?”塞奥觉得那个名字有点耳熟,但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高中音乐老师。”米雪说。
米雪带他们穿过客厅和餐厅。家具简陋破旧,厨房很小,摆了一张橡木长桌和十张椅子后更形拥挤,而那十张椅子没有任何两张是相同的。
岱尔在等他们。他坐在桌首喂身旁高脚椅里的婴孩吃香蕉。小男孩脸上和手上的香蕉比嘴里的还要多。婴孩看到他的母亲,咧嘴露出没有牙齿的笑容。接着他看到米雪,笑容立刻消失,下唇开始颤抖。
米雪站得远远的。“今天不打针,亨利。”她说。
婴孩嚎啕大哭起来,樱红轻拍婴孩的手安抚他。
“亨利每次看到我,我都弄痛他。”米雪说。“等我有足够的钱时,我要雇用护士来负责打针。”
“别管亨利,过两分钟他就会明白妳不是来找他麻烦的。”樱红说。
岱尔在米雪替他们介绍时站起来和塞奥握手,他的左手和前臂都缠着绷带。
“米克医师检查岱尔的手时,你可以坐在她身边的那叠文件旁。”樱红建议塞奥。
岱尔大剌剌地把文件推向塞奥。“杰可大爷认为你或许会对我的这些文件感兴趣……因为你是学法律的。”
塞奥一看就知道这是个圈套,他点头坐下。米雪知道是怎么回事,但配合剧情地检查岱尔的手。检查过他手指的颜色后,她说:“有没有每天换绷带?”
“有。”岱尔回答,但眼睛一直盯着塞奥。“樱红替我换的。”
“妳上次给我们的纱布足够再用一个星期。”樱红说。她也在密切注意塞奥,同时紧张地绞着围裙。
塞奥不知道他们期望他怎样。米雪决定告诉他事由。
“岱尔以前在葛氏兄弟的糖厂工作。”
“出事后,他们辞退我,把我永久解雇了。”岱尔摸着下巴说明。
“意外发生在你工作的时候吗?”塞奥问。
“是的。”他回答。
“岱尔在糖厂工作了二十二年。”樱红c嘴。
“没错。”她的丈夫说。“我十七岁就进了糖厂。”
塞奥在心里计算了一下,很吃惊岱尔还不到四十岁。他看来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岁。他的头发花白,右手长满老茧,背也驼了。
“告訢我意外发生的经过。”
“在你看这些文件之前或之后?”岱尔问。
“之前。”
“好。我长话短说。我负责c作绞碎机,那是糖厂不可或缺的大型机器,我告诉葛季明机器运转不正常,需要停机检修,但他不听。他缺钱,这一点我当然了解,但我还是希望他有听我的话。总而言之,我在做我的工作,突然之间,皮带断裂,整台机器倒在我身上。压碎了我左手的每根骨头,对不对,米克?”
“差不多。”她说,拉出一张椅子坐到他和塞奥之间。
“是妳替他动的手术吗?”塞奥问米雪。
“不是。”她回答。
“米克医师说服纽奥良的一位手部外科医生替我动手术。”岱尔说。“手术非常成功。多亏了他,我才能保住所有的手指,它们现在已经可以动了。”
“那可以说是奇迹。”樱红说。
“葛季明到医院找我,他可不是来探病的。他告诉我出事是因为我的疏忽,明知道机器运转不正常还继续c作。他说我怠忽职守,然后解雇了我。”
“糖厂有没有工会?”
“没有。葛氏兄弟宁愿关厂也不让厂里有工会。他们抱怨说糖厂赚的钱不够平衡收支和付薪水,如果必须忍受员工告诉他们该怎么做,那么他们不如让糖厂倒闭算了。”
“他们经常威胁说如果有人给他们找麻烦,他们就要退休关厂。”樱红说。她放开围裙,走向水槽弄湿毛巾给婴孩洗脸。
“有笔吗?”塞奥问米雪。“我想记些笔记。”
她打开诊疗袋翻找。塞奥注意到婴孩用那种他只能形容为滑稽的戒备表情注视着米雪。
“亨利不信任妳。”塞奥咧着嘴笑道。婴孩转向塞奥,露出口水淌到下巴的笑容。
樱红擦拭着婴孩的手脸时,米雪递给塞奥纸笔。他戴上眼镜开始记录。
“劳工职业伤害补偿呢?”塞奥问。
“葛季明说我申请职伤补偿会害他们的保险费率升高,还说就算我要申请也申请不到,因为出事是我的错。”
“岱尔担心糖厂的其他员工。”樱红说。“如果关厂,每个人都会失业。”
塞奥点头,拿起岱尔准备的文件开始。谈话立刻中断,岱尔和樱红满怀希望地等待着。婴孩吸吮手指的声音是厨房里唯一的声响。
塞奥很快就把文件看完。“你有没有签任何终止劳契的文件?”他问。
“没有。”岱尔回答。
“别忘了把律师的事告诉塞奥。”樱红提醒丈夫。
“我正要说。”岱尔说。“葛季明派崔珐朗来跟我谈。”
“大家都叫他‘蛆虫’。”樱红说,走到炉子边开始搅晚餐的炖r。“我们当着他的面叫他‘蛆虫’,明人不做暗事。我们要他知道我们对他的看法。”
“别激动,樱红,让我来说。”岱尔柔声道。“珐朗是圣克莱镇的律师,他是个卑鄙下流的坏蛋,他的合伙人容普博也是。葛氏兄弟聘用他们解决问题,像我这种问题。”
“我们想知道……”樱红欲言又止,然后朝丈夫点个头。“你说吧,老公。照大爷讲的那样告诉他你的想法。”
“好。樱红和我想知道你有没有办法替我讨回公道,因为你正好也是学法律的。我们当然会付咨询费给你,我们不接受施舍。”
“但我们不想害你惹上麻烦。”樱红说。
“你们怎么会害我惹上麻烦?”塞奥大惑不解地问。
“大爷说你还没有正式从司法部辞职签约担任高中的足球队教练,所以不能收钱。”
“因为你还在领司法部的薪水。真的是那样吗?或者那只是大爷的推测?”樱红问。
“不会有任何费用。”塞奥说。
“那么大爷没有说错喽?”
“是的。”塞奥撒谎道。
“你有法子对付葛氏兄弟吗?”樱红追问。她的声音充满期望,但表情充满忧虑。
“但别使他们一气之下关闭糖厂。”岱尔提醒他。“大爷十分赞许你的本领……”
“是吗?”塞奥想大笑。他想像不出杰可能赞许他什么,杰可根本不知道塞奥有什么本领,塞奥和他只聊过钓鱼。
“是的,他认为你可以代表我去和葛季明谈一谈。你知道的,使他明白道理。他们每个月从我们的薪资中扣了那么多医疗保险费,在危急时刻却不让我们使用,我觉得那样不大合理。”
“确实不合理。”塞奥说。
“也许你可以跟季明的哥哥盖理谈。季明对盖理言听计从,盖理是真正的主事者。”樱红说。
塞奥点头。“我不熟悉路易斯安那州法规,”他才开口就看到岱尔的表情从期盼化为认命。“那表示我必须做些研究,跟能够给我意见的朋友谈。”他补充道,很高兴看到岱尔点头和再度露出笑容。“我建议我们这样办,我研究、研究,拟定行动方针,然后我会告诉你,你有哪些选择。在这期间,最好不要把我们今天的谈话告诉任何人。我不希望葛氏兄弟或他们的律师知道我在调查这件事。同意吗?”
“行。”岱尔说。“我会守口如瓶。”
“杰可大爷怎么办?”樱红问。“他已经知道我们找你商量了。”
“他不会告诉任何人。”岱尔对妻子说。
一个孩童的叫声打断谈话。“妈妈,费先生在阳台上。他可以进来吗?”接着另一个年约五、六岁的小男孩跑进厨房。满脸雀斑的他有着跟他母亲相同的红色鬈发。
“强旭,带费先生到厨房来。”
小男孩没有理会母亲,他挤到米雪身边勾住她的手臂。
“我们该告辞了。”塞奥说,把椅子往后挪。“文件我看过了,岱尔。你可以把它们收起来。”
“你不可以走。”樱红说。“费先生大老远跑来见……我是说,你最起码也该先跟他打声招呼再走。”
“因为他正好在附近。”岱尔盯着桌面说,但塞奥不用看他的眼睛也知道他在说谎。
“费先生正好也有法律问题吗?”他问米雪。
她露出微笑,但随即改变话题。“强旭,这是我的朋友布塞奥。”她对身边的小男孩说。“他大老远从波士顿来钓鱼。”
强旭点头。“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大家都知道。米克医师,妳可不可以跟妳哥哥说他必须再来一趟?叫蓝柏快点来好吗?因为我的皮球滚进了后院,我需要它。”
“露薏回来了吗?”她问。
“强旭似乎认为她回来了。”岱尔说。“他会因为烦恼她而得到胃溃疡。”
“我们一个多月没有看到露薏了,但强旭担心她会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