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设计师商量过,要改衣服的颜色了吗?”他冷冷地问着:“怎么没跟我提过?”
若茴诧异地回望他,将妍笑收敛后解释:“也不算是,我只是跟他反应不需要准备三套礼服,他临机一动,便建议我以白礼服做底,另外再裁一件粉线及鹅黄的软丝布料,拿掉可拆卸的长袖口就好了,至于旗袍是妈妈为我订做的……”
“行了!行了!才问你一件事,你就不请自来的说那么长串,又不是考试,没人奢望你举一反三!”他粗鲁地打断她的话。
若茴楞住了,回神后体贴的牵住他的手安慰他道:“我知道首次当新郎一定焦虑不安,但你不需要担心,一切都会很好的。”
他低头看了她的手,霍然抽回,冷酷的提醒她,“谢谢!对你而言是第一次;但对我而言,这却是第二次!”
若茴直望着他侧面的鼻梁,见他迟迟不愿回视自己,一抹失望从脸上掠过,保持镇定,告诉自己没必要因为他一时无理取闹而毁了自己的兴致,只盼望他的脾气赶快来无影,去无踪。
很幸运地,当她套上粉绿礼服时,他才舒展眉心,对她和颜悦色、殷勤有加。等到她再次换上银白玫瑰旗袍,将颈际秀发挽起时,他已迫不及待地在更衣室里,以既骄傲又迷恋的眼光饱览她曲线玲珑的风姿,并且说:“我该向你妈的眼光致意才是;我所有的不满,可因你身上的这块布料一笔勾消。”
若茴心喜的接受他的赞美。
在酒席上,金楞滴酒不沾,这还是多亏江汉拚命倒茶水给他敬酒;至于r类食品,他一口也没尝,因为连吃素食三个月,挑剔的胃一时还无法适应油腻的食物。
当然,结婚喜酒要他们寸步不移是件难事,因为他有太多商界的朋友要应付,若茴也有太多亲戚及学生要招呼,因此这对新人是分两头各司其职的。
菜尚不及三轮,主桌上,瓷盘上的佳肴高堆,无一开动过,只剩下彭青云、金不换和林邦或这老中青三人,大聊志趣。等到聊到兴头上时,有一个绑着粗辫子的娃娃走了过来,硬是要爬上林邦或的腿,跟他们凑和着,她骨碌碌的双眼紧盯着金不换瞧,小巧的殷唇微翘,下巴高抬,虽长得很甜,但傲气十足,俨然不把他看在眼里。
金不换心里念着,你这黄毛丫头,白眼来、青眼去的,拽什么拽!
“你是谁?”她拉开稚气童音回头问他。
“你又是谁?臭丫头!”他咧嘴冲她一笑,但心里可是讨厌她得很。
“新娘是我表姐,”她骄傲的说:“我知道你是谁,你是表姐夫的儿子,论辈分的话,你就要叫我阿姨了。”
金不换瞪大了眼,看着这个未发育的小雏鸭得意自鸣的德行,皱着眉问:“你几岁了?”
“十三,”小女孩弯着嘴要答不答,骄傲得很,“我在普林斯敦大学念二年级。”
普林斯敦!那又怎么样?愈是骄纵的天才,愈是摔得特别惨;智能再高,思想不成熟也是没啥用,才十三岁,敢在我金不换面前吹擂、撒野,你找死!“你说你蹲在哪里念二年级?”
“普林斯敦!”小女孩大叫了一声。
“喔!原来是普林斯敦啊!既然论辈分、年级,你皆高我一级,要我叫你十三姨也可以!十三姨!明年我就叫你十四姨,后年十五姨,到你三十八及四十九时,我一定买个大蛋糕,祝三八四九姨生日快乐!”
这个小女生狠瞪了他一眼,接着将嘴里的口香糖拿出,掐得长长的,然后往他西装一按,食指用力摁住。
他看着这个鸭霸公主的举止,愤怒的玻a鄱19潘颓疲僬埔退话驼剖保昵崞恋谋茨棠坛鱿至耍趟康厮趸厥郑髯翱诖锼酢>颖u穑瓴煌恚灰恋米∑岫凡还穑?br /
“啊!笑朴,舅妈正在找你呢!原来你躲到舅舅这来了!”贝雨蓉站在两人间,双手各搭下肩上,“来,小换,贝乃乃给你介绍,她是你新妈妈的小表妹岳笑朴,不过现在不时兴那套,你跟着二妈叫表妹就好。”
金不换面带微笑的对贝雨蓉说:“乃乃,我还是叫笑仆小姨好了,论辈分,我理应敬她才是。笑朴姨,你好!”他笑里藏刀的冲小女孩一笑,用手掐掐她小巧可爱又可憎的下巴。
贝雨蓉满意地看着懂事的金不换,疼他得紧。“不用了,没人时兴这套的。笑朴昨天刚从美国回来,没人陪她,不如你当个向导,带她四处走走吧!”
金不换喜上眉梢,没想到复仇大计不用等到十年,眼前就有,真是唾手可得。有云:天奉不可违,违天不祥也!与勾践这老j王相比,他金不换是幸运多了,当下喜孜孜地说:“没问题,放暑假了,我时间多得很,乃乃一句话,我照办!”
岳笑朴打掉了他的手,狐疑地给他一个白眼,嘴翘嘟嘟地不睬他,便转过头去。等到贝雨蓉走后,金不换马上起身,一时手痒,忍不住地就伸手重拍她的后脑勺,给了这个被宠坏的鸭霸十三姨一掌后,不理会她哇哇大叫,马上逃之夭夭。
金楞端着小酒杯,僵着一脸的笑与道贺的朋友们敬酒。
“瓜瓞绵绵”、“螽斯衍庆”、“早生贵子”、“永浴爱河”,这几段话,他已听烂了;前三项他在心里敬谢不敏,后一项如果能把爱字去掉的话,他是乐哉!悠哉!
好不容易和若茴终于碰面,他可以紧揽住她时,却来到了她朋友这一桌,只见一名男子端起酒杯朝他们走来,当着他的面,不问一声,头就朝若茴倾过来,那张嘴说着就要欺上若茴的红唇,要不是他眼明手快挪了她一下的话,她的初吻就要被这个来者不善的混帐夺走了。
若茴娇笑地跟他介绍,这个混帐就是赵明轩!两个男人彼此冷漠的点了头后,一个不动声色的站在一旁,另一个则拚命的赞美若茴,还开玩笑地对她说,下次若考虑换丈夫的话,一定得把他列入名单内。而若茴反倒开怀的大笑。气得金楞肠胃直打结,朝江汉及左明忠使了一个眼色后,马上换桌。
他心里明白,舆论界对这桩姻缘并不看好,他公司里还有很多人拿他的婚姻寿命押注。对于这些现象,他都可睁只眼、闭只眼,视若无睹,但真要扯上情敌时,那又不一样了。更教他气绝的事,新娘子不以为忤,还笑得比旁人都大声。她的脾气也好得过火了吧!他没好气地想。
终于,他从自家大门延着长车道送走了最后一位亲戚……他漂亮的丈母娘,才大喘口气地朝门内跋涉而去,跨进杯盘狼藉、鲜花满室的大客厅,迫不及待的朝螺旋状的大阶梯走去,从三楼高垂而下的水晶吊灯在旁熠闪,一思及若茴身披他为她准备的迷人薄纱,轻摇温柔娇躯的光景时,他肚里的那股气也随着遐思消撤。
他在走廊吹着口哨,开始解着衬衫扣子及领巾,来到门前时,他做个样子敲了一下门,随即开门而入,寻找她的踪影。
她正伸着长脚,坐在半圆拱型的窗缘台上,已洗净铅华的嫩肤伴着垂肩的乌丝,让她看来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可是她不是,她应该看来老一分、成熟两分、世故三分才对。旋即想起那个赵明轩要夺吻的举动,更是要他的命。他为自己辩解,不是他不吻她,而是他不能。想到这儿,他接触到若茴睁得大大的黑瞳,有些愧疚的转开眼,往她身上的衣服瞄去。嗯?!她竟还穿著爱丽丝梦游仙境般的白蕾丝绵质睡衣?!那套睡衣穿在十来岁的清纯少女身上的确是很可爱,但他不要一个可爱的乖乖女,还得费时、劳心、劳力的去解说人体学,他要的是一个成熟妩媚、能取悦自己的女人。
金楞盯着那件超级保守的睡衣,将门重重的摔上,不假思索地便发作了,“你是存心跟我唱反调!橱柜里多得是性感的丝质睡衣,你偏偏要挑这件扼杀男人兴致的道姑袍!你以为自己的身材玲珑有致、媚力依旧、美得过火,挡都挡不住,是吗?也不先想想自己的年纪、姿色,我公司里随便捉一个小妹都比你有看头。你马上给我换掉身上那件老气横秋带衰运的丧袍,否则今夜就别上我的床。”他拉开橱柜,随手抓出一件黑纱罩衫丢在若茴的身上。
他恶意中伤的言辞没发生多大的效用。若茴的个性是处在愈难的困境,愈是能泰然自若的应对,“既然如此的话,我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她抓起揉成一团的黑布,转身跳下床,光脚向门走去。
“你要去哪?这里不能换吗?”他傲慢的质询,眼睛盯着她瞧。
“在这里换多没意思。你不是说,我若没换上这件荡妇穿的布料就别上你的床吗?我好饥渴哦!”说着就打开门跨出去,然后轻轻合上房门。
金楞以为她嫌自己身材不佳、见光死,要躲到别处换,便双手c在睡袍口袋,站在门边等她,想为方才口不择言的气话跟她道歉、赔罪。结果等了十分钟,还没看到她人影,不耐烦的开门往外一探。二楼走廊上除了几尊骨董雕塑外,空无一物,连老鼠、蟑螂的跫声都没有。她换件衣服都这么别扭吗?
他跨出门走了几步,到楼梯口时以双掌抵着木柱,居高临下的向一楼杯盘狼藉的宴客厅梭巡了一圈,接着对正在料理善后的女管家喊了一声。“林妈,你看见新娘子没?”成何体统!他竟得找人询问自己老婆的下落。
“太太跟着少爷往他的房间走去了。”林妈忙着指挥仆人,正将两百个花篮陆续搬到室外花圃,随口应了他一句。
他闻言一怔,随即发飙了。教她换件睡衣,竟跑去勾引他的宝贝儿子。他这个做老子的不过才三十七,正值黄金壮年时期,能生出金不换这个美少男,相貌自然是不会差到哪去,身材亦呈称头得很,多少厂商找他拍广告卖西服!他金楞多得是女人要,也不缺她这等姿色有待加强的小尼姑。当真她还没过三十岁生日,就遇上狼虎之年,想来个一箭双雕?
他疾冲下一楼,大步朝玄关走去,经过室内游泳池,来到金不换的房门外。“姓林名若茴的虚伪小道姑!老子叫你换件睡衣,你竟跑到我清纯儿子的床上宽衣解带……”金楞将儿子的房门猛地踹开,吃了秤坨铁了心,劈头就冒出这么一句恶毒的话,等到眼见地板上跪坐着三个僵硬的人影时,才紧急打住。
一个长相清秀的陌生女孩睁着一双铜铃般大的眼瞪着他,与他正面相冲。
与他神似的那双眼则是充斥谴责的斜睨他。嘿!儿子!我是你老子,你这样盯着我瞧,对吗?
那个姓林名若茴的女人连正眼都没瞧他一眼,便将手中的骰子往大富翁的纸板上一掷,从牙缝里迸出一句,“两点!”然后站起身,以平稳的口吻对两个孩子说:“你们背转过身去。”
金不换揪着那女孩的辫子起身,对若茴道:“不,二妈,我们两个到阳台纳凉、乘风。”他老爸的脑袋一旦短路,有时就是猖狂得欠人修理。
等孩子们出去后,若茴面罩寒霜的走向他。
金楞深知自己理亏,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我看我也背转身去得好。”说着就要侧过身,不过她接下来的话,阻止他的行动。
“不需耍,金大爷,这样就没戏唱了,”说时迟,那时快,若茴右手一抬,倏地一挥就左右开弓,来回赏了他两记火辣辣的耳光,速度之快,劲道之狠,教他没办法闪躲,而他也着实不想躲,只是平心静气听着若茴讥嘲他,“这是赏给你的新婚厚礼!你的床虽然金碧辉煌,却冷硬难睡得很,我这个虚伪的小道姑睡不起这么名贵的家具。”说完便用力推开他,走出房门。
打得好,说得妙,新婚夜被你搞砸了!金楞无奈地在心中咒着自己,但还是机伶的旋转身子,追了出去。他这辈子是吃定她了!
早上八点闹钟即响,金不换双眼一睁,仰视天花板一秒后,倏地翻身猛朝枕上重捶一拳,不料用力过猛打到床板,马上痛得哇哇大叫。
他忍痛、愁眉苦脸的漱洗,套上衬衫及牛仔裤,用八爪手胡乱爬梳微卷的头发后,抓起椅上的背袋往右肩一甩,朝门外走去,还一边喊着:“阿妈!我来不及吃早餐了,得赶着去当马车夫兼保母。”
“带一点路上吃吧!”
为了不伤金意旋的好意,一句话不吭,金不换像一阵风似地抓起餐桌上的三明治餐盒,迅速飙出大门。
自从三周前,老爹和二妈去希腊蜜月旅行后,他就一刻也没闲着。早上得稳驾他的爱驹下仰德大道,穿越市中心赶到林家,载那个鸭霸十三姨去木栅动物园。我的妈!这个吃美国奶水长大的粗辫子天才,动物园已经去了n遍了,对大象、猩猩招手吶喊半个小时,她一点也不嫌累。下午就是迷上了儿童乐园,提及云霄飞车,排队颠了n回了,却一点也不露昏态。
今天,他们的目的地是台中科学博物馆。他这辆车子好不容易有机会飙上高速公路,载着的竟然是这个古怪的恶女!二妈这么温柔的人竟会有个这么个别扭难缠的表妹,可见得岳笑朴一定是基因突变下的产物。他金不换怎么这么倒霉!
中午前,他们赶到了馆前路,臭丫头却直喊肚子饿。
麦当劳好不好?不好,因为她吃腻了;双圣好不好?不好,因为还是牛排、汉堡。最后,他一怒之下说:我们吃路边摊!结果她拍手附议。吃完面后,她说要逛敦煌书局,他奉陪,结果他发现这个有一目十行本事的天才,竟埋头紧抓着日本少女漫画书看,而且一页非得看上三遍才甘心,一个下午她就蹲在墙脚像个小孤女似地耗在书店里,等到她又要从头再来个第四遍时,他已要抓狂了,二话不说,一手揪着她的辫子,另一手抓起八本书,来到柜台前结帐。“那么爱看,我买给你看!”
不料,她一点也不领情,脚一蹬,大喊:“你走开!”然后身子一转,就冲下了楼。
“喂!等等!”金不换不等柜台小姐找零,抓起书也跟着冲出去。到了骑楼时,揪住了她的长辫子,总算让她停了下来,然而她却泪眼纵横的放声大哭,嘴里呜咽不成声地说:“我根本看不懂国字!妈妈不给人家学!她说我生在美国,念正书都来不及了,学中文只是浪费时间!”
看着岳笑朴双手揉着红眼的样子,金不换怔住了,“你……你很想学中文吗?”
她点了点头,眼角的泪滴跟小瀑布有得拚,鼻水到处汪洋一片,眼看就要泛滥成灾了。
同情心泛滥一向是他的致命伤,于是“我教你!”三个字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该死!金不换,这回你又成了家教老师!
金楞与若茴原本定好一个月的蜜月,因为金楞的乐不思蜀又拖了一个礼拜。若茴佩服他的能耐,旅行期间,生意照谈不误,既不得罪人,又明喻暗示人家他是身不由己。
在雪白的阳台上,金楞搂着若茴静坐在凉椅上,俯瞰映耀灯红的渔船,如归心似箭,在红光大道的海波上,顺着奔驰的浪花,缓缓归港。
他的眼掠过火红海面住右侧望去,只见盈眼之际,一条羊肠小石阶成了三十多户居民熙来攘往的经脉要冲,两侧有数名头里布幔的妇女爬上了自家屋顶,弯身捡拾曝晒一天的衣物、青红椒、红西红柿及根j类作物。数名调皮的顽童高攀上蓝色圆拱形屋顶,晃动手中高举的条纹布,对着海面上的船只大呼,其疯狂的吆喝声与从教堂传出响彻云霄的钟声,形成强烈的对比。再回首,看着自己与若茴身处的两层楼瓦房,打量这些重新粉刷过的土墙房舍屹立于黄土、瓦砾、磷石、矮丛之间,其仿古风格虽不失朴风,但免不了沾染些许观光气息,而流于新潮不调匀。
唉!他多希望后半生也能像这个月一样,享受静歇、闲适、单纯的生活,品尝野菜味浓厚的简单食物,可惜他的胃尚不容他沾油腻食物,所以心思细腻的她也陪着他吃可口蔬菜汤、希腊橄榄起司沙拉,以及一种叫慕沙卡的干烤面饼沾着细软滑浓的洋葱起司酱料里腹。能得如此温柔茴香,夫复何求?他今生已不敢再向上天奢求、借贷更多的祝福,唯恐又落个春梦空一场、余恨满愁肠的际遇。
他摩挲着若茴的手,低头看她闭目静躺在自己怀里的面容,欣赏着她被晒得匀称的肌肤,又不经意的回想起两人七年前在土耳其经历的奇遇,遂轻咬着她的耳垂低哝,“我很高兴你我终究还是到此一游了。”
她像只懒洋洋的小猫咪,“嗯!”了一声,又更贴近他,这让他呵呵笑了一下,细心的问:“想家吗?”
“嗯!”她的下颚轻点两下。
“我看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若面微睁右眼,斜眄到他的下巴,不表意见;一周来,这句话已经成了他的口头禅了,当他第一次冒出这句话的时候,她信以为真,忙不迭地把衣物折入行李箱,却不见他有任何打包装箱的动静,反而紧跟在她后头看她忙了半天,最后才迸出一句话,“我改变主意了,这些年来我没休过长假,唯一几天的春节假日,都是扮演散财童子的份,我看还是再多待些天吧!”
若茴能说不好吗?总不能自己一个人跑回去,跟他一家子人报告说:他们金鹏家的逃孙、逃子、逃爹,旧疾复发,流浪的老毛病又犯了吧!
“我看再待一周好了。”若茴细声的说着。
不料,他反而很坚持的说:“不,我们明天就回去。我等不及了!”
若茴看着金楞忽转兴奋的模样,不懂他那句“我等不及了”的意思,然而偎在他身旁的感觉太舒暖了,暖得教她不想费神去猜测。
这一晚,有几朵紫云飘到半悬天幕的月姑娘身边,为她披挂霞霓、遮避颦媚,多情云儿就怕那有心人绻恋她蝉娟的娇姿,因而流连不舍离去,于是在半窥半睨之下,他紧携着若茴的手,漫步于潮浪卷沙的海滩,让海风过
耳轻吻她的眉宇。满天星斗下,一串银铃般的清澈旋韵在他内心深处响了起来。
我再没有命;是,我听你的话,我等,
等铁树儿开花我也得耐心等;
爱,你永远是我头顶的一颗明星。
要是不幸死了,我就变一个萤火,
在这园里,挨着草根,暗沉沉的飞,
黄昏飞到半夜,半夜飞到天明,
只愿天空不生云,我望得见天,
天上那颗不变的大星,那是你,
但愿你为我多放光明,
隔着夜,隔着天,
通着恋爱的灵犀一点……
他胸口充盈一股矛盾的感觉,这感觉是长久以来未曾浮现的奢侈幻梦,削减了占据他多年、恍若隔世的魑梦。
不!他再也没有梦!无梦可追、无梦可忆,他的梦已随着那个吟着“冷翡翠的一夜”的女孩隐没下地狱了!而若茴也大得超过了作梦呓语的年纪。
娶她,嫁他;这是个两全其美的方案,一桩互蒙其利的婚姻,只要他能善导改变若茴的爱情观,宠护她,给她十分的保障,让她过着锦衣玉食无忧的生活,他们的婚姻一定会成功持久的,金楞自信满满的想着。
老周开着车子驶进大门才不过五分钟,金楞便一股热络劲地用双手捂着她的眼睛,半推半拥的导引她跨出车子,往后园花圃走去。
不习惯置身一团黑暗,若茴颠踬了好几回,照着他的指点踏上两个小阶梯后,他们才停止走动,金楞将双手自她眼皮上撤离,准她一窥究竟。
缓缓撑开眼皮,望着模糊的影像,站在门际的若茴呆傻住了,因为她未曾踏入过如此绿意盎然的玻璃原木花房,于是喜不自胜地向前迈了几步,触及从挂盆拖曳而下的植物,像是揉玉般地以指尖轻挲光滑细致的叶瓣,几秒后,她霍然转身,紧锁他热情的黑眸,“这就是你等不及的东西?”
“不喜欢吗?”看着新婚妻子一脸愕然的表情,他趋前轻握住她的手解释道:“我还以为你只喜欢长青植物?”
“是啊!但……”若茴该怎么告诉他,其实自己也喜欢栽种一些色彩艳丽的花呢?以往是因为早出晚归忙着赶校车,没时间管花间事,所以只选择易栽植的绿色植物,来调解心情。
“但是什么?”他的笑容明显地出现不悦。
“没什么,很好!我很喜欢!”若茴马上绽开笑颜,“我们可以在向阳处放几张桌椅,上面放几盆小花,诸如玫瑰、蔷薇、紫罗兰等,当你我没公事可做的时候,可以泡壶茶,听听音乐、聊聊天。”
他没有针对她的建议表示赞同或反对,反而松开了她的手,蹙眉咄咄反问:“你不喜欢对不对?”
“我喜欢!我真的很喜欢!只是我认为若能再加些花……”若茴再三保证。
但金楞面部的表情已变成了讥诮样,“那就起码装成更兴奋、狂喜的样子吧!”他连听她解释都不愿意,“我马上找工人来,将它全部打掉,然后看你要处置成什么鬼样子,我都不干涉!”
若茴忙不迭地疾走到他身前,诚心的说:“我是真的很喜欢!谢谢你,我只是一时傻楞住了!很抱歉,我没有……”
“何必抱歉,你只是出于自然反应罢了。我们就照你的意思做,放张桌椅吧!”看着她惊慌的表情,金楞也为自己突如其来的狂爆个性而气恼不已,“我才应该跟你说抱歉,很显然是我小题大做了,也许希腊的烈阳把我晒昏了,如果你不介意自己到处适应环境的话,我先失陪了。”话刚止,他毅然旋肩走出这间温室。
望着他的背影,若茴怅然不已,一分钟前,她的宇宙里有阳光、欢笑、期待;怎么才在短短的时间内,他又变了,变得暴躁、难以取悦、不近情理?好吧!就算是她迟缓,没能及时对他所送的这份礼物表态、叩头谢恩好了,但她一向是如此啊!若茴实在不明白自己闯了何等滔天大祸得罪到他了。
由于若茴不熟悉路径,她花了十五分钟才穿过竹林小径,找到石板路。石板路的尽头有栋钟罩似的玻璃房,从远处观赏,就像一盆映着碎花的大花桶,红、蓝、靛、紫、黄、橘、绿,遍布四周围。
若茴自然地走近一名正蹲着身子,在铲土、分盆的中年男子,看着他细心的埋头认真工作,她开口发问:“嗨!你好,我能请教你在做什么吗?”
满头灰发的中年男子停下手边的工作,缓转过头,瞄了她一眼,老实不客气的回道:“你没看到地上的花吗?除了种花,我还能做什么?”
若茴怔了一秒,为这个人毫不粉饰的言词而语塞。“说得也是。我能参观一下花房吗?”
“花房?你称它花房?我看这宅子里,大概唯有你会称它是花房。你要看的话,请自便,只要别折花就行了。”
若茴蹙眉瞪着这个无礼的男人,为他不信任的警告暗地喊冤。她笔直的跨进敞开的玻璃门,眼前竟是一团团盛开的蔷薇,品种之多、色彩之繁,令人炫目。若茴好讶异,这么大的花房里,竟然只种蔷薇科属,而且不是一盆盆四处零星散布,而是呈好几圈圆形环状,集中于一个正中央的花圃上。于是,若茴霍然明了,这里的确不是花房,而是花冢!是谁的?不用说她也知道,是那个叫于嫱的女孩的。这让她惊惧万分,毛骨悚然,想要移步走动,却使不上半分力气,只能背靠着冰冷的玻璃墙支撑身子。
结果是金不换的呼声让若茴回了神。“二妈!你在这儿干嘛?我听林妈说爸和你回来了,四处找了好久,没想到你到这儿来了。”
若茴将双眸往上挪,直直望进对方关怀的眼底,虚脱无力的答道:“我……想熟悉一下环境。”
“怎么了?二妈,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金不换关心的问。
“没什么,”若茴缓吁了口气,“只是长途旅行的关系罢了,我小睡一下就好了。”
“那我陪你回去吧!顺便介绍地形,让你认识环境。”
打从蜜月旅行回来后也两个月了,彭振耀和金意旋环游世界去了,金不换天天出公差陪岳笑朴,独留她和管家及仆役,家里空无一人。
漫长的暑假即将结束,若茴也按捺不住兴奋,期待回学校教书,看看新同学。老实说,已成为人妻的她,并没有想到日子会这么枯燥、乏味,这里人虽多,但比起单身时随心所欲的生活又差了些。
每天早上,金楞会交给她一张他的行事历,让她知道何时、何地可联络到他。第一次,她兴奋地以为这是他要她给他上班打气的暗示,看着秘书打出来的时间表,等到十一点时,她长指往纸上的行事历一点……红屋广告,便兴匆匆地按下了键,转了五次线,费了五次唇舌解释身分,最后竟还是江汉来回复她的电话,解释社长很忙,正和对方的董事长洽谈合约的事宜,有没有什么事需要传话?
当然没有!只是问个好罢了!
二十分钟后,她卧室的电话响了起来,那声喂还卡在她喉咙里,就听到他□哩啪啦地一串话,“搞什么?你要查勤也稍嫌急了点吧!短短几分钟内,整栋红屋广告大楼里,都知道广崎的老婆来电追踪。请你下回编个像人样一点的理由好吗?问个好罢了!我告诉你,只要你别打电话来s扰我,我好得不得了!你为什么不说话?哑巴吗?”
若茴很气,每次都得蒙受不白之冤,遭人羞辱,双唇抖了好久,忍住鼻水,镇定地说:“你有给我机会说话吗?是你要留行事历给我的,很抱歉我会错意,伤及你大男人的自尊心了。在此告诉大社长你一声,我今天要回娘家一趟,免得你误会我爬墙出去逛街,再见!”他在若茴还没收线前,喊了一声“等一下”,这让若茴不得不继续听下去,“还有事吗?”
“我今晚有应酬。”他收敛高张的气焰,随后才问道:“你打算几点回来?”
“你要我几点到家?”若茴心软地问着。
“这样吧!为了省时,我今晚十点在你家巷口接你。”
“我照办!”若茴不用猜也知道,根本不是为了省时,而是跋扈的他怕极了冷艳的丈母娘,新婚至今三个月,他没陪她回娘家一次过,倒是金不换一直为父亲找借口、赔罪。
从那次的经验中,他给了她一支专线的号码,但为了避免找骂挨,若茴没有再拨过半通电话给他。
今夜,全身只着一件褪了色的破烂牛仔裤、打着赤膊的金楞半斜躺地靠在大床上,漫不经心的翻阅江汉特地送来的一大叠临时急件报告及信函。
被拆封的文件东一张、西一张的散撒在床被上,如果经他分类为垃圾信函的话,他大手不客气的一捏,随手往正前方十公尺远的乌木檀梳妆台方向一掷,垃圾就如飞石般弹进了骨董鸟笼里,他的技巧纯熟,几乎百发百中、弹无虚发。坐在远处沙发的若茴,好脾气地看着书,等待与他分享惊喜的时机。
“听林妈说你今天又跑回娘家去了?见到我那宝贝儿子了吗?”没想到他突然开口说话,但眼光还是集中在信件上。
“嗯!”若茴俏皮的冲他一笑,只给了他这么一个回答。
见她一副少见的神秘样,他将心思从信文上拉回,“嗯?你就只有这句话要说吗?为什么我老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好象没添个老婆,你妈反倒多了一个孙子似的。”
“小换正在教我表妹学中文字,如果你吃味的话,不妨到寒舍一窥究竟。”
“免谈!你妈跟我八字犯冲,每次见到我都不假辞色,好象我亏待她女儿,让你饿着、冻着、打压你似的。”
“你太夸张了,是你自己顾虑太多,到现在还喊她林太太,她当然不高兴了。”若茴安慰着他,想居中扮演和事佬。
“对不起,我只要一见你妈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的脸,就喊不出话来了。”金楞毫不讳言的坦诚。“你娘又追问你是否有喜了是吗?”
“我好象是真的有喜了!这几日来的症状,跟七年前的一模一样。”若茴努嘴道,但欣喜却是跃然入眼底。
“别傻了!”他瞄了一眼若茴,将手中的文件往旁一搁,跳下床。他自然摆动的肩臂、宽广厚实的胸膛、配上隐没牛仔裤内狭窄的腰身与迷人的臀部,如金铜神祗出现在若茴面前,不吭气地接过她手中的书,俯下身在她脑门顶上印下一吻。“别想太多,你干脆跟妈解释,是我有问题不就成了。最近我似乎疏忽你了。”
“没关系,我了解你是因为工作忙,东北亚、东南亚两地跑。不过,如果我真的怀孕的话,你就能再次当爸爸了,”若茴低喃,未意识到直立站着的金楞嘴角所浮现的冷漠与讥诮,她随后仰视他问:“我怀孕的话,你高不高兴?”
“当然!”不过这不可能,金楞对自己如是说。
“那么……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真的是有喜的话呢?”
“那我得恭喜你,记得届时提醒我买个驼鸟蛋般大的金刚钻给你。不过你我皆知那是不可能的事。”金楞笑歪了嘴。
若茴也呵呵傻笑了两声,接着大声宣布:“那我也要恭喜你,你明年三月中旬就要做爸爸了!”
金楞当场狂笑一阵,结实的胸肌上下起伏不停,大手也盖住整张无懈可击的俊脸,良久才遏止住笑容,说:“我?做爸爸?哪一个倒霉的讨债鬼会那么没眼光,挑我家投胎!”
“我肚里就有一个啊!”若茴有着他一脸不可思议的笑容,以为他和自己一样,被这个好消息惊呆了。“今天证实的,已三个月了。”
金楞一听,敛住笑意。“三个月!你不是不能生吗?哪个庸医帮你看的?绝不可能!”
“我的反应和你一模一样,也是一直跟医生强调,还跟他解释我的病历,他说会帮我把当年的病历表调出来查阅,明天给我答复。”
金楞虽一脸不可置信,但脑筋已开始快速地转着。他有一种深受欺骗的感觉,随即想起左明忠曾在调查报告上注记那份病历遗失!当初他一味只想到如何得到她,反倒没察觉出蹊跷。这其中一定有人在搞鬼:“那么久了,调得到吗?”
“应该可以吧!我明天也会请明轩特别帮忙注意一下。”
“找他干什么?他又不是妇产科医生!”金楞怏然不乐,他对那个叫赵明轩的家伙没半丝好感。
“七年前帮我诊断的医生,就是他介绍给我的……”若茴说着就把当时看病会诊的经过全数道出。
金楞愈听愈火,“所以你相信那个姓赵的家伙对你说的任何一句话?你不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医生要假他人之口道出你的病情,武断的说你不孕?”
“怕我无法承担这个事实吧!”若茴也不太确定了。“我明天找他问去,看他怎么说?”
“光问有啥用?让他身败名裂才是真的!你别再涉入。如果你的身体真不适合怀孕的话,我希望你能把孩子拿掉。”
“拿掉?!我不要!今天帮我会诊的医生也没提及我不适孕的征兆。”
“即使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我都要强迫你拿掉孩子;更何况我可能有不良家族基因存在,你知道我二伯的事吧?”
“你过分紧张了,爷爷说那是因为你二伯小时候高烧过度,来不及就医才变成那样的,根本和基因无关。”
金楞无话可说,勉为其难的转过身。“不管怎样,我不做冒险的事,先把这胎拿掉再说,以后再从长计议。”
若茴听着他薄弱的理由,不解的看着他。“你不高兴有个小孩吗?”
“这跟高兴与否无关,我是出自关心才要你这么做的,如果你有个万一的话,我不会原谅自己的。”金楞摆出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温柔的以指背摩挲她的面颊。
“我……”面对这么轻柔的话与他深邃的眼眸,若茴差点点头了。
“把孩子打掉!”
“先让我跟医生商量过再说,好吗?”
“不用商量了!医生说你不孕,结果你还不是有了?这回难道他敢保证你的性命无虑?”
“我们多看几家,听听不同的医生的意见嘛!”若茴紧抓住他的大手。
这结果不是他要的,金楞倏地抽回手,马上换了一个面目,“随你,难产而死,不关我的事。”
为了松缓气氛,若茴尝试谈谈别的事,“趁着还余几天的假期,我开始整理温室了,栽种一些木本植物,诸如木芙蓉、茉莉、桂花、鸣子百合、葛郁金等,凑巧上周末我回峨眉探望爷爷时,看到阿福叔那儿有好几株黄秋葵和白秋葵,就顺便跟他分了几盆回来,你知道怎么着?”
金楞耸耸肩,折回床边,一副知不知道都无所谓的态度,勉为其难地反问:“怎么着?”
“每一个花苞真的是朝开暮谢呢!无怪乎人家会用秋葵来表示已逝去的事物,‘今日花正好,昨日花已老’,前人所说的昨日黄花,一点都不夸张。”若茴喜孜孜地说着。
“所以说嘛,有花堪折直须折!我是举十指十趾支持这个享乐主意的论调。”
“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他无动于衷,继续伏首书信问。
“司秋葵花的花神是谁?”
“谁?”他不耐烦的虚应。
“阿福叔告诉我,是汉武帝的爱妃,李夫人。”
“喔!她跟秋葵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若茴伏趴至床缘,雀跃道:“西汉武帝时,有一首古诗‘北方有住人’,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你听过没?”
“听过又怎样?没听过又怎样?反正都不是指你,你干嘛这么起劲?”(作者注!日文汉语中,‘北之方’乃是正室,也就是大老婆。)
若茴不理他任性的反讥之语,好言好语地解释:“这是当时赫赫有名的乐师李延年,借诗寄寓自家妹妹有超俗逸尘的花容月貌之姿,就因为在他唱作俱佳的表演下,听得汉武帝心猿意马,李夫人因此得宠。可惜李夫人早逝,如一日秋葵,后来的人就把她誉为秋葵女神。”
金楞眄了一下若茴急欲得到认同的表情,撇嘴说道:“听起来有一点牵强。”
“怎么会?很诗意的,不是吗?”若茴拉住他的手臂,不依的抢走他手上的信,半强迫地要他点头应是。“你不同意的话,我不还给你!”
“别这样,让我安心看完这封信再说。”
“我不要!”若茴说着往他胸前仆倒,凝望他雍容的轮廓,心有所动的倾下头,红唇自然地要朝他印下。
出入风月场所多年的他,已习惯了女人这种突击的把戏,当下本能地闪了一下,她的吻直直落到他颊上的青胡髭上,他猛力地将她扳离自己,蹙眉严厉地回视若茴一眼,见她娇嫩香腮泛起霞红,为她从未有过的撒娇举动纳闷不已。“你今天怎么了?才怀孕三个月,就不知检点了,别再耍这种孩子气的把戏!把信还给我!”他厉声斥道。
若茴怔了一下,过了一秒,才意识到自己失态的行为,慌忙中把信递了出去。他不发一言地接下恬,不理会走回房间一隅的她,继续阅信。
就这样,不到十分钟的轻松时刻又消弭无踪,若茴的心底有股冷流窜起,渐缓包围着她。她早该知道,要以不变应万变的,再说,以她的年纪而言,也已大得不适合扮演小女生的模样,冀望博得别人的注意力及娇宠。
若茴忍下了遭拒的尴尬,好整以暇地问着:“你会抽空到我的温室参观吧?”
“我一有空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