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这一切却像是肥皂泡一样破灭了。想到这里他热泪涟涟。
在派出所他见到了来自a省的沈处长和两名威武的警官,他和沈处长相对视时,他明白了一切,他有点羞愧地低下了头。他和沈处长是老相识了。随后他被带到北京市公安分局的十四处,接受两位警官的严厉的盘问:照例是年龄、姓名、籍贯,然后身份,他有点底气不足地报了那个正处级的《中华影像》专题部主任的职务。
“你是《中华影像》正式在编人员吗?”讯问的警官问。
“不是。”
“你有新闻出版方面的职称吗?”
“没有。”
“那么你有什么资格从事新闻出版方面的工作?”
他沉默不语。
随后他交待了他到a省与庄洪生秘书长和陈宏平处长等人策划出版《走向世界的a省》的过程,他的交待与专案组掌握的材料是吻合的。他一再声明,他策划这画册只是牵线接头与庄洪生秘书长签了合同,具体c作是由公司另一骨干隋大成干的。隋大成是项目承包人,他具体负责《走向世界的a省》编辑部工作,所有的钱款收取转递均由隋负责。他是按规定拿了21万元的提成。隋大成人不在北京,到a省回家探亲去了,也可能到内蒙古去了,因为他正与内蒙古自治区的一个委员会策划一个《走向世界的内蒙古》的画册。至于我们的东方社长他在我到派出所前二十分钟去机场到珠海去了。
当警官们在楼下的讯问室对王立成进行讯问时,沈剑军处长和宋瑞诚副主任正在楼上焦急地来回走动、徘徊。时间已是当晚二十三时,而直到目前为止,一应司法手续尚未传来,明天即将对所谓《中华影像》杂志社专题部进行搜查,对涉案嫌疑人进行刑事拘留,对《中华影像》专题部房产、银行账户进行冻结。在公安部有关部门的协调下,北京市公安局十四处表示了最大的诚意,给予全力的配合,要人给人,要车给车,使沈剑军感动得不得了。现在王立成的初步交待已全面验证了这个所谓的《中华影像》专题部是非法设立的出版机构,他们的非法出版犯罪活动正如宋瑞诚预料的那样,牌子是买来的,完全可以端掉这个窝点。而陵州市的城中分局却找不到一个做主的人,他抓耳挠腮无计可施。打电话到分局指挥室,指挥室那个值班员牛b烘烘不把他这个省厅的处长放在眼里,借口说是局长不在,他不能传递任何法律手续。请他把局长给找出来,他说局长去向不明。沈处长给局长挂手机,手机关机。打传呼,传呼不回。怎么办呢?他清楚这次外出追捕东方道宽,搜查窝点的任务是他负总责,万一人犯逃跑,赃款赃物转移,本案将无法了结。月色如水,他在庭院漫步,与正在月光下徘徊的宋瑞诚相遇。
“老伙计,你对此案有什么看法?”他在黑暗中问。
“我刚才听了王立成也就是我们的老对手王世牛的交待,对此案性质的认识有把握了。这是一起性质严重、作案手段严密,有组织地借助政府部门权威攫取国家企事业单位资产的非法出版案,不是基层公安部门办惯了的一般刑事案件,基层公安部门对这类涉及出版的文化类型智力犯罪案件遇到的不多,没有经验,顾虑也多。城中分局长也就是你在派出所工作的老同事,当时不是答应带好手续来办案的吗?临走又变卦说是随要随传,并说已关照值班员。到现在你看联系不上,这恐怕另有原因啊。”宋瑞诚提醒道。
沈剑军忧虑地说:“查处此案,厅里的李副厅长就有不同意见。那天,我跟着他车子回厅里时,他在车里把我好一阵子训斥,板着脸说,小沈你怎么这么不成熟,领导已表过态了,你应该顺着厅领导的意见说,怎么能自说自话,这是无组织无纪律不知天高地厚。我只好听训,好在他不管我处,我也不管他个d蛋。后来我专程到在省委党校学习的黄副厅长那儿汇报。黄副厅长态度明确,坚决按赵书记的指示办,厅里一把手态度也很明确,我怕什么。现在惟一的办法只有请华敏主任出面,敦请城中局局长立即把手续传到北京、广东,我想明天分三路,我带一路和魏武斌去捉拿东方道宽;你带一路和分局小李、小武,由全国‘扫黄’办的北京市局同志配合对刘家胡同东方道宽的大本营进行搜查。我的部下吴科长和纪委谢科长带一路回陵州与龚红旗会合,请龚红旗组织市公安局搜查《走向世界的a省》驻省城编辑部,赴a省临江的双山市追捕隋大成。兵贵神速,否则总部一动,必将打草惊蛇,要动必须一起动。刘家胡同总部的动作必须放在东方道宽捕获后,否则功败垂成。”沈剑军坚决地说,脸上开始有了笑容。
黑夜沉沉地笼罩着静谧的小院,二楼刑警队办公室内的日光灯发出惨白的光,专案组的同志静候在传真机旁,焦急地等待着a省城中公安分局发来法律手续。十四处刑警大队的王大队长打着哈欠陪伴着外省来的同行。夜深人静,一辆红色的桑塔纳载着一个漂亮的女人闯进了十四处的小院,她就是方晶小姐。她是来打听她的男朋友王立成消息的。
刑警队王队长接待了她。王队长告诉她,王立成因为嫖娼问题接受公安部门的审查,问题查清自会放他回去。
方晶小姐带着满腹疑惑,自言自语道:“我天天和他住一起,他的情况我了解,他不可能去嫖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王大队长说:“怎么回事,你明天自会明白。”
方小姐开着车悻悻离去。
时间已过零点,华敏与秦东方刚刚躺下。按照习惯华敏仍依在床头看一本,秦东方已发出均匀的鼾声。床头柜上的电话铃声惊动了仍在百~万\小!说的华敏和熟睡中的秦东方。秦东方咕咕哝哝地说:“这准是赵书记打来的。”因为没有什么人敢在深夜打电话惊扰他的清梦。赵书记是夜猫子,这电话铃一响全家人都睡不着,省纪委机关传说,千不怕万不怕,就怕赵为民半夜打电话。但是他猜错了,电话是沈剑军从北京打来的。
华敏说:“你睡你的觉,这电话是找我的,北京来的,一定有急事。”
“实在对不起,华主任,半夜打扰你了。但没办法,城中分局葛局长办公室电话、手机、bp机全都打不通,分局指挥中心值班室那位老兄派头特别大,非局长发话才肯传手续,没有手续下面的任务无法执行。王立成已被抓获,但只能留滞二十四小时,东方道宽已飞珠海,另一犯罪嫌疑人隋大成已回陵州市,我和老宋商量的意见,明天分兵三路,一路去珠海,一路留京对东方道宽的窝点进行检查,隋大成的问题交给陵州市‘扫黄’办的龚红旗请公安协助解决。你今晚必须找到城中分局的葛局长,请他把手续传到北京市局十四处刑警大队,否则明天的计划就要泡汤。龚红旗这小子有办法,他和城中分局葛胖子是小兄弟,抓隋大成不需多c心。”沈剑军一口气报告完专案组在北京的情况和下步的工作打算。
华敏披衣下床,穿戴整齐,秦东方关心地递上一件外套说:“把这穿上,外面天冷,小心着凉。”
她“噔、噔”地跑下楼去,推下自行车就向分局赶去。
11月,已是仲秋季节,深夜透出微微的凉意,空旷的街道,静寂而寥无人声,偶有疾驶而过的出租车、公共汽车发出喇叭的声响。从华敏家到分局骑车要二十分钟,短短的二十分钟路程,她的内衣已完全透湿。她气喘吁吁地飞身下车,分局大铁门紧闭,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嘭、嘭、嘭”地敲打着铁门,足有十分钟门内才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谁呀,半夜三更的敲什么,这是公安局,有事明天再来。”
华敏敲着门说:“我是省纪委的,有急事找你们局长。”
看门老头打开铁门,看了看华敏晃在手中的工作证,放她进了分局,并热情地将指挥中心值班室的位置告诉了华敏。华敏的手指已经敲门敲得流出了血,而不自觉。
推开值班室的门,值班人员睡眼惺忪,哈欠连天。看华敏推门进来,他警惕地问:“你什么人,半夜三更到这儿来,这里是公安分局指挥中心,你有什么事?”
“我是省纪委的,北京‘3。26’专案组叫你传的手续为什么不传?”她随手将工作证甩了过去。
“葛局长没有关照啊,这手续也得要盖章才行。”
“你们局长人到哪儿去了,你立即替我把他找来。”华敏严厉地命令道。
“这半夜惊动局长……”值班人员有点犹豫。
“就按我的意见办,对你的局长说我请他务必到分局来一下。”值班人员一阵忙碌,终于把分局局长找到了。
十分钟后,院子里响起了喇叭声,分局局长驾到。
胖乎乎的葛局长,满脸堆笑地跨进值班室,热情地和华敏握手。华敏心中窝着火,脸上却堆着笑。这边值班员忙不迭地倒水让座。
华敏说:“局长大人你好难找,沈处长在北京打你手机关机,打寻呼你不回,办公室电话没人接,你躲到哪儿去了,又去喝酒了吧?”
“华主任,你听我解释,刚才我正在省厅李副厅长办公室谈工作。一般在厅长那儿,我手机、呼机都关闭的,李副厅长还谈到这个案子,说他对这个案子吃不大准,所以这手续嘛我就慎重了一下,不过没关系,他们随要随传,这我已和值班人员关照过了,我们现在实行了案件纠错责任制,办错了案,我可要负责的。”胖子局长解释说。
“这案件是全国‘扫黄’办交办的,是省委赵书记直接抓的,你们市局一把手局长也批示过的,至于性质嘛,省出版印刷局已作了认定,他们也是要负责的。现在应该将手续传过去。”华敏斩钉截铁地说。
十分钟后,焦急地等待在北京市公安局十四处刑警大队传真机旁的沈剑军接到了公安分局局长签发的刑拘东方道宽、王立成,查询、冻结天狼星文化艺术广告传播中心和《中华影像》专题部账户、房产,并对其工作场所依法进行搜查的手续。
垂头丧气的王立成被押解到北京市公安局看守所暂时羁押。
次日中午,华敏同志带领分局两名刑警飞抵北京。晚十九时,王立成被押解回陵州市。一个小时后东方道宽在珠海落入法网。
晚二十一时由华敏、宋瑞诚指挥的联合搜查组在全国“扫黄”办、北京市公安局、北京市“扫黄”办的配合下,由陵州市城中公安局刑警队李队长出面出示搜查令,对地处方庄小区刘家胡同38号的《中华影像》专题部进行搜查。同时全国“扫黄”办同志和宋瑞诚以行政执法的名义,出示执法证对该处进行检查。
沈剑军和魏武斌是凌晨六点三十分登上北京去广州的当日头班飞机。虽然一天一夜未曾休息,他们并不感到疲劳。他们有着一种临战前的兴奋感。
晨曦初露,飞机在白云机场降落。利用飞行间隙时间,他们靠在松软的航空椅背上略略睡了一小觉,让高度紧张的脑子松弛一下。魏武斌鼾声如雷,他不担任何心思。他跟着沈处长,千钧重担自有沈处长承担,他只是助手,他像是一尊心宽体胖的弥勒佛能吃能睡,只有他在挂帅主抓一个案件的时候他才更像一个领兵统帅的将领,此刻他只是沈处长副官、马弁,因而无须像沈处长那样紧张得睡不着觉。
沈剑军双眼紧闭,看上去是在养神,其实他脑海像是滚开的水那样在不断翻腾。过了睡眠的时间,反而了无睡意。他想到他那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乡古彭城,那是汉家天子的发祥地,民风剽悍,民心淳朴,英雄辈出。当年刘邦斩白蛇起义就在彭城附近的沛县。因为刘邦的部将樊哙是沛县的屠狗之徒,沛县的狗r名扬全国。吃狗r长大的沛县人,身上总有着一股凛然忠烈之气,那里又是当年淮海战役的会战之处,国共两党的生死拼搏使老辈人记忆犹新,使后来者当仁不让地滋生着某种壮怀激烈的情怀。他生在城市,长在农村。父亲是新中国培养出来的第一代大学生,古沛壮烈之气熔铸着他那豪爽正直的人文情怀,作为有文化的新中国第一代知识分子,华东水利学院毕业的年轻水利专家,理所当然地对当年大跃进中某些领导头脑发热,鼓动全民兴修小水利,忽视对于黄河水患的根本治理,浪费国家资财的浮夸风持怀疑态度。虽然历史的事实证明父亲的预感是正确的,小水利没有从根本上缓解黄河水患,而且滋长了各自为政,地方保护,以邻为壑的歪风。大自然以百倍的疯狂,报复了人类的自私、盲目和蛮干,那年古沛州千顷良田被淹没,导致父老乡亲流离失所,使已被打为右派,下放农村的父亲热泪涟涟,而又无可奈何。沈剑军降生于三年自然灾害的年头,目睹了家乡的贫困,在这个落难的知识分子家庭,他从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尤其是父亲的刚烈性格,强烈的入世情怀,对他今后的性格养成有着极为重要的作用。“文化大革命”中父亲的遭遇雪上加霜,他竟然认为中央打倒刘少奇的政治决策是极端错误的。一连串不公正的待遇,政治上的高压使父亲的精神崩溃,神经错乱,那时他家住的只是几间茅草土屋,父亲每天手中缠绕着地瓜的藤蔓,绕着屋走来走去,口中喃喃自语:“喂……喂……是北京中南海吗?您是毛主席吗?刘少奇主席可是好人哪,您老人家不要受小人的蛊惑,他们陷害忠良呀……”父亲是彻底地病了。父亲的怪异举动引来了造反派疯狂的报复,父亲被批斗得死去活来,……沈剑军从小是在母亲的泪水和父亲疯疯癫癫的呓语中领悟人生的。直到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父亲的问题才彻底平反,然而父亲已经丧失了工作能力。现在每年回家探亲看到爸爸带着呆滞的目光叼着长长的旱烟蹲在墙角晒太阳那种神态,宛如当地老农一个样,他就一阵心酸。这就是一个有着正直的知识分子良知的人在那个假话、空话、套话、大话连天的岁月中因为说了几句真话引来的悲惨遭遇。这是清醒者的孤独,这是耿直者的疯狂。当他带着人生深深的创伤和感悟进入部队,带着自卫反击战的军功章,在复员后又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公安学校,他承继了父辈耿直、善良、坚忍、无私等良好的品质。今天他带着魏武斌去追捕东方道宽时,突然想到了“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这汉高祖刘邦的千古绝唱。他们就是在风起云涌的改革开放年代,镇守一方的猛士,守土有责的良知使他以一往无前的勇气踏上了南去的航程。眼前这位睡得正香的魏武斌是公安厅治安处老处长的儿子,他也毕业于公安学校,出身于公安世家,父亲干了一辈子的公安,他和弟弟子承父志,他的人生道路一帆风顺,因而他没有沈剑军悲壮的大漠雄风般的情怀。他心宽体胖,无所用心,随遇而安,生于安乐,而无忧无虑。他只是偶然的原因调到了出版印刷系统。那是他父亲当年和宋瑞诚共同赴北京参加一个非法出版案件的协调会时。老父听说刚刚成立的省“扫黄”办急需有办案经验的人员,立即推荐了自己在派出所工作的儿子。于是魏武斌顺利进入出版印刷系统,成为出版领域中的武人。由于处事随和,工作勤恳,善于协调各种关系,在组建出版印刷稽查队时自然成为大队长。这时的沈剑军已经嘻嘻哈哈地半开玩笑半当真地私下封他为陵州市公安局的刑警大队长。
当飞机在广州的白云机场平稳着陆后,沈剑军处长向迎接他的广东省公安厅文保处长介绍魏武斌时说:“这是我省陵州市局刑警大队魏大队长。”他只是含含糊糊地笑着表示默认,好在他原本就是公安出身,那神态那架势就是一个真正的公安战士。
当他们说明了来意之后,又出示了公安部要求广东方面协查的文件。文保处长爽快地表示一定全力配合,只是这全国r企业家联谊会年会究竟在珠海哪家宾馆召开不清楚。国际航空节将在珠海举办,届时全国几万人前来珠海,在这么多人中寻找这位东方道宽秘书长,无异于大海捞针。
沈剑军眼睛眨巴了一下,拿起手机竟然以公安部的名义给r部挂了一个电话。很快了解到中国r企业家联谊会在珠海开发区的四星级宾馆金海滩饭店举行。可是,公安部要派人参加会议的信息很快就传到东方道宽的耳朵中,引起他一阵疑惑。而此刻他还未去机场,正在他那宽大的r通讯社的社长办公室为昨晚他的姐夫王立成的神秘失踪而c心烦神。这混账小子守着如花似玉的方晶小姐还心猿意马在外面乱搞女人,不过是男人嘛,总有点花花肠子,自己也还不是这样,守着漂亮妻子,在外面拈花惹草的,男人好色没有什么丢人,只是别和妓女去胡乱搞,被公安抓去,那才是活出丑。想到这儿,他只好一边安慰哭哭啼啼的方小姐,答应托关系一定把这混账王立成保出来,一边收拾行装钻进了自己的奥迪26去接老会长一行。他们是搭乘下午十五点三十分的航班。搭上飞机那会儿,天气晴朗,阳光普照,看不出一点有可能变天的迹象,这种天气给人的心情是爽爽朗朗的,他不应该杞人忧天,影响自己作为协会秘书长水平的发挥。
沈剑军和魏武斌到珠海市已近中午,珠海市公安局文化保卫处的科长非常热情,忙着招呼沈处长和广东省厅的文保处长去海鲜馆吃海鲜。沈处长面对一桌丰盛的海鲜却吃不下去,不过盛情难却,他还是以古沛人的豪爽连干了三杯白酒,弄得
差点将满肚子海鲜全部呕吐出来。这下珠海的科长更高兴了,于是又和魏大队长干了三杯。酒过三巡,谈到抓人的大事。文保科长面有难色,这事要向开发区的书记通一下气,这个会议我们也接到保卫任务的,客人是开发区书记请来的,无缘无故把书记请来的客人抓走,总是很煞风景的事,况且全国那么多r界的企业家聚在金海滩,秘书长突然失踪也易引起s动呀。
“这样吧!我们先去开发区见一见书记,征求一下他的意见再说吧。”沈剑军善解人意地提议说。
这样他们在午后十四点就坐在了开发区委书记的办公室。开发区区委书记是市委常委,是一位风度翩翩的中年人。听说他请来的客人涉嫌犯罪,先是吃惊,后表示理解,只是希望不要弄得影响太大,影响到整个会议的顺利进行。这些要求当然是合情合理的。然而,当他们来到金海滩大饭店总服务台查询时,电脑中并未发现有r企业家联谊会东方道宽的名字。秘书长尚未到会。会议接待人员告诉沈剑军处长等人,秘书长将和老会长一行三人乘下午十五点五分的飞机,大概十七点三十分左右才能到达珠海。别无他法,只有守株待兔。利用这个时间差,正好美美睡上一觉。
傍晚十七点三十分,波音737平稳地降落在珠海国际机场。老会长步履轻松、满面笑容地走下舷梯,后面紧跟着步履略显沉重的东方秘书长,他脑海中老是在盘旋公安部要来人的信息和大姐夫王立成因嫖娼而神秘失踪的信息。因而他提着密码箱,随着会长走出机场,坐进了开发区书记的奥迪小汽车。他无心观赏珠海市宽阔大道两旁所呈现的南国风光,他还在反复想着他的心事。轿车沿海滨大道,在初秋的烈日下飞驰而去,车窗外是参天的椰子树,美丽的凤凰树,远处海水澄碧,隐约可见高楼林立的澳门。这次会议原本是可以安排去澳门观光的。他去过东南亚最大的赌场,马来西亚的云顶赌场,却没有去过葡京大酒店的澳门赌城,这次很想去观光一下。没准还可以去赌上一赌,人生本来就是赌博,胜败乃兵家常事,在泰国的赌博,他彻底地失败了,败在双山市一个叫陈梦桃的小女人手中,今天这场围绕出版《走向世界的a省》画册的大赌博,会不会败,他不敢说,也不敢往下想,如果败了那可就太惨了。他还在胡思乱想,直到笑容可掬的开发区书记请他们下车先去用餐,他才如梦初醒似的跟着老会长走进了宴会厅。
接风宴谈笑风生,觥筹交错,气氛热烈,主人热情好客,客人豪爽有礼,一切如常,并没什么异样。餐后,开发区书记陪着老会长和秘书长去了老会长的套间。会议工作人员笑嘻嘻地把东方秘书长住的正局级干部应享用的套间钥匙交给他,并为他打开套间房门就有礼貌地告别而去。
当东方c上钥匙牌,那黑暗的套间里顿时变得明亮起来。在晃眼的灯光下,套间客厅的皮沙发里坐着两个人,这两个人一瘦一胖,正看着他微笑,那胖子他认识是省“扫黄”办的干部魏武斌,当年他还是宋仁善的时候,就是在魏胖子的眼皮底下溜走而改姓了“东方”的。当时,他脑中一片空白,就像傻了一样,呆愣在那儿,心想不妙,公安部的人来了,就是这两个人。他下意识地装着糊涂,反问:“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a省公安厅的,在此恭候东方秘书长多时了。”瘦子亮出警官证。
“宋仁善先生久违了,不过现在应称你为东方秘书长阁下,请不要紧张。我们只是想请你随我们一道去陵州市一趟。有关《走向世界的a省》画册出版的事,有些账目要清一清,再说《走向21世纪的a省建筑业》的案子也该结了,你说是吗?所以必须请你去一下,没什么大事。”魏武斌和蔼地说,态度却是非常坚决而又不能拒绝的。
这时东方道宽反而镇静了下来,他下意识地取下眼镜,慢慢地用绒布擦拭着本来十分干净明亮的镜片,手指却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他定了定神说:“我知道你们要来,当r部打电话说公安部有人要来参加这个会,我就预感到要出事。没有想到你们来得这么快。a省,我可以跟你们去,可是必须和会上打个招呼,明天我还要主持会议,人突然走了,影响不好。”
那个自称叫沈剑军的人胸有成竹地挥了挥手说:“东方秘书长,这儿的事我们全部替你安排好了,你不必c心,我们礼貌地请你去,希望你配合。否则,对大家都不好,我们是执行公务,希望你理解。”沈剑军目光炯炯的眼睛紧紧盯视着东方道宽。东方道宽回避了他那如剑的目光,无可奈何地说:“好吧。”
于是瘦子警察在前,他居中,胖子队长在后帮他提着密码箱,他低着头,忧心忡忡地随着他们向宾馆大门走去。谁也没有注意东方秘书长的悄然离去,他们走出宾馆的神态一个像瘦瘦的秘书在前为老板开路,一个像是浑身名牌,业务缠身的老板,一个像是无所用心的保镖或者马崽。只是到了宾馆门口,东方道宽才看到远处闪烁着红灯的警车,他意识到他成了警方的猎物。
东方道宽被送上警车,沈剑军却又返回宾馆,特别谦虚地向老会长说明来意,解释了东方道宽的问题。老会长是十分有原则的老干部,非常通情达理,他完全理解并支持a省警方的工作,只是叹息地说:“东方道宽确是个人才,我原想把他调来的。现在不行了……”眼中流露出深深的遗憾。
后来沈剑军在专案组说:“老会长确实是个好人,非常谦虚,一点架子都没有。”当宋瑞诚与沈剑军再次见到老会长是两个月之后,他们去r经济研究中心取证时,证实了沈剑军所言不虚。
次日凌晨,沈剑军、魏武斌同东方道宽搭乘广州飞a省的头班飞机回陵州。在a省机场,城中公安分局警车已经在恭候,到了陵州市公安局看守所,沈剑军才向东方道宽出示刑事拘留证。与此同时,北京至陵州的特快列车驶抵陵州火车站。东方道宽的大舅子王立成带着手铐被押出车站。警车飞快地将他送到了看守所,妹夫与大舅子再次碰面是在一年以后的陵州城中区人民法院的审判庭上。
第十七章 揭秘大画册
陵州市出版印刷局副局长兼市“扫黄”办副主任龚红旗接到省“扫黄”办主任秦东方副局长电话时,是深夜二十四点。
此刻,他正带着康健处长,坐着那辆白色桑塔纳轿车,像是夜游神那样在陵州市的城区主干道上巡视。市委、市政府要求必须在五一前完成全市首批一千五百个书报亭的安装,书报亭的安装分批分片均在晚上进行。他就不得不白天连带着晚上地进行工作。他害怕市委书记会突然在某个晚上,某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时间,出现在某个安装点,去检查书报亭落成的进度。以致造成像上次市委书记夜访市规划局而出现规划局长赵勇那样的尴尬。
市中心的钟鼓楼静立在习习春风之中,红旗在这春夜带来的丝丝凉意中,感到一阵舒心和惬意。白炽灯将广场照得亮如白昼,那座建在中央花圃前空地中的书报亭设计成蘑菇形状,安装工人挥汗如雨,正进行着最后拼接,玻璃钢铸塑的外表是红白两色,在绿茵茵的草坪中央显得分外夺目。他想,明天晨练的市民将会惊讶地发现,在这个绿树成y、芳草如茵的广场上出现了一道宛如格林童话中的风景——蘑菇小屋,他笑了。他松了一口气,浑身轻松地一p股坐在松软如地毯的草坪上。他从裤子口袋中掏出香烟,摸出一支中华烟甩给康健,示意康健也坐下,然后自己叼上了一支。康健知趣地用打火机为他点上烟,捧着他的暖水杯仍然恭敬地侍立一旁。康健这小伙子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大爷我指东他绝不向西,要他打狗绝不撵j,表现出对他的绝对忠诚。这样的部下一定要重用,他用欣赏的目光看了一眼高大壮实的康健。他美美地吸上一口烟,他感觉到了胃壁摩擦的“咕咕”声响,真是又累又饿呀,他索性四仰八叉地横躺在松软的草坪上吸着烟,仰望着深蓝色的星空,天穹纯净而辽阔,繁星闪烁,一轮上弦月,映照苍穹。他不知道自己是属于哪个星座的。狗娘养的秦东方不知是虚情还是实意竟说我是“狮子座”的人。狮子座的人有什么样的性格,他带着将信将疑的心理查了查星座网。网上说:狮子座的人由太阳神阿波罗管理,身上处处阳光,热情、自信、大方是狮子座的特色。天生的领导能力,使他喜欢指挥别人和有强大的组织能力,不过过分的自信变得自大、狂妄,加上固执的性格,有时令人不知如何和他相处。
前面部分的评语他看了感到十分的满意,甚至有些自我陶醉,后面的评语使他感到难于接受,甚至产生了某种锥心刺骨的疼痛感,更加肯定心中的猜测并不错,秦东方这是讽刺挖苦。他不知道这个说话细声细气、带点娘娘腔的上级是如何揣摸他的性格的,这小子说话只说半句,总是云山雾罩地不着边际,使人琢磨不透,凡是琢磨不透的人心里总是藏着心计。这种人是要提防的。这家伙如此细心地琢磨我的性格研究我的为人处世等等。这秦东方想干什么呢?他百思不得其解。星空浩渺,人生短暂,如过眼烟云,白驹过隙。他感觉自己在这个短暂的人生中应该留下些什么,所谓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总不能像是庸官俗吏那样前怕狼后怕虎,像秦东方就是一个胆小怕事,又想当大官、发大财的人。而这种人往往是干不成什么大事的。我是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大爷我我行我素,横而有道,从心所欲而又不逾矩,这才是真正的大境界呢。想到这儿他像大爷那样冷笑了一声。那是对秦东方不屑的笑声。大爷我在孜孜不倦地工作,在省里市里甚至全国都有我的人。这名声甚至有点功高震主。
孙海清、秦东方都对他颇有微词,他是感觉到了的。孙海清在场面上讲着官话、套话、空话,关在房间内四脚朝天,嗑着瓜子,抱着电话,八方联络,打通关节,他想谋个市委副秘书长的位置,他其实并不把这个出版印刷局局长的位置看得太重,甚至只是当成一个垫脚石,一个继续向上爬的垫脚石,一个随时可以一脚踢开的垫脚石。因此这家伙对工作根本是无所用心的。孙海清的无所用心成就了他龚红旗的随心所欲。当然他的随心所欲是不逾规矩的,这是一种进入七十岁的人生大境界,是孔圣人所说的睿智境界,达到了这样的境界他就像是在天上漫游那样自由自在,潇洒自如。也就是他常说的,工作就是玩,玩就是工作。把工作玩得像是游戏这也是一种本事呢。玩要玩出花样,玩出水平,像眼前这批邮政书报亭的建设就是他玩出来的政绩。这政绩应当是有利于他升迁的。只要孙海清不捣蛋,这小子出任副秘书长,他应当是顺理成章成为正局长。他那辆白色桑塔纳就应当顺理成章地换成黑色奥迪车。想到这些他来了精神,一个鲤鱼打挺,突然翻身坐了起来。
他向康处长招招手,示意他坐在自己身旁。康健以为他要喝水递上了水杯。他接过水杯喝了一大口,眯缝着眼睛问道:“康处长,跟着我干是不是特别累?还要常常挨骂。”
“还好?”
“什么叫还好,你这句话答得勉强呀!”
“跟着你干累是累了点,但有成就感,至于挨骂嘛,你是刀子嘴,豆腐心,直肠子,训过、骂过,从来不往心里去。不像有的领导,整天是笑眯眯的,就是不干实事,尽说些空话、套话和自己都不相信的假话。手中提着官帽子当成官场交易的资本。你不投资,你就得原地踏步,不跑不送原地踏步啊!到了提级晋职时就有人上眼药水。这种人就是笑面虎、伪君子。我们心中像明镜似的,这些人眼睛是向上的。说实话,咱陵州的印刷书报刊市场可得有你这样的人来忽悠,其他人还真没那个能耐。”
这话听得他心里很舒服:“算你小子会说话,一个大老实人也学会拍马p了,你的猜测是准确的,提你当处长,是我力争的。孙海清是坚决不同意的。他说你能力平庸、文化非常低,一个杂技团扛大杆子的演员也能当执法处长?我说好汉不论出身,像康健从杂技团转到印刷局,从中学文化补到大专,在执法处埋头苦干,真他妈的任劳任怨。从普通干部到科长,一直是骨干,论资历实绩都应当提拔了,其他几个局长一附议也就通过了。好了,这些话我本来不应该告诉你,你既然点到了某些人的嘴脸,我不妨说说。不说这些狗p事了,我肚子饿了,你到我的车p股后面,扛一箱子牛r面来,也请那些施工的农民工一起解解乏。”
康健应命而去。这时他怀中的手机响了,他想这一定是市委书记来询问工程进度了。他知道市委书记是市委大院中的夜猫子,经常工作到深夜,连办公厅主任和秘书长、秘书们都感到跟着这位北京下派的书记有点吃不消呢,除了他有谁还能在这么晚打电话来呢?
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摸了摸有点潮湿的p股站了起来,抽出手机接听。原来是省局秦东方副局长的来电,顿时悬在胸口的那颗心就放了下来。说实话他打心眼里就有点瞧不起秦东方,一个心比天高,心眼比针眼还小,心比头发丝还细的小官僚,缺少政治家式的大气魄,就不要想去当大官,不要去“摆味、摆谱、摆派”。他在背后常常自由主义般地议论着他的顶头上司。后来他这种不负责任的议论竟然成了秦副局长的绰号,背后人称“三摆干部”。当然秦副局长是不知道的。但凭那敏感的直觉秦局长当然心中也是有数的,因而对龚红旗也就格外尊重、格外客气,这就有点像是敬鬼神而远之。
这“三摆干部”半夜三更打什么电话呢,他疑惑着接听了手机。手机中那头传来秦东方局长尖尖细细仿佛是老娘们儿讲话的声音:“红旗,啊!这么晚打扰你的清梦,不好意思。”
“秦局长,我此刻正在钟鼓楼广场监造书报刊亭,你有什么指示?”他特地强调了“监造”和“指示”两个字眼。“监造”表示他正在夜以继日地工作:“指示”表示着他对上级领导的尊重,尽管他心中并不认为这个领导值得他尊重,但场面上下级对上级的礼仪、面子还是要维护的,他不能不懂规矩,也即官场的游戏规则,尤其是越是轻蔑的人,场面上还是要表示尊重。如果说对市委书记是一种敬畏的话,那么对秦东方纯属是一种场面上的尊敬而已。
秦东方仍在电话中细声细气地说话:“别客气,哪敢有什么指示,还是你辛苦、你辛苦!红旗呀,一定要注意身体。我有点事和你商量,上次赵书记开的案件协调会,全国‘扫黄’办和省纪委交办的那个案件中涉及到的香港大中华出版公司陵州市编辑部的情况,你前期调查工作做得怎么样了?”
“报告首长,完全调查清楚了,那个狗娘养的香港出版分支机构,完全在我们的视线之中,只要您老人家一声令下,我们立马就能出击,把它给灭了。现在我没敢惊动那些狗娘养的。”他有点大言不惭地说。
“谢谢你,谢谢你。”秦东方客气地说。
“别客气,我多次表态,市‘扫黄’办那二十多号人,就是你省‘扫黄’办在陵州市的别动队,你秦局长指向哪里我们就打向哪里。”
“好,有你这个态度我就放心了。我现在向你通报一点专案组的情况。刚刚接到北京宋瑞诚、沈剑军来电,北京天狼星文化公司的情况已摸清,犯罪嫌疑人王立成已抓获。但是犯罪团伙的头目东方道宽人在珠海。沈剑军和魏武斌将通过公安部协调请广东省公安厅配合缉拿归案。而查抄东方道宽也即宋仁善在陵州的窝点和追捕这一犯罪团伙骨干隋大成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你协调市公安部门同志解决。省局稽查队的洪磊、王文江、刘鹏、宋林飞归你指挥,他们对隋大成的情况很熟。”
“放心,秦局长,兄弟我一定完成任务。”他挂断了手机,看着站在身旁,提着暖瓶的康健处长下达命令。
“康健,你打开箱子,咱们先吃面,解决肚子问题,叫施工的工人休息休息。把牛r面吃了再继续干,你给我办几件事。一、把上次我们调查的那个香港出版机构叫什么来着,对!‘大中华出版有限公司’陵州办事处的地形图画一画,明天上午九点,不!再迟一点,十点在我局会议室开案件协调会;二、马上用我的手机通知市局治安处赵副处长,城中分局葛胖子和省‘扫黄’办的那几个小杆子叫什么来着的,对!洪磊、王文江、宋林飞,还有那个围棋下得不错的刘鹏来开协调会。”
“是,龚局长。”康健拿出自己的手机,被龚红旗阻止了。
“拿我的手机打,我的号码他们熟,13908000008好记。公安这些家伙全是大爷。这深更半夜的,一般乱七八糟的电话他们不一定理睬的。再说你的手机补贴才100,我的有500比你的多。你给我拨号码,我来说。”
“行!”
他三下五除二,“呼噜,呼噜”地吃完面。
康健一遍一遍地拨着手机。
龚红旗轻着嗓门仿佛怕是惊醒睡梦中的公安局长、处长。其实这些人都没睡。葛局长正在指挥中心应对着省纪委的华敏。赵处长刚开完一个案件分析会在回家的路上。
龚红旗通知他们来开会,都不是以开会的名义,而是说中午请他们来吃饭,顺便商量一下有关陵州市“扫黄打非”工作,另外请他们把当年度各自的“扫黄打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