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力站稳身子,双手紧紧抓住大桌子桌缘,恍如作梦般茫然望著眼前的正木博士。
“嘻、嘻、嘻、嘻、嘻”正木博士大笑,却忽然被雪茄呛到,露出痛苦又可笑的表情,慌忙用手按住鼻头上的眼镜:“啊,哈、哈、哈、哈,咳、咳、咳、咳,你的表情很怪呢,嘻、嘻、嘻,j像在说我没死很不应该似的……咳、咳,没办法,就这样吧!我稍微说明一下……今天早上,应该说是凌晨一点左右才对,你呈大字型躺在七号房内睡觉,醒来时突然发现忘记自己的姓名,所以大惊失色的喧闹,对吧?”
“这……你为什么知道?”
“你那样大声的怒叫,我想不知道也难,不是吗?其他的家伙都在熟睡,但是正在这儿写遗书的我听到s乱声,走去一看,发现你在七号房里拚命想找出自己的姓名,我就想到你一定是刚从梦游状态中清醒……可是,这样我更要赶快完成这篇遗书,马上回到二楼。不久,天亮后,我从打盹中醒来,觉得身体有些不适,茫然若失之间,发现若林搭乘他那辆有新式喇叭的汽车前来。这可不是好消息……一定是有人发现你从梦游状态中清醒而向若林报告,若林又是相当机灵的家伙,所以马上赶来,打算动什么手脚……我躲在暗处窥看,见到他让你理发、洗澡,打扮成大学生模样之后,让你见在隔壁房间——六号房——住院的一位美少女,说她就是你的未婚妻,这令你困扰莫名,对吧?”
“这么说,那位少女也是精神病患?”
“当然,而且还是精神医学界罕见的精神异常。因为在举行人生最重要的婚礼前夕,未婚夫出现意料不到的变态性欲心理遗传的严重梦游,导致她也不知不觉被梦游发作的暗示引发与未婚夫同样的心理遗传发作,陷入假死状态。但是她被若林救醒后,竟开始说些羡慕千年以前死亡的唐玄宗和杨贵妃、很对不起根本不存在的姐姐之类的话,又模仿抱婴儿的姿势,说些你一定会成为日本人之类的话……当然,她现在也已经相当清醒了……”
“这么说……那位少女叫什么名字?”
“这……你不必问也知道的呀!是在侄之滨被称为和小野小町一样才华洋溢的美女……吴真代子。”
“哦,那我岂非就是吴一郎?”
我这么说的时候,正木博士紧抿著他的大嘴,虽然雪茄烟雾让他皱眉,他仍将黑眸的焦点静止在我的脸上。
霎时之间,我全身的血y往心脏集中,似乎即将完全流失,冷汗一滴滴从额头滴落,身体似乎摇晃不定,慌忙用双手扶住大桌子。感觉上自己的身体好像化为空气四散,只有两颗眼球凝视正木博士。这期间,我的灵魂恍若在无限的时空中高速疾驰,很害怕想起身为吴一郎的自己的过去,同时听到自己的心脏和肺脏从不知何处的遥远地方传来如巨浪般谴责的声音……我不停颤抖。
但是,无论心脏和肺脏何等s乱动荡“我的灵魂还是怎么也想不起来身为吴一郎的过去回忆。对于不知道在脑海中反覆多少遍的”吴一郎“三字,总是没有”这是自己名字“的怀念和熟悉感。不管再怎么穷搜过去的记忆,当回溯至今天凌晨听到的嗡嗡声时,立刻完全中断。不管别人怎么说、拿出何种证据给我看,我都无法认同自己就是吴一郎。
我深深叹息出声的同时,全身的意识逐渐恢复:心脏和肺脏的亢奋也开始静止下来,过了不久,我颓然坐在椅子上,腋下冷汗淋漓。
就在此同时,正木博士一睑若无其事的在我面前深吸一口雪茄,吐出紫色烟雾。
“如何,想起自己的过去了吗?”
我默默摇头,从口袋里拉出新手帕擦拭脸上的汗,心情慢慢转为平静。即使这样,莫名其妙的事情还是太多了,害我静静缩在椅中,动都不敢动。
不久,正木博士突然大咳一声,我又吓得差点跳起来。
“咳……如果想不起来,我再告诉你一次,知道吗?你可要冷静的听!你现在陷入一个诡计里,亦即,我的同事若林镜太郎苦心积虑想让你确信自己是吴一郎,并让你与我见面,由你指证我乃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穷凶恶极、毫无人性的人。”
“嘿,指证你……”
“嗯,你听我说。只要你完全冷静下来,再次从头思索自今天清晨以来所发生的事,一切就可以轻松解决。”正木博士严肃的咳两声后,仰靠著椅背,不停吐出浓浓的烟雾,再悠然的回望大暖炉旁的日历:“我要事先声明,今天是大正十五年的十月二十日,知道吗?再重覆一遍,今天是大正十五年的十月二十日……也就是如这篇遗书上所写的,吴一郎隔了一个月以后再度走出解放治疗场,观看钵卷仪作老先生耕作的十月十九日的翌日,证据是,你看日历, october,一九……也就是昨天的日期。这是因为我昨天很忙而忘记撕下一页,同时也证明我从昨天起就在这里工作到天亮……明白了吧?还有,顺便看看我头上的电钟,现在是十点十三分,对吧?嗯,和我的表完全一致。亦即,距我今天早上写好那篇遗书开始打盹后,才经过了五个小时。综合这些事实以及遗书最后部分留下墨水味的事实,我会这样冷静并没有什么不可思议。好,如果没有记好这点,那么事后又会有发生严重错觉之虞。”
“但是,若林医师刚才……”
“不行!”大声说话之间,正木博士高举右手拳头,似乎想一口气挥除我脑海中的迷惑,气势惊人:“不行!你必须相信我说的话,不能相信若林说的话。若林方才就是在这一点犯下唯一的重大失误,他进入这个房间后不久,一定闻到我在大暖炉中烧毁著作原稿的焦臭味,然后见到这张桌上放置的这篇遗书,马上想到一个诡计,随即向你那样说明。”
“可是,他说今天是你死后一个月的十一月二十日……”
“哼!真是无药可救。像这样存在先人为主的观念,实在让人受不了。好,你听我说。”正木博士语气里透著不高兴,将黏在舌头上的雪茄屑吐在地板上,移动拄在桌上的双肘,用被雪茄烟垢熏黄的右手手指在我鼻尖点著,彷佛要把所说的每句话都敲入我的脑里般说明:“知道吗,你仔细听好,别再搞错了……若林会告诉你今天是我死后一个月的日子之类故弄玄虚的话,只是为了让你不要吵闹的手段。如果让你知道我留下这样的遗书后,根本消失不到几个钟头,你一定会想著我是去什么地方自杀,内心七上八下,同时他也会坐立不安。不论是基于朋友的义务,或是基于院长的责任,他都必须先放掉一切找到我,制止我自杀,对吧?但是这样一来,若林就很可能丧失一手主导能够唤醒你过去记忆的独一无二良机,你说是不是如此?因为,你是否能想起过去的记忆对他而言非常重要,而今天早上是最佳机会……”
“……”
“因此,若林尽管知道我一定在某处凝神静听,还是说出今天是我留下遗书后一个月的十一月二十日之类、半点都不像法医学家且漏d百出的话,目的是想让你先行冷静下来,然后慢慢完成这项实验,如果真能让你恢复身为吴一郎的记忆,则一切就掌握在他手中了……因为,一旦你如他所预料的恢复身为吴一郎的过去记忆,不需再作深入说明,很容易就能让你认定我是你不共戴天的杀母害妻之仇人,另外,最主要的是,我是个精神科学家,有充分自信能对一无所知的吴一郎施以催眠术,让他勒杀母亲和未婚妻,所以是这桩事件中最符合一切条件的嫌疑者。你说,对不对?”
“……”
“万一实验不能顺利进行,也就是,你读了这些文件资料以后,仍旧想不起什么的话,就只好采用最后手段……这回,他趁你不注意时躲起来,让你和必然会来这儿的我碰面,看看你是否可以想起我的脸孔。如果可以,就进行能否藉这种印象恢复你过去记忆的实验,万一实验进行顺利,就等于是他藉著我的力量来陷害我自己,你说,这是不是极端巧妙毒辣的计谋?事实上,这种毒辣手段正足他的专长!”
“……”
“他本来就是擅于使用这类策略的人,就算是完全无辜的嫌犯,一旦被他讯问,马上会被搞得晕头转向,陷入无法正确思考的心理状态,最后终于不知什么是什么的认为自己再也无路可逃,如此一来,慌张的家伙就会心悦诚服的承认自己毫下知情的罪行。最近美国颇受议论的第三等讯问法根本算不了什么,那家伙的手段可以从第一等至第一百等为止,而且还互为表里交相混用,实在令人受不了。现在也是一样,他假定我是如他所预料,杀害斋藤教授后占据这个职位,尝试进行这次实验却失败而打算自杀,所以明知我躲在某处偷听,仍企图让事情合理进行,使我逐渐承认自己是大恶徒,也承认你就是吴一郎,陷入只能听和看、却无法出手的状态,然后一举夺走我赌上一生的事业功绩,让我只剩两条路可走,一是默默自杀,另一条则是出来俯首认罪。若林的手段一向如此,再怎么困难的事件落在他手上,一定有办法从某处找出凶手,也因此报章杂志常给他破除迷宫高手之类的称赞,事实上,在他背后却隐藏著这样不为人知的内幕。”
“……”
“但是,这回他可无法称心如意了。他从今天一早连续尝试的实验结果一一出乎他意料之外,不仅你没表现任何反应,看他将一向擅长的讯问诡计进行的如此彻底,就知道他内心绝对非常焦急……看样子,这位举世无双的法医学家,很可能因为这次对手是我而过度紧张,导致他从今晨开始就有点慌乱,所以,这喔次或许将成为他空前绝后的失败也未可知呢,哈、哈……”
“可是……可是……”
“还有可是存在吗?说说看,是什么可是?”
“可是,这项实验是你主持的……”
“没错,你会想起过去记忆中的实验是由我主持是很当然的,所以他才会想用这种诡计独占此一实验结果,他想尽一切办法要把我干掉。”
“嘿,这样未免太过分……”
“但他确实实行了,所以才很有意思。重要的是,我并未上他的当,好好活著来到这里说明一切就已经是最j的证据。”
正木博士说完,唇际浮现一抹极端憎恨又讽刺的冷笑,仰靠旋转椅背,傲然交抱双臂,不停往上吹出雪茄烟雾,恰似预期到若林博士正躲在哪里偷听般……
见到他的样子,我的心脏又受到新的恐惧冲击而收缩。两位博士的争斗太可怕了,这是何等深刻执拗的斗智啊!直到方才为止,我作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夹在这样恐怖的斗争中……第一次知道自己先前见到的痛苦、无奈、恐怖、疯狂乃是来自两位博士相互角力的恶魔般诡计,我冲动的想要尖叫逃走,而且几乎马上就要站起来,可是……
这时候的我却无法离开椅子一寸,只好用手帕擦拭额头渗出的汗珠,深深叹息出声,同时专注凝视正木博士的脸孔,陷入必须等待他那泛黑的y森嘴唇再度张开的心理状态。那或许是因为这两位博士全力,不,应该说是竭尽全力、死命争夺的怪奇精神科学实验本身的魅力已吸引住我的灵魂也不一定,更或许是流动在故事底层、无从形容起的不可思议事实已抓住我的心脏,激起难以言喻的好奇心也未可知……我茫然思索这些事情,凝视眼前的空间,就在此时,轻咳一声的正木博士的声音又在我耳畔响起。
“哈、哈、哈、哈、哈,怎么样?已经明白错觉产生的原因了吗?明白了?好。不过应该还有一小部分不懂吧?嗯,有?好,你的脑筋真是聪明,因为,最重要的是你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来自哪里、姓啥名谁的青年,又为了何种因缘而被卷入这桩事件,哈、哈、哈。不用担心,只要听过我接下来所说的事,一切疑问马上会如同被梳子梳理过般豁然开朗。这些事情也许稍有重复,却是接续我遗书内容的部分,从和这项实验关于我与若林过去的秘密,逐渐进入吴一郎心理遗传的内容,最后才好不容易了解你是谁。当然,如果你在途中就察觉自己身世,那是最为可喜,不过现在还是先听我说明吧……但是,我要再提醒你一次,千万不能又产生错觉,如果又认为我是幽灵,或己死了一个月,问题可就麻烦哩!哈、哈、哈,因为听了接下来的话以后若是陷入错觉或妄想,也许就永远无法弥补了……真的没问题吗?好、好,那我就放心的开始了……”
正木博士边说边点著已熄灭的雪茄,然后双手c入口袋里,津津有味的连吸好几口,这才叼在唇际,在蒙蒙烟雾中重新坐正身体。
“对了,这件事终有一天会曝光,届时看报纸就知道,不,说不定昨天的晚报或今天的早报已经报导出来了……事实上,昨天的疯子解放治疗场爆发了重大事故,亦即,我为了替以这桩事件为中心的心理实验加上结论,让布置于解放治疗场的精神病患群中、应用精神科学的炸弹之导火线,从上次就开始引燃,到了昨天正午——也就是大正十五年十月十九日——的午炮一响,几乎在同一时间终于爆发……不,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内情。所谓的导火线是放在一把圆锹之上,不过因为是纯属应用精神科学的导火线,不会冒烟,也见不到火焰,所以在普通人眼中,不会想到是这样的布置,其外表只是一把普通圆锹。但……坦白说,其结果可说是爆炸过度,形成一时之间也让我困扰不已的意外惨剧。为了以示负责,我马上赶往校长室提出口头辞呈……不过仔细想想,现在似乎正是我停止实验的时机,反正我实验至今为止的研究成果,若林会在之后公布。老实说,当时我还不认为若林是如此昧著良心的家伙,总以为他会设法帮忙处理,没必要让我自己麻烦,所以我才准备连生命也顺便辞掉,不再当人……
我回到住处收妥一切后,前往东中洲的闹区喝了几杯,等心情恢复愉快,想到应该整理文件资料才回来,一看之下,不禁大惊失色,刚刚我离开时还是空著的六号房里竟亮著瞪光。我觉得奇怪,就问正要下班的工友,工友回答说若林不知从哪带来一位小姐,委托值班医师替她办理住院手续,而且那位小姐是从未见过的难以形容的漂亮。
当时连我都不自觉的佩服起他,忍不住用力一拍膝盖。我心想,这家伙没安好心,看这晴形,他,若林镜太郎绝非简单人物,的确有身为法医学家的资格,不,甚至很可能是超乎其上的大恶徒。我这时才完全明白,他在我面前虽然乖得像猫一样,可是不予理会时,他却马上变成不逊于我的精神病学者,而且非常擅于利用人情弱点。也就是如我在遗书中写的,从当时至今日为止,我一直无法了解若林镜太郎在这桩事件发生之际,利用院长职权让那位少女变成活死人、掌握在自己手中的目的何在,可是现在终于明白了,他是打算在你恢复至某种程度的本性时,偷偷让你和那位少女见面,从色、欲、情三方面迫使让你承认自己就是吴一郎,同时使你认定我就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让你向社会昭告此一事实,扭曲事件真相……不仅如此,还巧妙地让你的叙述成为他毕生研究事业“精神科学的犯罪与其证迹”的最佳实例。
因此我也不得不想办法了。好,既然你有这种私心,我也有我的办法。若林的精神科学犯罪研究本就是基于我独创的心理遗传之原理原则所组成,下可能一举推翻,那么,如果我烧毁自己研究精神科学所发表的所有原稿,半讽刺的留下述及内容概略的遗书,那么不管他是否心甘情愿,都必须在其著述中纳入我这篇遗书,否则无法具有公信力。仉问题在于,那家伙会公开我的遗书吗?如果公开,会采用什么样的手法公开?这就相当有看头了,或许我的遗书会成为空前绝后的破坏性礼物也末可知……
这样一想,我忽然感到心情愉快了。急忙来到这个研究室烧毁一切资料,开始撰写这篇遗书。不久,天亮了,听说你即将清醒而迫不及待的若林兼程赶来,让你和少女见面,但是……他却彻底失败了。当然,对方认同你是她恋慕的大哥,应该算成功了一半,但,最重要的你却用手推开美少女,完全不认同她是你的表妹和未婚妻,所以只好改变手段,带你来到这儿。
坦白说,这时我也有些狼狈!可怕的家伙若林镜太郎已d穿我的心事,他早就料到我迟早会放弃这种危险万分的放牧式解放治疗实验,并在向精神医学界公布的同时潜匿行踪。而且这桩侄之滨新娘杀人事件也因为我毁掉实验材料,准备在事后向精神医学界提出报告,宣称不管在任何人眼中,它看起来都不像犯罪事件。所以那家伙竭尽全力加速行动,企图趁我犹未潜匿行踪之前把我控制住。
那家伙在今晨进入本大楼玄关的同时,一定就看穿我从昨夜起就待在这里,为了运用某种诡计陷害我,便把你带至这里。这手段实在太厉害了,我大惊之下还来不及收拾遗书和未烧毁的资料,立刻带著威士忌酒瓶消失。当然不是跳出窗户,也不是冲出大门,而是一步也未离开这个房间、在末被人察觉下消失。感觉上我好像又运用了精神科学的魔术手法,其实不是,关键就在这个大暖炉
这个大暖炉的目的主要是,万一这项实验失败,或我的研究内容有可能被人偷窃时,让我能将所著述的原稿全部丢进炉内烧毁,同时也为了让我能用来潜匿行踪,因此一开始就是采用瓦斯和电力并用的自动点火设计……你看,拿下铁盖后,内部很宽敞,底下的电热装置会喷出瓦斯。没什么好惊奇的
,只不过是利用两百个大本生(bunsen)灯泡并列,上面若放置生物,打开瓦斯龙头,扭开电力开关,首先喷出的瓦斯会使之窒息,不久,电热器一热,会立刻点燃瓦斯,不到一小时,连骨头都会化成灰;如果在上面堆放石块或瓦片,全部因为高热而释出强烈的辐s热。你看,比r还难燃烧的西洋原稿用纸就有将近四大箱之多,但是皆已化为白灰,对吧?如果连我自己也化为烟灰,好不容易发现的伟大学理又要还原于虚空了,哈、哈、哈,我听到你和若林走上楼梯的声音的同时,就是带著威上忌酒瓶躲进这里面,在灰上铺著报纸盘腿而坐,抱著随时会化成烟灰的觉悟,边抽雪茄边凝神静听。
但是,那家伙不愧是闻名天下的法医学家,虽然没见到我也丝毫不以为意,马上利用这个机会让你陷入错觉,因为他的脑和圣德太子一样,能够双重、三重同时运用,所以在对你述及我和斋藤教授的事情时,同时迅速检查这篇遗言的内容,发现虽然有些部分不太适用,却因尚未写上结论,应该还算安全,不仅这样,更预估如果让你读了这个,将远比自己说明还有可能让你自以为是吴一郎,所以故意让你看剩下的部分资料和遗书,然后趁你聚精会神之间悄悄离开,藉此考验我会如何处置这种情况。
我觉得更有意思了。好,既然这样,我也拟妥一项计画,打算对他的挑战展开各种反击,于足从暖炉里出来,坐在这张椅子上等你读完遗书。哈、哈,怎么样?现在你和我乃是在闻名天下的法医学家若林镜太郎的计画之下对决。你是来自哪里,叫什么名字的青年?与这桩事件是基于何种因果、导致你现在必须坐在这张椅子上?不论从学理或实际上都尚下能明白决定。
所以,假定如那家伙所预估的,你从自我忘失症化为侄之滨的吴一郎清醒过来,那么我则成为活跃在事件背后的魔手、无血无泪、穷凶恶极的精神科学魔术师,并在这场对决中落败。捆反的,如果你完全想不起身为吴一郎的过去记忆,简单地说,那就是我的胜利……亦即,你只是罹患一种名叫自我忘失症的自我意识障碍,被收容于九州大学精神病科的第三者,却因为若林的计画而被卷入这桩事件的一位无名青年。一旦公开这项事实,他的立场就变的非常危险……如何,很有趣,对不对?这是天下无双的著名法医学家和空前绝后的精神科学家的极度痛快深刻之斗智,而决定胜负关键的吴一郎是否就是你自己,如我方才所言,迄今犹末明朗而留下诸多疑惑,哈、哈、哈、哈……“
正木博士的笑声在室内引起强烈回响,袭人我耳中,造成茫然不知两位博士所说之言到底谁真谁假的我脑海里一阵紊乱后,蓦然消失,只剩下周遭一片静寂。
但是,正木博士完全不在乎我的心情,不久,用力紧闭一只眼睛,津津有味似的深深吸入雪茄烟雾,然后双手撑住旋转椅的扶手,缓缓站起。
“呦……接下来必须真正决胜负了。首先由我让你恢复过去的记忆,因为,如果你不能确定自己是谁,面对若林一定又会中他的圈套。你到这边来,这回由我亲自进行让你回想起过去的第一次实验。”
我怀著半梦游的心情离开椅子,在感觉若林博上苍白眼眸正从某处窥看的惶恐中,随著正木博士走向南侧窗畔,但是,隔著正木博士的白色诊断服肩头望向窗外的瞬间,我楞立当场。
眼前是疯子解放治疗场的全景。角落一隅站立著吴一郎,正注视著老人耕作,背朝这边,头发乱蓬蓬的,皮肤白皙,脸颊嫣红,身穿和服……
亲眼见到这一幕的瞬间,我不禁闭上眼睛,用双手掩面,震惊、恐惧到实在无法正视,而且神经难以形容的紧张……吴一郎岂不是就站在那边,那正是那篇遗书中所写的吴一郎身影没错,但,如果那是吴一郎没错,站立在此的我究竟是谁
刚刚望向窗外的一瞬间,我似乎脱离自己身体,改变穿著站立那边,只剩下魂魄在这儿看著……难道站在这里看著乃是我的幻觉?我正在作著白日梦
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这样的想法,我被一种难以言喻的苦闷、不可思议的亢奋所侵袭,试著慢慢睁开眼。
但是解放治疗场内的景象下管怎么看都不像作梦。蔚蓝的天空,红色的砖墙,白色眩目的砂地,在地面上逍遥自在的人影……
这时,站在我面前沉吟著的正木博士回头看我,若无其事的指著窗外:“怎么样,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吧?”
我没办法回答,只是略微点头。我完全被从睁开眼睛的下一个瞬间起,场内出现的异样景象迷住了。
反s著蓝天阳光的场内白色砂地上,病患们的黑色身影几乎全部如先前遗言所描述,反覆进行工作,每个人的一举一动彷佛是在证明正木博七的心理遗传原则而演出的戏剧……仪作老人依然挥动圆锹耕作另一亩砂田:吴一郎青年依然背对这边,站在老人面前专注看著对方挥动圆锹的手;中年女人未发觉头上的硬纸板皇冠掉了,还是威风凛凛的四处绕著:敬拜著的络腮胡男人似乎拜累了,额头埋入砂地中熟睡:矮小的演讲者用笔头抵住砖墙祈祷;瘦黑少女正在场内走动,好像是在找能够栽种的东西;其他人虽然所在的位置下同,但是,所做的工作与遗书上的说明毫无不同。只有先前唱歌跳舞的舞蹈狂女学生,现在站在我们站立的窗户正下方,挖掘深及肩膀的砂x,利用硬纸板皇冠和松树枯枝做著小陷阱,感觉上有点脱轨。但,不管如何,却未见到正木博士刚刚所说的昨天正午的大惨事是于何时、在哪里、由哪位疯子所引起的形迹,让我感到很不可思议。也下知足因为舞蹈狂的少女停止唱歌,抑或隔著玻璃窗眺望的缘故,一切像幻影般悄然静寂……我试著数算人数,就如遗书所说的十个人,既末增加,也没有减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更不可思议的是,俯瞰著这种平静无奇的景象之间,我却有预感正木博士利用十个疯子的心理遗传所布下的精神科学式大爆发——造成他辞职原因的大惨剧——即将开始,并不是昨天或前天,而是眼前即将发生的事实。不,不只是在场内的疯子,连对面屋顶上那两支耸立天际的红砖大烟囱、还有从其上方冒出的浓黑煤烟、甚至天上耀眼的太阳,都彷佛受到某种神秘的精神科学原则所支配,时时刻刻急迫地朝向空前绝后的大惨事发展……这种冰冷、不知所以的严肃感觉不断袭向我的颈项,让我无法忍受地全身发毛。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我愈这样想,愈觉得一定是这样,在神秘的念头控制下,呼吸急促:心情焦躁的注视解放治疗场内的景象,异样心急的凝视著注视老人耕作的吴一郎背影……
这时,我耳畔忽然听到低沉的声音。
“你在看什么呢?”
声音与刚刚的正木博士完全不同,我呆了呆,回头。
一看,正木博士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我身旁,手指夹著冒著淡烟的雪茄,但是脸上原有的微笑消失了,眼镜镜片底下的浓黑眼眸紧盯我的侧脸。
我深深叹息一声,尽可能平心静气的回答:“看解放治疗场。”
“哼……”正木博士漫哼出声,仍旧眨也不眨的盯视我眼瞳:“在解放治疗场里见到什么呢?”
正木博亡的声音相当怪异,我静静回视他的眼瞳,说:“是……十个疯子。”
“什么,十个疯子?”正木博士用慌张的声音说著,好像极度震惊的再次盯著我的脸孔。
我回头凝视解放治疗场内吴一郎的背影,感觉上他也回头与我面对面,然后似将发生某种重大事态一般,全身自然的转为僵硬……
“嗯……”正木博士在我身旁喃喃出声:“你清楚看到里面有疯子吗?”
我默默颔首。心想,怎会问这样奇妙的问题呢?不过并未特别在意。
“嗯……而且还是十个人?”
我再度点头,回头:“是的,确实是十个。”
“嗯……”正木博士漆黑的眼球往内陷入:“这就奇妙了,非常有趣的现象……”
他自言自语似的说著,视线从我脸上栘开,望向窗外,然后脸色转为苍白,静静地沉吟不语。过没多久,他恢复原先的脸色,微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望著我,指向窗外,用愉快的语调问:“那么我再问一个问题,你看到站在角落注视老人圆锹动作的青年吧?”
“是的,见到了。”
“嗯,见到……那么,他此刻面向哪边站立呢?”
我发觉正木博士的问题愈来愈奇怪,带著感觉怪异的心情回答:“背向这边站立,所以看不清脸孔。”
“嗯,我想应该也是这样。不过,你看,他可能马上会转向这边也不一定,到时候你看看他的脸孔……”
正木博士这样说著的同时,不知何故,我的全身僵硬,好像心跳和呼吸同时停止。
这时,被正木博士指著的青年吴一郎恰似得到某种暗示般,忽然回头望这边,隔著窗玻璃与我视线交会。而且,脸上的微笑霎时消失,转为和今晨我在浴室镜中见到我的脸孔时完全相同的惊骇表情,圆脸、大眼、薄腮……但马上又面带微笑静静转头望著老人耕作。
我不知何时双手掩面。
“吴一郎是……是我……我是……”我叫著,身体踉跆后退。
感觉上正木博士好像扶住我,同时将几乎会呛喉的芳香却火辣刺舌的y体倒入我口中,下过一切我并未确实记住,只是片段记得当时正木博士在我耳畔怒叫的零碎话语。
“冷静些、仔细再看一次那位青年的脸孔。不,不能那样发抖,没必要如此震惊,一点都没什么不可思议……镇静!那位青年当然和你长得酷似了,无论是学理或理论上皆有可能。快点,让心情冷静下来。”
这时我才发觉自己还清醒著。可能是因为已习惯了各种奇妙情事吧!即使如此,在感觉远去的魂魄一点一点的回来,能够稳稳站立窗前为止,我不知道闭上又睁开眼睛多少次,用手帕擦拭睑孔多少次。而且,就算这样,我怎么也鼓不起再度望向窗外的勇气,低头凝视地板,无数次颤抖叹息出声,不停吹散在舌头上燃烧的强烈威士忌芳香。
这期间,正木博士把手上的扁平威上忌酒瓶放入诊断服口袋,同时自己也像是终于冷静下来般轻咳出声。
“也难怪你会如此震惊,因为那位青年和你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从同一个女人肚子里生出来的。”
“什么?”我大叫,瞪视正木博士的脸孔,同时似乎了了解一切,产生了回头望向窗外的勇气。
“这么说,我……和吴一郎是双胞胎?”
“不,不对。”正木博士神情严肃的摇头:“是比双胞胎更亲密的关系。当然,也并非毫无关系的两个相似之人。”
“岂有……”话未说完,我的脑筋又完全糊涂了,凝视正木博士眼镜底下带有一抹讽刺微笑的黑眸,内心怀疑:他是在讽刺呢?还足很严肃的这么说
正木博士的脸上霎时浮现像是怜悯我般的微笑,不住点头,吸入雪茄的烟雾又将之吐出。
“嗯,你一定会感到困惑的,因为,你罹患的是史籍上记载有名的离魂病。”
“离……魂病?”
“正是。所谓的离魂病乃是出现另外一个自己,做著和自己不同的事情,所以古来就被各种书籍视为怪谈予以记录,但是依照身为精神病学专家的我的说法,那是在学理上实际存在的事实。只是亲眼见到的时候,还是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心情,对不对?”
我慌张的重新揉眼睛,怯怯地望向窗外。青年仍像刚才一样的站立原处,不过能稍微见到侧脸。
“那是我……吴一郎和我,谁才是吴一郎……”
“哈、哈、哈、哈、哈,看样子你足真的想下起来了,你还无法从梦中清醒。”
“什么?我在作梦……”我双眼圆睁,回头不停上下打量著得意洋洋的正木博士。
“没错,你此刻正在作梦。证据是,在我眼中,那处解放治疗场从方才起就连一个人也没有,只剩还留有枯叶的五、六棵梧桐。解放治疗场自昨天发生重大事件后就被严密封锁了。”
“……”
“是这样的……听好,接下来是稍微专业的说明。在你的意识里,目前醒转活跃的乃是对于现实的大部分感觉功能,亦即只是思考并记忆见到、闻到、嗅到、品尝到、感受到的眼前事实之作用,将唤起有关过去记忆是这样 、 是那样的部分,现在只清醒至作梦的程度,因此你从这里观看场内的景象在一刹那,你到昨日为止站立在该处的记忆会苏醒至作梦程度,化为你方才所见的清晰幻影浮现在你的意识,看起来就像与你自认为站立于该处的意识重叠,也就是说,窗外站立的你乃是从你的记忆中化为梦境出现的你自己过去的客观映像,玻璃窗内的你则是现在的你的主观意识,你此刻是一起见到梦与现实。”
我再次用力揉著眼睛,瞪视用力眨眼的正木博士那奇妙的笑容。“这样的话,我果然是吴一郎……”
“不错,不论从理论上说来,或是从实际上看来,无论如何,你都必须是名叫吴一郎的青年。而且,如果你对于自己过去的记忆并非只有像现在所见到的作梦程度,而是恢复到完全清楚的现实,那么,很遗憾的,这项实验是若林大胜,且是我的挫败……不过,是否如此还得看结果才会知道。呵、呵、呵!”
“……”
“这是很奇妙的状态,也非常不可思议,对不?不过如果从学理上说明,却不足为奇。即使是普通人,在脑筋疲劳的时候、或濒临神经衰弱的时候,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形。当然,程度是浅了许多,譬如:男人的话可能会浮现昨夜自己被女人围绕、非常受欢迎的情况,走在白昼的街道上也莫名奇妙的微笑,或走在寂静无人的路上,忽然幻视自己上次差点被电车撞到的刹那情景,吓一大跳的忽然停住脚步:如果是女人,会在旧嫁妆的镜中见到自己犹是新娘的模样而茫然若失,或是受到女学生时代自己的回忆影响,不由自主的回到学校门口等等,此外还有很多!这是与在梦中描绘未来的葬礼柑同的心理,自己对于过去的客观记忆所产生的虚像,与映现在现在主观意识的实像重叠。然而,因为你作梦部分的脑髓之昏睡比普通睡眠时的程度更深,所以解放治疗场内的幻觉此刻仍如你刚见到般的极端清晰,和睡眠时所作的梦同样真实,不,甚至还具有更深的魅力吸引著你,导致相当不易与现实意识区别。”
“……”
“何况如我刚刚所说,那是你头脑长期陷入昏睡状态的脑髓功能之某一部分,从有关最近事物的记忆开始一点一滴的慢慢苏醒所作的梦,因此很可能尚有大部分还未清醒。真正清醒的时候就是你发觉窗外的你和现在在这里的你互相发现彼此都是自己的那一刻,但是,届时这个研究室、我、和现在的你也都会一并消失无踪,你很可能在出乎意料的地方发现出乎意料形貌的你自己……事实上,刚才在你几乎要昏倒之际,我以为你就快要完全清醒呢,哈、哈、哈、哈、哈。”
“……”
我不知何时闭上眼,只是听著正木博士的声音。他的话中所包含的两、三重奇妙的意义,让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迷惘下已,拚命地用力站稳双脚,同时不住颤抖,深怕只要现在睁开眼睛,自己就下知道会消失于何处。
就在此时,几乎是毫无意识按住头的右手,同样几乎毫无意识的往下移动摸著前额时,突然感到深入背脊般的痛楚。
我忍不住“啊”的惊叫出声,闭著的眼睛更用力地紧闭,咬紧牙根,再度试著仔细抚摸该处,可能是心理因素使然吧?发现该处似乎有些微鼓起,不过不是长疗疮或什么,应该是撞到某种东西,或者是遭到殴击的痕迹……可是,之前完全不觉得痛,而且也不记得从今晨至现在之间额头曾经遭受重击……
所谓的恍如作梦指的应该就是这种情形吧?我用手轻轻按在痛处上方,紧闭双眼的用力摇头,然后抱著从峭壁上往下跳的心情用力睁大双眼,仔细检查自己的上下左右,但是,一切和闭上眼睛之前毫无两样,只不过从先前似乎就在解放治疗场附近盘旋的一只大鸢,又投影在场内砂地上飞掠而过。
见此,我不得不自觉这一切都是现实了,就算那是何等奇妙可怕的精神科学现象的重叠,对于我来说,绝对并非梦幻,而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事。我丝毫下怀疑的确信,并且已能下带任何恐惧的再度冶然盯视先前只能认为是另外一个我的窗外青年吴一郎。然后,我回头望著正木博士。
博士眯著眼,嘴巴开得可以见到假牙后方:“哈、哈、哈、哈,给了你这么多暗示还不懂吗?你不认为自己是吴一郎吗?”
我默默颔首。
“哈、哈、哈,厉害、真厉害,老实说,刚刚的话全是谎言。”
“什么,谎言?”说著,我放开按著头的手,双手无力的下垂,目瞪口呆的睁大双眼面向博士。
眼前的正木博士像忍俊不住的捧著腹、矮小的身体似用尽全力般哄然大笑,然后被雪茄呛到,拉松领带,解开背心钮扣,重新扶好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又彻底俯仰大笑,室内的空气仿佛随著他的每一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