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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他手中真正有战斗力的,只有宋希濂的第71军和田镇南的第30军。而日军呢?荻州师团久经战阵,是日军中的王牌。筱冢的第10师团也是日军现代化师团的样板,步、炮、骑、工等兵种联队高达8个。对谁,他都难有取胜的把握。 孙连仲知道这时想避已不可能,他必须再面临一场拼死的血战、恶战。武汉军委会,蒋介石信誓旦旦的话、重申军法时威严的面孔,仍在他面前浮动。退一步说,身为一个职业军人、国民党军高级将领,在保种、保国的民族解放战争中,自己都必须豁出命去,部队哪里还顾得上?
打定主意,他在商城召开了兵团作战会议。会上宣布,田镇南第30军防守商城地区。宋希濂的第71军另配属钟松的第61师,在史河、固始一带阻击日军,挫败其向西进攻的企图。
孙连仲没有把手中的部队都投入第一线,防御战他是有办法的。当时国民党军中,几乎无人不知孙连仲“钢头”的绰号。台儿在,他率部苦战矶谷师团,以顽强的防御和令日军感叹的反击,自始至终没丢掉台儿庄。今天兵力虽有限,但他同样不愿丢了防御中顽强反击这张王牌,这是防御的韧性所在。但他知道,第一线阵地上,必须配备能打硬仗的部队。这样,宋希濂有4个精锐师的第71军被放到了第一线。
宋希濂和他的71军是蒋介石的嫡系,也是孙连仲手上最硬的一张王牌。当然,孙连仲起用71军为主力,并不止于该军是中央军嫡系,装备最好。该军还是当时第3兵团中整编后兵力最大、战力最强的师。
8月下旬,宋希濂率部在史河地区阻敌西进。但史河既不宽,河水也没多深,以此阻住敌人显然不易。宋希濂衔孙连仲之命,亲率几个师长前往叶家集地区侦察地形。而此时,荻州立兵的第13师团正在10公里外的史河岸边与71军前卫激战,急于越过史河,兵临大别山口。
宋希濂临时抱佛脚大有收获,他发现了一块扭转兵力强弱的风水宝地,富金山。
史河西岸的富金山,形如扇形,紧挨公路南侧。由此,既可控制公路,居高临下杀伤敌人,又可在情势不利时直退商城后方。
宋希濂少将当即率人登上了富金山,左右一看,心里更乐了。
富金山从半腰起,条条棱坎向下直通地面,向上直通山顶。从山顶放眼四望,叶家集、史河及附近开阔地区尽收眼底,在此防御,日军的调动、补给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而日本人却看不到山上守军的情况。
宋军长当即拍板,以36、88两师在富金山布防。36师在左、88师在右。再派配属的钟松61师北守固始。
如此一来,大别山口很快就能筑起一道防线。只要在这峡口上能顶上十天、八天,兵团、战区就能赢得调整部署的时间,以后的日子就会好过些。
宋希濂先斩后奏,他留下36师、88师加紧构筑工事,自己带上副官和参谋长,直奔商城兵团部向孙总司令汇报,他相信自己的眼光,更相信惯于防御的总司令也不会放过这块良好的阵地。
他想的不错。孙连仲听完报告后,又反复在地图上查看了地形,面露喜色地转过身来说道:“宋军长,富金山地势极佳,不便于敌大规模展开。回去抓紧部署。只要能守住阵地,你部一切行动可自行裁定。我只提醒一点。要留一定的预备力量,保持防御的稳定性。你部如能在富金山顶住荻州师团十天,我给你请功。”
宋希濂听罢,信心更大了。当下,他辞别孙连仲,率领众人返回了前线。
当前敌情虽稍有缓解,但孙连仲还远没到高枕无忧的地步。思前想后,他还是觉得宋希濂1个军对付东久迩宫的2个师团,悬殊太大。如果富金山、固始一线顶不住,商城地区的防御也将告吹。所以要守住商城,就必须在富金山一线多投入些兵力。
这一点想通后,他又变更了部署。一面命田镇南的30军迅速东移,在宋希濂的侧后布防,随时准备支援富金山守军。急调陈鼎勋的川军进入商城地区,紧急构筑工事。同时他还向陷在霍山、六安附近敌后的于学忠、冯志安两军下达命令,尽一切可能向西转进,力争在商城归入兵团建制。如回归确无可能,就尽最大努力袭击敌后方预备队及后勤补给,吸引日军回援,以减轻正面战场压力。
孙连仲能做到的一切,他都做了,能用的一切兵力也毫无保留地用上了。在排兵布阵上,他对得起白崇禧,下面就只能看前方将士的了。
前线的第71军、第30军似乎受到了他的感染,发扬了过去从未有过的战斗力。从9月2日至9月11日,富金山、固始一线终日炮声隆隆,经夜不息。东久还第2军主攻先锋,第13师团和第10师团一部拼死相争。一波波冲锋迂回,压得守军喘不过气来,但最终,日军在富金山脚下弃尸数干具,也没能越过富金山大峡口。
宋埠5战区指挥部,白崇禧长吐一口气,连日y云密布的脸上终于有了阳光。这10天,使张自忠军团安然在潢川扎下了根;使胡宗南军团东出信阳,在罗山、扶经一线构筑了第三道阵地。
第5战区由于白崇禧一着失算造成的危机终于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使孙连仲倍感欣慰的事还有一桩。台儿庄一仗,正是日军第2军使他的西北军受到空前损失。他心里早已向那些魂系中原的亡灵许了愿:在以后的战斗中,一定要让第2军的小鬼子拿血来祭,拿命偿还。如今宋、田两军让日本第2军进攻主力损失过半,死伤近万,这不能不让他从心底感到慰藉。当然,这话他对谁都没讲。
从这天起,孙连仲觉得欠了宋希濂一笔情,一笔他日后要加倍偿还的人情。因为宋希濂替他重蹈了台儿庄的覆辙。宋希濂的起家老本36师,仅富金山一仗,就由万余人锐减到七八百人,已经完全被打残了。
富金山:宋希濂将军为36师落泪
9月2日凌晨,天蒙蒙放亮,71军军长宋希濂少将走出武庙集一座权充作军部的小院,向着不远处的富金山顶爬去。
他一夜未合眼,满脑子都是眼前随时可能爆发的战事。孙连仲被无奈,把第一线抗击北路日军的全部重担都压在了他的身上。他既紧张。又兴奋,以致彻夜难眠。他在一遍遍想着自己的部署,想着71军整个防线的强点和弱点。他想知道自己的对手获洲立兵中将会把主力投向哪里,向哪一处阵地发起主要突击。但一切只能靠他自己去想。
他是一个防御者,从军事上说,他是被动的。攻击时间,攻击方向,只能由对手决定。日本人打向哪里,他就得防在哪里。而且还必须统筹到全局。
作为第一线部队指挥官,他是最艰难的一个。整个武汉外围战,只有中国军人数占优势,而日本人在火力、士兵素质上占绝对优势。但在富金山,所有优势都属于他的对手,他的敌人。而他拥有的,就是一副沉重无比的担子。
如果71军无法在富金山一线顶住日本人一周以上,那些尚未部署、调集完毕的第二线守军将遏制不住这股日军的冲击势头。二线阵地一破,第三道防线更难立足。日军就有可能一气冲到武汉城下。中国方面筹划数月的武汉会战落得个惨败不说,长江南北两岸数10万中国军也将陷入日军合围。果真如此中国军将元气大伤,中国政府也将随着军事上迅速的失败而名誉扫地。
无论从大的方面、从小的方面说富金山第一线由于第5战区判断上的失误,实际上变成了整个会战全局至关重要的一颗棋子。对这个战役关节点的胜负厉害,宋希濂了解得清清楚楚。
山坡草丛中,湿漉漉的露水打透了宋希濂的裤脚和鞋子,可他似乎毫无感觉,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地向山顶爬去。
山顶上,宋军长举目远眺,平静的大地已被一阵阵忙乱的脚步声和车鸣马嘶声惊醒。低洼地段、小树丛中、民房村庄里,日军士兵土黄色奔忙调动的身影,被他手中的高倍望远镜清晰地拉到了眼前。
以他战场上10多年的经验,他断定今天日本人绝不是平平常常的调动、集结。日本人今天就会发动全面进攻。
返回军部,他饭没吃,脸没洗,先把电话要到了左翼陈瑞河的36师师部。
“陈师长吗?准备得怎么样啦!”宋希濂压住话头,先问道。
“军座,你放心,一切都准备完毕,就等小鬼子来送死啦!”
“好!你们阵地前面有什么动静?”
“现在还没有。可派出的搜索队回来说,小鬼子在后面穷折腾,不知又在搞什么花样?我总觉得这仗不会等太久啦。”
宋希濂见手下这员武将似乎已有所觉察,心中略感安慰。他提高了声音说“陈师长,现在鬼子频繁调动,是在集结兵力。今天日本人就可能发起攻击,部队一定要准备好。你部与钟师的结合部千万不能马虎,重要的是,一定要在鬼子发起攻击后。判明他的主攻方向。”
“明白啦!军座。我想问一句,我们在这里到底要守几天?”
陈瑞河师长看来想摸点儿底,好有个准备。
“越长越好。你就照10天半个月准备吧!”
挂断电话,他又要了右翼钟彬少将指挥的第88军。交待完毕,他才放下电话,舒心地透口气,喊道:“传令兵,洗脸吃饭。”
上午10点左右,黑压压的一片日机首先飞临富金山。24架日机像一群发现猪物的乌鸦,在阵地上空盘旋俯冲。成堆的炸弹和喷吐着火舌的机枪,转眼间便把富金山半腰中国军阵地炸得烟尘蔽日,火光冲天。
地面上,荻洲师团长集中了第13师团的所有炮兵,伴着肆虐的日机,加入到对71军的狂轰滥炸中,阵地上一片火海。
日机的轰鸣声,惊动了地图前正苦苦思索的军长宋希濂。值班参谋反应过来后,大喊:“敌机,快隐蔽!敌机,快隐蔽!”
宋希濂任凭卫兵催促,却一动没动。他相信最先叫他的,一定是桌上的电话而不是日本人的飞机。
日机未到,倒是有几发炮弹在军部附近炸响。卫兵见状更急了,催他出去避一避。他生气地一瞪眼:“慌什么,听不出这是炮弹吗?日本人看不见我们,这炮弹是s飞的炮弹,不会这么巧就落在我们头上。”
卫兵很少见军长发火,有些怯阵,退到一旁不再说话,这时,桌上的电话铃响了,是36师师长陈瑞河打来的。
“情况怎么样?”宋希濂急急地问道。
“他乃乃的,日本人的飞机、大炮凶得厉害。弟兄们被压在地上,头都抬不起来。部队有些伤亡,但不大。主力都在棱坎的反斜面猫着,鬼子打不到。”陈瑞河似乎比军长还轻松,骂骂咧咧他说着。
“地面进攻开始了吗?”
“嗯。我师当面大约有二三千鬼子在向山上攻,远处还有1千多人。估计这次日本人的进攻有些试探性质,出动的兵力约1个联队。”
“老陈,干得好!如果一线部队有能力,主力先不用。但是听着,要是把阵地丢了,我可饶不了你。”
“放心吧,军座。”陈瑞河还是这么大大咧咧。但宋希濂对他放心。陈瑞河在战场上从未含糊过,而宋希濂对36师这支自己的起家部队更是放心。他知道,只要自己呆在山上,36师绝没人敢后退半步。
36师阵地上,陈瑞河承受了极大的压力。开战2天了,荻洲中将似乎专与他过不去。最初以26旅团沼田重德少将指挥整整一个旅团猛攻36师阵地。但沼田少将的七八千人被陈瑞河顶住了,荻洲见2天未能打开富金山大峡口,一怒之下,又从103山田旅团调过2个大队,汇同第10师团的2个大队一起加强给沼田少将,希望能从左翼突破富金山阵地。
36师一兵未见增加,但面临的对手,却从最初的二三千人增加到七八千人,再增加到10000人。两天前还大大咧咧的陈瑞河见日军不断增兵,自己却不断减员,有些沉不住气了。他把电话打到了宋希濂的军部,要求很简单却很让军长头疼:要么增兵,要么放弃阵地,向后转移。他的理由很让军长心痛,部队伤亡太大,减员已过三分之一。
陈瑞河人粗心却细,他觉得宋希濂不会看着自己的起家老本受难而不顾的。要知道,没有36师,便没有宋希濂的今天;而今天的宋希濂,也离不开36师。这支部队既是71军,也是宋希濂的全部“家底”。
宋希濂着实心疼。但做为国民党高级将领,作为一名职业军人,他的为人处事,职业道德,都远比他的黄埔同窗胡宗南等人磊落。1个月后,胡宗南敢不战而擅自放弃信阳,他不敢,也不会。
此时,他效忠蒋介石,但他不做昧良心的事。胡宗南可以看不上李宗仁,但他对孙连仲这个杂牌将领一样敬重有礼。原因简单,孙连仲是他的上司,他的长官。长官是不分黄埔嫡系还是杂牌的。
宋希濂不但能征惯战,还是一名深明大义的将领。几十年后,当他深为中共的宽厚大度所折服,在纽约主动为两岸统一奔走呼号时,台湾国民党当局对其百般辱骂时,送他个“鹰犬将军”的绰号。但明眼人谁都明白,宋希濂在美国的所作所为,中共不可能掐着脖子他干。他是自愿的。
宋希濂确是自愿的。他是为正义,公理驱使而干的,即使“晚节不保”,这正是他的性格。
宋希濂的良心、正义,终于使他放弃了私念。他毫无回旋余地通知陈瑞河:“援兵现在一个没有!36师一步也不许后撤,有多少人上多少人。”
宋希濂怎么说的,就一定要怎么办。深知军长脾性的陈瑞河闭上了嘴,也铁了心。
36师阵地前数十道棱坎上,已躺满了日军的尸体。36师阵地上,工事早被每天翻来覆去“光临”阵地的日机炸弹和地面炮弹,揉搓得无影无踪。36师官兵踏着半尺深的虚土,凭借弹坑、死尸战斗着。
一连7天,荻洲师团长的2万重兵被死死拖在富金山下,没有越过一步。
富金山顶,宋希濂每天都要爬上去观察前线情况。36师浴血死战的前前后后,他十分清楚地看在眼里。他为自己的老部队每一次反击得手而欢呼,也为日军每一次突入阵地所担忧。但36师凭着坚决的防守和顽强的反击,自始至终没给他脸上抹黑,自始至终让他感到激动和骄傲。
中国要是有20个36师,日本人就休想猖狂。他常这么想。但山顶上的抵近观察,也常让他觉得遗憾和失望。在山头上,日军后续部队的南来北调,在小树丛后喷吐着火舌的炮兵阵地,往来于公路上的运输车辆,甚至架着帐篷的伤兵救护所,都清清楚楚地展现在他眼前。
“要是有1个炮兵团,哪怕是1个炮兵营,凭着这么有利的地形,也绝不会让小鬼子们逍遥。”他常常惋惜而遗憾地对身旁的副官这么说。
但他没有,1个炮兵也没有,这让他不胜悲哀。他想不通,身为一个国民党中央军、尤其是拥有4师的加强军,怎么就得不到被称为“战争之神”的炮兵。他不理解,国府大笔大笔的军费都花到哪儿去了?
炮兵有,却没配给他。胡宗甫罗山之战,把炮兵像个“非”字一样排列在公路两旁。以至还没开几炮,就被日本飞机炸成了一堆废铁。胡宗南虽与他同门同师,又深为委员长器重,却常犯愚蠢得可笑的错误。
好钢没有放在刀刃上。
第2集团军阵地上,兵团总司令孙连仲中将手持望远镜,观、察着烟尘弥漫的富金山阵地。
久经战阵的孙连仲通过一个细节就感觉到了富金山火药味的浓烈。几天前,山顶上还立着两座不大的小庙和几十颗大树。但眼下,山顶上却已是空荡荡的一片。他知道,一般的战斗是不会有这种效果的。
他拨通了71军军部的电话,对宋希濂说:“宋军长,撑得住吗?”
宋希濂想了想,说:“司令,仗打得苦。商城方面情况如何?我们至少还得守几天?”
“至少3天。至少3天商城方面防御才能稳定。宋老弟,你是条硬汉,守五六天已很不易。刚才白长官来电话,战区嘉奖陈师之固守奇功。望你们能再撑几日,待友军在你们身后站稳脚跟再撤。”
“司令放心,希濂当全力而为。”
放下电话,孙连仲感慨地对老部下池峰城说道:“宋希濂是条汉子,比我厉害。他可比汤恩伯那些混蛋中央军强多了。”
武汉,宋希濂这个名字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也吸引了蒋介石的目光。
荻洲师团久攻不下,被日本战地记者抓住了话题。很快,东京的大报小报不时出现“此(富金山)役由于受到敌主力部队宋希濂军的顽强抵抗,伤亡甚大,战况毫无进展。”“我军遇到强手,束手无策……”细心的日本人已发现自武汉会战以来,这样的报道已越来越多。
令人惊奇的是,中、日两国虽杀得你死我活,但东京的报道几乎当天就能传到武汉。而这些报道一旦到了很富渲染力的记者手中,马上就能演变出无数令人震惊的新闻,宋希濂和他的71军一时威名大震。
但远在富金山的宋希濂却全然不知这些。9月9日,他又来到了富金山半腰36师师部。
令他惊奇的,是师长陈瑞河的变化。
可能几天没洗脸了,皮肤糙得像是要裂开。脸色灰暗得发黑,活像裹了层硬壳。不知几天没合眼,俩眼珠子向外凸着,爬满了密密的血丝,手指让烟熏得焦黄。蓬头乱发,像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活鬼。
“难为你们了,陈兄。”宋希濂见人生情,有些心酸。
“没什么,只是弟兄们……”陈瑞河也有些心酸,说不下去了。
“孙总司令来电话说,战区对你们表示嘉慰,并报请军委会为你们……”
陈瑞河伸手止住了宋希濂,“军座,死了的弟兄们是不会要功求赏的。你痛快地说,我们还要守几天?”
“连今天在内,至少2天。”
“钟彬的88师在于什么?”
“钟师也在作战。而且,他们是军的预备队。”宋希濂说最后一句话时,加重了语气。但当他看一眼神情暗然的陈瑞河后,心又软了下来。
“陈兄,你师还有多少人?”
“1千多,包括轻伤员。”
“我从88师调一个团给你。两天内,我希望富金山还在我们手中。”说完,上前一步,一手轻轻拍了拍陈瑞河的肩,“老陈,国家危难,弟兄们为国捐躯,应该为他们骄傲。36师永远要站着,绝不能爬下。狠狠地打,弟兄们才能死而无憾。”
步出师部,他走上了战火暂歇的前线。望着三三两两扎着绷带,像是从地下钻出的土地爷一样的士兵,他感到骄傲,感到鼓舞,也感到心酸。他走到一位十几岁的娃娃兵面前,正了正钢盔,拍了拍士兵身上的土,转身离去。
年轻的士兵看见了军长眼中滚动的泪珠。
军长落泪了。他为36师,为眼前这些英勇无畏的士兵,更为已经倒下的英雄。军长也年轻,他毕竟只有31岁。
9月11日,固始失守。日本人急扑西南,包抄富金山71军后路,71军奉命西撤商城。
10天,71军阻强敌于阵前,未失一寸土地。淮河南岸,71军和13师团中、日两军各自的正牌,经过10天血与火的较量,以中国军的胜利而告终。
富金山下,宋希濂重创荻洲师团,歼敌逾万。
中国守军装备寡劣,伤亡也不轻。仅宋希濂的起家老本36师,就由参战前的1万来人,锐减到八九百人。整个部队被打残了。
但71军终究遏住了第2军疯狂的势头,为仓促应战的第3兵团赢得了宝贵的10天。
9月14日,蒋介石电告全国各地国民党军,称:“……敌之损失综合各方报告:4联队长伤2、亡3,旅团长沼田德重负伤,生死莫卜……是则宋军陈师之壮绩,已获得超出之代价,尤其精神上足使敌确认为愈战愈强,抗战精神,历久弥增,令其气短。
……”
蒋介石看来已被36师深深打动,赞美之辞溢于言表。并号召全军发扬36师精神,“各奋英勇”,杀敌报国。
71军、36师被通令全军,获得嘉奖。
宋希濂、陈瑞河双获华胄荣誉奖章。
71军当之无愧!危难之时英雄方显本色。
富金山的辉煌从此与宋希濂的个人历史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来自陕北的内力
武汉的政治气候,就像支预示天候的晴雨表,随着前线战事的胜败得失,随着国际形势的风云变幻,也在起伏波动着。
8月间,一场关于中、日间未来前途的风波搅乱了武汉的平静,吸引起了国际社会的关注。
月初,美联社发布消息称:“罗斯福拟在武汉失守后调停中日战争。”一时间在华盛顿刮起一股“和平”旋风,引起美英诸国万众的关注。
但同一天晚些时候,世界各地又看到另一则美联杜电,称:汉口官方及香港《大公报》同时否认外传意大利与汪精卫就中日战争进行调解,并拉中国加入反共集团事。大公报谓抗战策略不变,蒋汪合作无间,欲中国加入反共集团也不可能。
美联社见风就是雨,两条消息似两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水中,一时涟漪四起。而对战、和问题最为敏感的香港,反应也最强烈。
8月2日,虞洽卿由沪抵港,更使香港弥漫在“和平”的花雾中。英文版的《每日新闻》甚至宣称,从中国方面得到消息,日方拟向中国提出和平条件五项。当众人都在猜测消息的可信度时《刺西报》5日上午首先刊出日本对华“和平”五项条款。下午,各晚报竞相转载,日方五项条件一时家喻户晓,无人不知。
“一、日本退出占领区,但中国也不得驻兵;
二、承认满洲国;
三、虹口、阐北、江湾租给日本,定期99年;
四、赔偿此次战争损失;
五、共同防共。”
如此确切的消息一经刊出,就投人再怀疑它的真实性。国内、香港、苏联、西方诸国心情无一不把目光都投向武汉,集中在了蒋介石的身上。此刻,他能决定这场战争的命运。
蒋介石想和平,而且想得比任何时候都迫切。早在6月,他就授意汪精卫派出要员至香港与日本总领事丰村商洽,作和谈的先期准备。只是日本人要价太高,他一时没给答复。
如今这一夜间又掀起一股“和平”浪潮,把他置于极尴尬的、境地。日本人所提五项条款中,除第五条他能接受,第一条在得到确切保证后也可考虑外,其它几条显然是卖国,是根本不能接受的。这件事弄不好,有可能得罪苏联,失去这个军援的外来大户和远东的重要盟友。
蒋介石知道这件事坏在谁身上,也知道对方是有意如此。在蒋公馆,他痛恨地骂道:“娘希匹,汪兆铭(精卫)四处捣鬼,有意让我难堪。他对我还没有死心!他对党国还抱有野心!”
“文胆”陈布雷对这件事也看了个透。他略一沉思,进言道:
“委座,这事不能任由它发展下去。否则于委座、于盟友都将贻害无穷。如果委座觉得条件难以接受,则正可以利用这机会昭示国人、友邦,以赢得外部对我抗战的同情和支持,而国人亦可横下与敌寇决死之心。”
蒋介石沉思一想,觉得有理,便吩咐道:“布雷,你马上通知一下,叫宣传部周代部长来一下,我要亲自布置这件事。”
宣传部代部长周佛海是汪精卫的心腹人物。蒋介石叫他来,不仅要利用他对汪精卫发起反击,还要借机整顿宣传部。他认为,近一个时期,宣传部的工作成效太差了。
8月21日,深得蒋介石倚重的军事外交家蒋方震(蒋百里)将军在香港接受了伦敦《每日捷报》记者的采访,揭穿日本打着反共旗号行侵略野心的伎俩。他开门见山地直点主题道:“日本人自称其作战系根绝中国之共产主义,此事完全不确,不过借以欺骗全世界而已。若日人系对共产主义作战,则苏俄系共产主义巨头,自应与苏俄作战。”
说着引例道:“最近满洲边境事件,日人竟向苏俄威力低首而忍辱撤兵。然去岁南京之战,日军杀戳无辜至令人发指之地步。须知,南京并无共产分子。诸事证明日本对华战争,并非对付共产主义,而纯粹为侵略中国领土也。”
24日,中国外交部针对近一个时期伦敦方面“中日和平”愈演愈烈的谣言,指示外交部发言人发表谈话,公开辟谣,并宣称:“除非日本放弃侵略,否则决无和平可言。”香港《大公报》乘势发表评论,称中国抗战策略不变,蒋汪合作无间,欲使中国加入反共集团绝无可能。
25日,针对外界对蒋汪间的猜疑,外交部部长郭泰祺在伦敦接见哈瓦斯杜记者,并在报纸上发表声明,一口否定“中日和谣”及意大利正与汪精卫签定协议。
蒋介石这时通过外交部、宣传部,频频向外界做出姿态,国民政府坚如磐石,蒋、汪之间志同道合、亲密无隙。但他内心里不相信空x无风,他早已意识到汪精卫率他的“主和派”借议和之机,借日本人的压力,又在向他宫了。
其实他早就知道汪精卫不甘于他蒋某人之下,副总裁还不能满足他那张漂亮面孔之下的勃勃野心。几十年来,论资历汪精卫比他老,当他尚无任何实权之时,汪精卫便是民国政治力量的支柱,孙中山的左膀右臂。论学识才干,汪精卫过目不忘,所以几十年来,从未服过蒋中正,自认也是块抵定乾坤的帅才,政治上的领袖人物。所以几十年来,在文人党魁被一一削除的情况下,汪精卫却像棵不老松,始终没有倒下,一遇时机,便要翻出几层浪。
蒋介石是铁了心要除掉汪精卫这个白面政客,但不是现在。汪精卫决非等闲之辈,但他要是不看准八面来风,不抓住蒋介石内外交困的艰难处境,他也是不会动手的。
蒋介石的日子确实不好过。军事上,节节败退已使他退到了政治地域的最边缘。尚若再失武汉,日本人“降国民政府为地方政权”的威胁就不再是危言耸听,而极可能成为现实。陈诚对国人所喊的“离此(指武汉)一地,别无死所”,既是国民党内“主战派”的观点,也是他蒋介石的意思。
胜败乃兵家常事,军事上的打击尚不是对蒋介石最大的威胁。
最大的打击既非来自日本人,也不是来自延安的中共,而是来自他的国民党内部,来自国民党的分崩离析,众叛亲离。
8月28日,《沪导报》社论宣称:“日方策动的和平运动,尽管华方当局如何否认,但外传有已失政治信仰的分子,在偷偷的进行‘和平’运动,这是不可否认的。这来源开始于蒋介石先生在西安蒙难时,这些分子在柏林、罗马亲手订的‘联德意反英美以救中国’之路线。”
不管来源于何处,蒋介石相信他的国民党在一败再败的严峻时刻,确有不少意志不坚的人,四下里在为自己找出路。甚至有人已把触角伸向了日本人。
与此同时,日本人在加强军事进攻,更加紧政治分化。东京专门成立的“对华院”频频向日本大本营提供中国战争的各种y招毒计,以图在政治、军事的双重压力下,让蒋介石的抵抗意志彻底崩溃。“对华院”中,甚至有专人研究蒋介石的军政观念,生活秉性……
9月9日,广济失陷后的第3天,心绪烦乱的蒋介石得到报告:根据日本五相会议决议,关东军召集北平伪中华民国临时政府与南京伪中华民国维新政府代表王克敏等一行在大连开会,筹商建立“中华民国联合委员会”的具体办法。
一连串的噩讯使蒋介石一连几天肝火旺盛,身边的人几乎被他骂遍了。
骂归骂,可蒋介石在武汉毫无办法。
9月22日,北平伪政权与南京伪政权正式合流,在北平打出了“中华民国政府联合委员会”的旗号。
在日本人的压力下,中国大地上终于又出现了一个与蒋介石平起平坐的“中华民国政府”,这个木偶政权甚至占据了中国最富庶的半壁江山。
蒋介石自然少不了发表些“无效”之类的声明。但用他自己的话说,那些时日是他执政一生中“心情最灰暗”的日子。
9月下旬,国民党军委会政治部副部长周恩来将军,急匆匆地赶回延安。未几日,又风尘仆仆地返回了武汉。
这期间,中共六届六中扩大会议在延安召开。数月来一直为战场战事和国民党内部复杂纷坛的矛盾纠葛捆住手脚的蒋介石,这时又突然想起了陕北的老对头,毛泽东。
以他的观点,国民党强盛时杀了无数中共党人,国、共两党是多年的冤家、仇人。如今国民党内自己人都不乏咒他老蒋早死、国民党早散之人,中共岂能不落井下石,促其速亡。所以对中共六届六中扩大会议,蒋介石急于想听到详情,看看有什么新东西。
自周恩来登机北上后,他心中的那股急切、紧张劲儿,就像一个陈庭待判的被告人。
他怕自己在内外交困的关头,中共党人再在背后c上一刀。
他期望国共统一战线能像年初一般稳固,虽然这希望在他看来并不大。但他实在不愿让苏联、英美,让世界各国看到他蒋某人的国民政府已四分五裂,再不像一个能控制整个国家的政府。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也。此刻从他身上再找不出1936年底西安事变时被迫接受中共的那种委曲和无奈。
周恩来给他带来了延安的消息,也带来了希望和光明。
返汉当天,周恩来便征程未洗地来到了军委会,拜见了蒋介石。
一阵寒暄后,望着吱吱唔唔又神情焦灼的蒋介石,周恩来开了口:“蒋先生,”自西安事变后,周恩来一直习惯于这样称呼他,“毛泽东先生对武汉战事非常关心,对你本人坚持抗战也深表敬意。”
蒋介石闻言,眼睛一亮。周恩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过去,说:“这是毛泽东先生带给你的一封亲笔信。”
蒋介石“嗯、嗯”答应着,却头也没抬,急切地抽出信笺。一手龙飞凤舞的好字紧紧地吸引了他的目光。
蒋介石先生惠鉴:
恩来诸同志回延安称述先生盛德,钦佩无余。先生领导全民族进行空前伟大的民族革命战争,凡我国人无不崇仰。15个月之抗战,愈挫愈奋,再接再励,虽顽寇尚未戢其凶锋,然胜利之始基,业已奠定,前途之光明,希望无穷。此次,敝党中央六次全会,一致认为抗战形势有渐次进入一新阶段之趋势,此阶段之特点,将是一方面更加困难;然又一方面将更加进步,而其任务在于团结全民,巩固与扩大抗日阵线,坚持持久战争,动员新生力量,克服困难,准备反攻。在此过程中,敌人必利用欧洲事变与吾国弱点,策动各种不利于全国统一团结之破坏y谋。因此,同人认为此时期中之统一团结,比任何时期更为重要。唯有各党各派及全国人民克尽最善之努力,在先生统一领导之下,严防与击破敌人之破坏y谋,清洗国人之悲观情绪,提高民族觉悟及胜利信心,并施行新阶段中必要的战时政策,方能达到停止敌人之进攻,准备我之反攻之目的。因武汉紧张,故欲恩来同志不待会议完毕,即行返汉,晋谒先生,商承一切,未尽之意,概托恩来面陈。此时此际,国共两党,休戚与共,亦即长期战争与长期团结之重要关节。泽东坚决相信,国共两党终必能于长期的艰苦奋斗中,克服困难,准备力量,实行反攻,驱逐顽寇,而使自己雄立于东亚。此物此志,知先生必有同心也。专此布臆。敬礼健康!并致
民族革命之礼
毛泽东谨启
民国27年9月29日
放下信笺,蒋介石十分激动,口中连称:“好、好。”内忧外患,连他的许多国民党员、老部下都背叛了他,可共党却在支持他,这使他既惊奇又感叹。这时他惟恐起初不被他放在眼里的共产党一直能与他分庭抗礼,越生越壮。
“共产党人有信仰,有主义,感情总是被他们放在次要的位置上。”若干年后蒋介石曾对身边的人这样说道。他能有这样的观点,也许延安当日毛泽东所致之信函对他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蒋介石收回思绪,这才想起了身边的客人。他咧咧嘴,露出一丝笑意说道:“恩来,谢谢贵党对革命之帮助,谢谢毛先生。有机会代我向毛先生致意。”
说着,话头一转询问道:“恩来,贵党这次大会开得还好吧?”
“很好。这次大会我党对抗战问题形成三项决议,毛先生在信中亦有提及。一曰坚持抗战,决不能动摇。二曰持久取胜。要在战争中消耗日军,以待整个局势的扭转。三曰反对分裂。倭国曾屡次三番提出,中国抗战最大的威胁来自统一战线。所以坚持团结,反对分裂是当前困难时期之关键。我们切不能干亲痛仇快之事。”周恩来语调沉稳地说着,两道利目直指蒋介石。
“对,对,恩来。大敌当前,外御其侮当高于一切。你们政治部可多做做这方面宣传。”
“蒋先生,近来陕北并不太平,时有不法之徒窜入边区,袭击乡、村基层政府,搅乱治安,破坏生产。我本人就曾险遭打劫。尤其卑劣的是,这些人甚至专门袭击抗日家属,行汉j之伎。”周恩来表面上虽仍平静,但语气已严肃起来。
“噢?有这种事?恩来,你放心,我会让陕西省府明察此事。如系汉j、匪寇捣乱,一定坚决剿灭。”
送走周恩来,将介石心绪又好转不少。中共和毛泽东雪中送炭,使他连日敏感异常的心境平复不少。武汉的危急,国民政府内部的争论不一、战和不定,还有汪精卫一伙幕后的小把戏,随着毛泽东一封信函的到来,在蒋介石愁云密布的心头淡漠了不少。
艰难时刻,毛泽东给了他莫大的信任和支持。
万家岭梦想
10月悄然降临。笼罩在长江沿岸的火热,渐渐被秋凉代替,但y雨却还在不停地下着。
酷暑的退去,使日军像缓过气儿来的野兽,又钻出来开始肆虐。江南、江北,一度陷入僵局的战火,重又炽烈地燃烧起来。北路,东久迩第2军主力已突破罗山防线,但在信阳以东被胡宗南第10军截住。苦战几日,死伤数千,却仍无进展。猛烈的炮火下,胡宗南部伤亡也不轻,对能否顶住第2军进攻并没有把握。
中路大别山南麓,素称日军精锐的稻叶师团,经黄梅、广济、田家镇三地苦战,部队已被打的七零八落。眼看武汉在望却没敢发动进攻,只是一个劲儿地向军部发报,要人、要枪、要弹药。这时稻叶四郎中将恨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