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大厅,一位工作人员带着他们到银行地下储藏室取玉璜,然后径直上二楼的一间私人会客室。皮皮故意找张贺兰静霆对面的椅子上,趁着他与客人交谈之际,悄悄打量他的脸。
看来看去,还是没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特别相似之处,除了他们都长得挺英俊。贺兰比家麟瘦,看上去比家麟高。两人的眉宇远看上去都很分明,可是贺兰的鼻梁更加挺直,太直,有冷酷的味道。瞳孔颜色也比家麟深,漆黑得不见亮光,看人有些森冷,透着股捉摸不透的神秘。再加上他老戴副宽大的墨镜,几乎罩住半张脸,像极传中的职业杀手。
现在,连皮皮都承认,贺兰静霆与陶家麟最大的区别正是在副墨镜上。无论是睁眼还是闭眼,贺兰静霆在皮皮心目中的印象只有三:,一、戴着墨镜;二,怕狗;三,走路常常牵着的她手。
等她终于明白这就是她第一天见到贺兰的印象时,古董交易以意想不到的速度结束。
那位潘先生五十来岁,圆圆的脸上有两个大大的眼泡,一副饱经沧桑的样子。他拿着聚光电筒将玉璜反复查看,又掂了掂重量,就点点头。在此之前他们可能还谈了些别的,不过皮皮都没往心里去。对方验货完毕立即交了汇票,皮皮一阵小跑地到柜台将汇票存入贺兰静霆的帐号。一切验明无误之后,潘先生便提着那只装着玉璜的锦盒乘车离去,仿佛是公务一般,从头至尾,无一句多余的话。
一直顾着比较两人的相貌,出了银行的大门,皮皮头脑还是乱的,再看贺兰静霆时视觉都分裂了,整个人都成一副毕加索的画。到这时,她终于承认,两个人是长得有些象,而且是越看越象。她恨不得马上找到个相机把贺兰静霆拍下来,拿回家里和家麟的照片仔细对照。
“现在你的事儿办完,总可以回家了吧。”。
“七点半我有个饭局,是我请客。”贺兰静霆。
皮皮摇头:“那你自己去吧,我要休息。我的宿舍就在这条街的后面。”
“不行,你得陪我去。”
“我真的累了。”
“那我陪你回宿舍。”
“嗯……嗯……我刚才是有点累,可能是晕车吧,现在好了。”皮皮赶紧说。
事实是这样的。
皮皮的宿舍里挂了不少家麟的照片,当然不是刻意挂上的。家麟喜欢摄影,出国读书做ta挣的第一笔外快就买了个尼康的相机。他会偶尔寄照片给她,大部分是风景和花卉,偶尔也会寄两张自己的近照,瀑布之下大树旁边,浩然庞大的背景之下淡淡小小的一个人影,穿着各种颜色的t恤,脸色模糊难辨。皮皮觉得这些照片很美,风景都是异域的,宿舍的墙壁那么白,那么空,总得有个装饰吧?从家具城买装饰画动辄几百块,不如买几个相框装上,也是很好的点缀。
于是床边的墙上便挂满相框。睡前眯眼斜睨,就好像皮皮自己也曾这样眯着眼对着相机,从一个孔里看见一样的风景。
商量了半天,贺兰静霆提出要去西街的游乐场坐摩天轮,皮皮则坚持要看电影,两人便去了不远处的电影院。时间不凑巧,皮皮想看的古装片没有,只有一个新上映的间谍片,打打杀杀很是热闹。柔软宽大的情侣座,皮皮靠上去就睡着了。懵懵懂懂地睡了很久,睁开眼发现自己窝在贺兰静霆的怀里,间谍片早完了,换成另个动作片。
皮皮坐直身子,轻声问道:“对不起,我实在太困了,我睡了很久了吗?”
“嗯。”
“那咱们快出去吧,别耽误了你请客。”
“不着急,我给他们发了短信,让他们晚点再来。”
皮皮摸黑掏出手机看上面的时钟,已经八过五分。
换句话就是自己整整睡了三个小时!
旁边有人盯了她一眼,咳嗽一声,态度不是很友好。皮皮小声:“那个……我没打呼噜吧?”
“没有,”贺兰静霆淡淡地道,“你说了梦话,不是很大声。”
皮皮愣了愣,随即不吭声了。她又梦见家麟了,是个浪漫的场景。然后田欣出现,骂她是第三者,她们又打了起来。
皮皮不记得自己在梦中揍了谁。很可能是家麟。在梦里她一次又一次地揍家麟,不是恨他,而是觉得这样很性感。
“我……我没说什么不好的吧?”她心虚地咕哝了一句。
“没有,”他笑了笑,“我什么也没听清。”
皮皮研究他的表情,发现他笑得很诡异。
“真的?”
“真的。不过,”他,“你在梦里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我是不是应当有权知道你为什么打我?”
“打在哪里了?”
“脸上。”
“梦里的事儿都是假的。哈哈。”
“那巴掌是真的,关小姐。”
她以为他在开玩笑,出了大门才知道是真的。他的脸上还有几道浅浅的指印。
餐馆在城外,出租车开了近四十分钟。皮皮心里直纳闷,市中心那么多家餐馆,什么风味没有,为什么会舍近求远,要去这样偏僻的地方?而且餐馆也不像餐馆。
一条荒凉的小道,一栋孤零零的两层楼,外面看去很破落,室内的装修却很雅致。垂花的拱门、嘀嗒作响的珠帘、泥青色的石砖。门边立着个半人高的漆木方盒,透雕着《西厢记》的人物,皮皮正琢磨这盒子有何用处,忽听“当”地一声,贺兰静霆已随手将吃剩的半盒爆米花扔了进去,原来是个垃圾筒。
周末的晚上,这里居然没有一个客人。前台的酒吧里坐着一位美貌女子,二十五六的年纪。穿着牛仔短裙,修长的腿尤如两道光线撇下来,尽头是涂着丹寇的脚指甲。
夜色中贺兰静霆已能视物,他在玄关处微微停下,忽然低声说:“皮皮,等会儿上菜,无论上的是什么菜都不要吃,好吗?”
“为什么?菜里有毒吗?”
“不是。不要多问,你能听我的吗?”
“……行。”女人听见动静款款地迎上来,眸中带着浅浅的笑意:“贺兰先生。”
贺兰静霆颔首示礼:“小清,好久不见,近来好吗?”
“很好,谢谢。”指指楼梯:“修先生已经到了,在二楼。”
修先生,那就是修鹇。不知为什么,提起他皮皮的脊背就开始发寒。
贺兰静霆又问:“赵先生还没来吗?”
“来了,出去替修先生买东西了。”
二楼大约是雅座。四月的天气也不冷,不知为什么要开着空调。皮皮进门就打了一个喷嚏。
“对不起。”她连忙掩嘴。修鹇看了她一眼,“滴”地声将空调关掉。
迄今为止,在皮皮所认识的狐人中,似乎只有修鹇这一个人对贺兰静霆的态度比较随便。见他进来只是点了个头。而贺兰静霆对修鹇则十分尊重,甚至很迁就。
刚刚落座,门又开了,进来的是宽永,提着一个塑料袋。打了声招呼之后,他从塑料袋里取出一只碗和一双筷子,一次性用的那种,到洗手间洗净之后摆到修鹇的面前。
贺兰静霆笑着说:“抱歉得很,刚才皮皮不大舒服,我让她多休息了一下,让你们久等了。”
“久等倒没有,趁这当儿,修鹇正好给我找了一大堆差事。”宽永谑笑。
“我你找什么差事儿了?”修鹇冷哼声,“是你自己忘记了。”
“ok,在我脑子还没被气炸之前,今天上午的手术是怎么回事?我都call你一百遍了。兄弟你架子也忒大了点吧?”
“笑话。院长先生,今天我不当班。”
“前天晚上你也不当班。阿觽一个电话你不就来了?”
“请问,你是阿觽吗?”
“你不当班?说说看你一周当几天班啊?我干三天你干两天,你还不肯值夜班……”
“我现在正饿着,”修鹇y阳怪气地道,“我觉得还是呆在家里比较好。”
“我也很饿。”宽永说。 见他们吵得不可开交,皮皮赶紧说:“既然大家都饿了,那就快上菜吧!我到楼下说一声,让师傅快炒。”说罢刚要起身,贺兰静霆一把按住她,不动声色地道,“菜马上就上了。”
果然,没过一分钟,楼下的女子端来一个三层的漆盒,从里面拿出七碟精致的小菜,不多,看样子全是r类,也不是成块的,r糜那种。桌上飘着奇异的香味。接着,服务小姐又端来一只水晶模样的玻璃碗,里面一层清水,上面飘着两朵半开的牡丹,花间洒了一些蜂蜜。贺兰静霆用餐巾擦擦手,像洋人掰面包那样将花拿到手里,一片一片地掰着吃。模样很斯文。
“关于捐款的事,我捐五百万,钱下周五到帐。”他从容地说,“如果不够,你得去找唐淳。”
“唐淳——”宽永叹口气,“他倒是肯捐,就是有条件。他要修鹇去一次大兴安岭。就一次,他出两百万。修鹇不肯去,我也不让他去。对不对,修鹇?”
“他以为我们是什么?藏獒吗?”修鹇冷笑,“就这么点钱想打发我们?告诉他,一千万,或许我们可以考虑。”
“兰陵区现在也这么紧张了么?”贺兰静霆问道。
“唐淳在电话里说,他们的总人数五年内减少了三分之一。那里近来要新建两个风景区,还要建一个巨大的采石厂。那一带水质下降,目前剩下的一千人中,有一半打算修仙。”
“那就修吧。”贺兰静霆叹道,“也是一条出路。”
“听说赵松对此事很是恼火。”宽永继续说,“你最近没听收音机吗?”
“没有,有什么新闻吗?”
“赵松下令从这个月开始,不再批准任何修仙的申请。”
“是吗?糟糕,我上周还批了二十个。”
“这里还有十五个,走后门的,你批一下吧。”宽永从帆布包里抽出一叠纸,递给他一支笔。
贺兰静霆擦擦手,龙飞凤舞地签字:“你收了人家多少钱?”
“一个二十万。”
“我是不是应当提成?”
“祭司大人对医院一向是慷慨的。”
“宽永,你不应当收钱。”贺兰静霆淡淡地,“把钱还给人家罢。”
“这个……”
“宽永。”
“好的。”
“你还缺多少,我去给你想办法。”
“算了,我们还是去一趟大兴安岭吧。”
“别去了,赵松正在找你们。去了就回不来了。”
“听说,他也在找你?”
“我们见过一次。”
“谈得好吗?”
“不好。”签完字,贺兰静霆腾出手,又开始慢慢地撕花,“我警告他不要动不动就打老头子的旗号。”
“你们……干起来了?”
“嗯。”
“阿觽,他很危险,还是离他远点。”修鹇忽然。
“是他来找的我。”贺兰静霆笑笑,“而且语气挺硬。记得以前他对我还算客气,估计是老头子不想管事儿了,他觉得天下应当是他的了。”
他们似乎在谈本族的公务,皮皮觉得自己不便c嘴。可是,她心里暗暗地想,一大桌子的菜,怎么就没一个给她吃的呢?这些男人们只顾着自己吃,也太不gentlman了吧?何况贺兰静霆还叮嘱她无论什么菜都不要吃,这样一来,她就只剩下干坐陪客,真是无趣得很。
想到这里,她偏不信邪,拿起个大勺,将其中的一碟r糜舀了半勺放到了自己的碗里。
这一做不打紧,谈笑正欢的三个人立即放下筷子,目光炯炯地盯着她。
“呃——”皮皮两手一摊,解释说:“这菜看样子不错,我尝一下。”说罢就往口里送。
贺兰静霆一把夺过她的碗:“是蛇r,皮皮不会喜欢吃的。”
“谁说的?我乃乃是广东人,就喜欢蛇r,蛇r可香了。我一直想尝一尝。”
她拿起勺子又要吃,勺子也硬生生地给贺兰静霆抢了过去:“刚才我都跟你说什么了,你当耳旁风啊。”
“你说什么了?我没记住。再说我也饿了。”
“——”贺兰静霆欲言又止。
宽永赶紧圆场:“关小姐,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你还是病人,不太合适吃蛇r的。”
“请问,这真是蛇r吗?”
很平常的一句话,大家都怔住了,既而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句话。
一阵沉默。
气氛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
修鹇站起来拍了拍贺兰静霆的肩,道:“阿觽,这顿饭你下次再请吧。关小姐,我和宽永今晚还有一个手术,我们先告辞了。”
贺兰静霆想了想,微微一笑:“也好。那咱们改天再聚。谢谢你们救了皮皮。”
这群人是怎么啦?怎么说走就走呢?皮皮窘得满脸通红:“嗳,你们这就走吗?我没别的意思啊。只是看见大家都吃得很香我也想吃。为什么要走啊?既然这样我什么也不吃了,你们都留下来吧!”
宽永已走到了门口,听见这话,身形微微一顿,回头道:“关小姐,那天你在医院里心脏停了跳整整四分钟,阿觽差点吓死了。”
心脏停跳四分钟?那还救得活吗?
皮皮迷惑地看着他:“四分钟?怎么会——”
“从医学的角度讲,心跳停止五分钟就会脑死亡,不死也会变成植物人。”修鹇在旁冷冰冰地添了一句。
一时间,皮皮的脸惊得煞白,莫非自己已成了鬼了?吓得连忙看地板,影子还在,又看了一眼贺兰静霆,发现他的头也盯着地板。
“是……是谁救的我?”她颤声问道。
“修医生。”宽永说。
“——”皮皮本来挺不喜欢修鹇,现在他成了救命恩人,情况全不一样了,皮皮连忙说,“谢谢你救了我,修先生!”
修鹇不客气地嗯了一声:“从今往后,你要乖一些,不要动不动就和贺兰顶嘴。”
“……好的。”
“贺兰的脾气不好,你多担待些。要不然他一怒之下就不让你长头发了。”宽永也加了一句。
“……”皮皮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华丽丽地无语。
正踌躇着,贺兰静霆隔着软帽摸摸她的光头,又拧拧她的耳朵,然后将她的肩膀一拢,和自己靠得紧紧的,笑着道:“你们不用联合起来吓她。不管用。她就是喜欢淘气。”
修鹇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扔给他一把钥匙:“天晚了,我和宽永一起走,你开我的车回去吧。”
33
汽车一从岔道拐入高速公路,立即开始提速
虽然贺兰静霆一向开快车,可这次皮皮却觉得这次是因为他生气了。于是好很紧张地坐在不旁边,看着道旁的路灯飞退,道道光影雨点般打在车窗上。
这条高速是新修的,峻工时报社还派过记者采访过。皮皮隐隐觉得这地段眼熟,自己以前似乎来过,尤其是马路旁边的那条河以及岸上的垂柳,还有对面工厂的烟囱。
不知是修鹇自己身体的气味还是洒了香水,车子里面香喷喷的。其实在这香味单闻起来并不坏,有股松木的味道,但不知为什么皮皮闻了就觉得头昏。她悄悄地看了一眼贺兰静霆,发现他很专注地开车,一直没说话。
可能就是得罪了他吧。皮皮心想,不顾祭司大人的叮嘱,非要吃那桌子上的菜,祭司大人怎能不生气?不过,祭司大人可能不知道皮皮有低血糖,一饿起来奋不顾身地就要吃东西。食色性也嘛,皮皮觉得自己刚才的“无礼”是可以原谅的。
可是祭司大人不理她长达十五分钟,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就在这时,皮皮忽然说:“其实这地方我来过。”
贺兰静霆的头歪了一下,露出倾听的样子。
“辛小菊的家就住在这附近。”
这显然不是他猜到的答案,头又偏了回去,继续开车。
过了一会儿,见皮皮也不说话,他终于问:“辛小菊是谁?”
“我的好朋友,也是中学同学。”皮皮指了指河那边的一片墓地,“小菊总是说好这一生之所以倒霉就是因为住的地方风水不好:后面是火葬场,左边是烈士墓,隔壁是花圈店。这条河的对面就是烈士墓了。烈士墓是解放后的事儿。以前这里是乱葬岗,埋死刑犯人的地方。”
贺兰静霆的眼光闪烁了了下,“嗯”了一声。
“刚才那顿饭,你为什么不让我吃?”皮皮问。
“不是说了吗?你不能吃蛇r。”
“别骗我我,那肯定不是蛇r。难不成是人r?”皮皮觉得这话很有趣,干笑了两声,心头一闷,笑不起来了。
传来贺兰静霆若即若离的声音:“我们狐族有很多部落,每个部落都有自己的饮食习惯。”
皮皮点点头:“比如那天晚上的prty,很多人都是吃jr的。”
“这是大多数。他们非常温和,专心修炼,与世无争。有点像蜂巢里的工蜂。”
“你是指他们负责采集元气,以供给少数几个人吗?——阶级社会都这样。”
“不是。”贺兰静霆回头看了她一眼,对她的阶级敏感性很是吃惊,“我是指,他们没有繁殖能力。他们可以寻欢作乐,但他们不能繁殖。”
“女性也不能吗?”
“男女都不能。”
“那……”是这样啊。皮皮心里开始打鼓,“贺兰你也是工蜂吗?”
他的唇边滑出一丝浅笑:“你希望我是呢,还是不是?”
“嗯……”皮皮嗯了半天,答不出来,只好冲着窗外傻笑。
“对于我们来说,爱情并不是指向繁殖。一个人无论可不可以有后代,都可以有爱情。”
这个道理谁不懂啦。皮皮郁闷地说:“这么说来,你是工蜂?”
贺兰静霆不置可否:“修鹇和宽永不是。在狐族中他们属于凶猛的r食类,但他们不吃活食。为了便于理解,我暂且称他们为食尸族吧。”
“也就是说,他们吃的是动物的尸体。”皮皮觉得这不难理解,“我们人类也吃啊。肯德基店里不是天天卖炸j吗?这没什么奇怪的。”
贺兰支吾了一下,说:“你能理解就好。”
“所以他们的身体素质和大多数狐仙不一样,有很强的繁殖能力?”
“我们称之为wo。”贺兰静霆看着远处的路灯,声音有些飘渺,“他们只有一个身体和一个繁殖器官,没有内脏。”
皮皮惊讶地看着他,以为他在说一个比喻,这话题越谈越抽象。
“难道他们连心肺和肠胃都没有吗?那么,他们怎么呼吸、怎么消化呢?”
“皮皮,欢迎你来到狐狸的世界。”他沉稳地打着方向盘,“如果你把我们的身体想象成某种有组织有系统的东西,你根本就想错了方向。”
“可是,一个虚无的身体怎么可以大量地繁殖呢?”
贺兰静霆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
“你不了解虚无。”他说,“繁殖本来就是从无到有的过程。正因为什么也没有,才可以不停地有。”
“如果什么也没有,这个身体怎么能保证它繁殖出来的东西肯定和原件一模一样呢?”
“不保证。他们有时候会原样繁殖,有时候会出现新的完全不同的种类。可是随着滥用和环境的恶化,他们产生后一种类的情况越来越少。实际上当大家发现种狐们不能产生全新的种类时,有些人担心了,认为这是狐类衰亡的象征。我就是这些人之一。另有一些人却认为生存的第一要义就是繁衍。换句话说,这世界要有足够数量的狐,而不是狐仙。因为繁殖是修炼的大忌,除非他是种狐。千百年来,我们狐类一直把长生和修炼成人当作自己的最高梦想。我们梦想变成人。现在,这种梦想垮掉了。于是有人主张我们应当放弃修行,放弃模仿人类。一位狐狸的天年是十二岁,活到十二岁就应当自然地死去。我们生存的首要目标应当是繁衍和扩大生存的空间和范围。”
皮皮想起了刚才餐馆里的谈话:“所以有人开始下令不再批准任何修仙的申请。”
“是的。”
“赵松是谁?”皮皮忽然问。
“他是贺兰鹴的弟子。族类一共有两个祭司,左祭司和右祭司。他是左祭司。”
“你是右祭司?”
贺兰静霆点点头。
看样子,狐族的政治也很复杂呢。可是皮皮只关心一个问题:
“那你究竟是不是工蜂呢?”
“我们不能和人类繁殖。”
“你应当是半人半狐吧?”
“所以你是个瞎子。”
“那么……嗯……在你身上,是人的部分多一点呢,还是狐的部分多一点?”
“这个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我不过是想更了解你嘛。”
“除了我长得像人——这和所有的狐仙一样之外,我没有任何地方是人的。我是一位地地道道的狐狸。”
“你是说……是说……《动物世界》里放着的,长着毛的那种?”
“嗯。”
这些事实在需要咀嚼,于是,皮皮沉默了。的
过了一会儿,见好半天不说话,贺兰静霆摸了摸她的头:“怎么,皮皮同学,你害怕了?”
“这有什么可害怕的?孔子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皮皮很豪爽很男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一点也不怕,至少你没让我害怕过。”的
话音未落,车子忽然震动了一下,既而猛然减速,而且迅速换向边道。的
皮皮伸长脖子看了看车外,发现后面有一辆白色的越野吉普紧紧尾随着他们,不但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若不是贺兰静霆闪得快,就撞上了。就在他们换道的一瞬间,那车子弹般飚了出去,很快变成一个点。
“天啊!”皮皮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这司机怎么搞的,是不是喝醉了?”
“多半是。”避过它之后,贺兰静霆加速追上去,“我的时速已经一百八了,他开得比我还快。”
他们渐渐地追上那辆吉普。贺兰静霆谨慎地和它保持着一段距离。那司机果然像是喝醉了酒,不但不停地换道超车,撞翻了几个水桶,有一秒钟还碰到了道旁的围杆,擦出一道亮眼的火花。
“看样子要出事。”这场景好像是动作片里的追车,皮皮的心怦怦乱跳。没过两秒,猛听见“轰”地一声,那车果然在远处失了控,整个车子在空中连翻了好几个跟头,越过栏杆,从他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糟糕!肯定出人命了!”
皮皮第一反应就是拿起手机拨110。拨了半天居然占线,忙对贺兰静霆说:“快停车,咱们去看看还有没有救。”
车很快就停在了出事地点。
四周静悄悄的,没什么汽车路过。贺兰静霆关掉车灯,说道:“你继续报警,我下去看看。”
栏杆下面是个斜坡,通向一道极陡的草沟。皮皮下了车,往草沟里一瞧,黑魆魆的,什么也看不见。
皮皮往左移了两步,忽然踩到一个软软的东西。定晴一看,那东西不成形状,只是血r模糊的一团,皮皮只觉一阵毛骨悚然,尖叫一声,不管三七二十一,紧紧抱住了贺兰静霆的脖子,同时指着地上,半天说不出话。
“贺兰,那……那个东西是什么?”
贺兰静霆看了一眼,没说话,将她抱回车内,关上门,说,“醉酒开车,还是这种速度,人肯定是没救了。我去看看,你在这里等着。”
“那你快去快回好不好?”皮皮觉得四周y森森的,说话都哆嗦了。
她在车内发疯似地打手机,过了几分钟终于接通了,便结结巴巴将发生的事说了一下。可是她说不清地点,只知道这是二零七号高速公路,城西方向,在永和区烈士陵园附近。接话员说马上派救护车过来,就将电话搁下了。
其实车祸地点很好找。马路上一片狼藉,满地的碎玻璃,掉下来的车轮盖和保险杠全扭歪了,路上还有几条漆黑的刹车印。
过了好一会儿,皮皮才看见贺兰静霆从深草中走上来。回到车上,一言不发。
“找到司机了吗?”
“找到了。”他开始发动汽车。
皮皮急忙按住他的手:“先别急着走,我报了警,接电话的人说请我们留在现场,他们需要采证。”
“人已经死了。——他没系安全带,整个人被甩了出去。”贺兰静霆拿开她的手,“你也看见了,四分五裂,身首异地,一片狼藉。”
“那我们也需要留下来配合警方的调查。”皮皮认真地看着他。
“皮皮,”贺兰静霆冷冷地说,“我不喜欢和警察打交道。”
“可是——”
她觉得贺兰的态度很奇怪,不禁诧异地凝视他的脸。车内不是很明亮,路灯的余光通过车镜折s到他的脸上。
皮皮的心猛然一沉,一直沉到地狱里。霎时间,车内的空气仿佛被抽空了一般,不能呼吸。
贺兰静霆的嘴边有一抹淡淡的血痕。
“嗨,”她说,“你这里溅了一点血,我帮你擦擦吧。”
“是吗?”贺兰静霆对着车镜看了一眼,随手抽出张湿纸巾将那血痕擦掉了。
然后,他转过身来说:“现在干净了吗?”
“干,干净了。” 皮皮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她,声音一阵发涩。
“系上安全带,我们回去吧。”贺兰静霆说。
她一头冷汗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皮皮,安全带——”
“贺兰——”她突然打断他,“刚才你下去干什么了?”
34
仿佛料到她会这么问,他微微一挑,说:“没干什么。”
“你是不是把那个司机——给吃了?”她很紧张问道,心里一阵发毛,浑身都哆嗦起来。
他回头过来看了她一眼,目光有些异样。张开嘴想说什么,过了半秒,什么也没说,又闭上了。
皮皮双目圆睁,狠狠地瞪着他。
过了片刻,他才说:“我只吃了我喜欢吃的那一部分。”
语气很淡定,甚至有一点冷酷。他目光紧锁,嘴微微地抿了一下,露出一抹戏弄的神态。
他打量着她的脸,观察她的反应。玩味着她的一举一动。皮皮只觉得头皮一紧,整个身子都被他神秘的目光冻结了:“你,你吃了他的肝,肝脏么?”
“味道不算好,酒精太多了。”他闭上眼,若有所思地摇摇头,嘴唇动了一下,仿佛在回味着什么。
然后他竟然诡异地笑了!一道月光s在他洁白的牙齿上。
皮皮推开车门,拔腿就跑。拿出了百米冲刺的速度,沿着栏杆的方向狂奔。跑了不到五分钟,便重重地撞在一个人的怀里。
“别碰我!” 她尖叫了一声,忽然捂住小腹。
她的脸煞白了,胃很痛,便趴到栏杆上对着外面的草沟呕吐。
她不停地吐,直到吐光了胃里所有的东西,这才筋疲力尽地转过身,一面愤怒地看着他,一面咻咻地喘气。
两人仅隔一尺,目光强有力地对峙着。
过了片刻,贺兰静霆的视线飘到别处,淡淡地说:“你吐完了吗?”
他的声音很轻柔,似乎含着一丝关切。
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愤怒,皮皮却说不出话,只听见自己的牙齿咯咯作响。
“回车吧,我们需要马上离开这里。”
他伸手去揽她的肩,她将身子一拧,挣开了他的手,冷冷地看着他,一脸的抗拒。
他原本态度嚣张,这一下,竟然失笑了:
“生气了?”
“你一直在逗我玩吗?贺兰静霆?你也在等我的肝脏是吗?其实你用不着等,月黑风高,趁着没人,你尽管来拿!” 她不停地喘气,眼冒金星地对他吼。
她的心在号哭,觉得自己又被骗了。一年前雪夜的场景复现眼前。一向温柔和善的家麟忽然间变得冷酷无情,而斯文高雅的贺兰静霆,竟是茹毛饮血的野兽!为什么一切人一切事都有可憎的一面?为什么每次都要轮到她来发现真象?
“我不想吓到你,皮皮。”贺兰静霆不温不火地说道,“只是你最近透支过度,需要补充元气。”
话刚刚说完,他居然摸了摸她的头,又将她的下巴抬起来,不y不阳地说:“我其实一向很挑食的。”
她推开他的手,大声道:“你知不知道对死人最大的尊重,就是尊重他的尸体?这人之异于禽兽,就是要盖棺而葬入土为安的。你可曾想过他的亲人如果看到这一切,会怎样伤心吗?”
“你扯得也太远了吧?”他冷笑,“他的亲人关我什么事?我又没酒后开车。”
“难道你不知道吃人是件多么肮脏的事吗?”
“不知道,”他继续冷笑,眸色一霎间暗了下来,“我习惯了。——谁让我不是人呢。”
他说得没错!错就错在她一直不肯相信。不相信他是兽,不相信他把人命看得如此浅薄。闭上眼,她不敢想象贺兰静霆吃人是什么样子。脑中只是不断浮现《画皮》里的场面。那个披着人皮的妖怪,血盆大口,锯齿般错落的牙齿…
“你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她愤怒地喊道。
地上的人影拉长了,y森森地向她压过来。但他的口里还保留着调侃的语气:“这么说,你终于了解了我的本质,你恐惧了。”
黑dd的眼光扫过来,同时过来的还有一股杀气。皮皮只觉脊背发寒,脚趾也跟着一阵抽搐。但她却凛然地扬起脸:
“岂止是恐惧,祭司大人。还有厌恶,还有憎恨!我替死者感到恶心!”
“真是这样吗?”贺兰静霆目光比月色还要冰凉,“世界这么大,生物那么多,你以为只有你们人类的死才有尊严、才配得上葬礼吗?”
他掉头而去,几秒钟的功夫。人和车都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皮皮独自坐在路灯下。夜已深了,星光暗淡,空气中飘浮着几许寒意。
她抱着胳膊哭泣了了阵,抬起头来,又感到了片茫然。只知道自己在二零七号高速上,离家还有了半的车程,掏出手机叫出租,手机响了一声就黑了。没电了。真是便宜无好货,这手机需要天天充电。有时恨不得一天充两次。徒步回家只怕要走好几个小时,就地拦车吧,又担心遇到歹徒。皮皮想了想,决定还是在原地等待比较好。她报了警,相信不久警车就会来了。
正这么想着,远处一辆灰色的轿车忽然减速,连穿两道车道,嘎然停在她面前。
车门打开,下来的却是两个她认识的人。
修鹇和宽永。
“嗨,皮皮,你怎么在这里?”宽永有点吃惊地问,“贺兰呢?”
“他,他走了。”
食尸族的来了,皮皮不由自主地连退几步,身子一硬,已经抵在栏杆上了。
“不可能,他应当就在附近。”修鹇淡淡地说。
“是贺兰打电话让你们来的吗?”假装镇定,皮皮问道。
死我活“没有。”修鹇穆穆闲闲地看着她,缓缓地道,“听说这里有车祸,我们顺路过来看一看。”
“人已经死了。”
“阿门。”宽永一脸肃容:“关小姐,请在这里稍坐片刻,我和修医生下去检查一下,然后就带你回家,好吗?”
一面说,一面很专业地将一双医用橡胶手套戴在手中。
皮皮这才发现修鹇不知何时又从车上拿出一个铝合金的盒子,很浓重,里面似乎装着医疗器械。他走到栏杆旁边,忽然停住步,问道:“宽永,你带电池了吗?”
“我会忘记吗?”
“等等!”皮皮突然大喝一声:“他的家人还没有来和他道别,请你们放过他好吗?”
两人怔住,继而对视了一下。
修鹇淡定地解释:“我敢肯定,他的家人绝对不想知道他最后一面是这种样子。还是我们来替他收拾比较好。”
“请放心,”他居然拍了拍她的肩,语气如神父般关切,“我保证我们一定是带着尊敬地心情来完成这件事。”
说完这话,他们翻过栏杆,消失在深草之中,草丛里随即传来一阵窸窣。
皮皮不寒而栗,又忍不住好奇地往下看。
显然做这些事已驾轻就熟,下面一片漆黑,他们却不需要手电。她以为自己会听见咀嚼的声音,切割的声音,吞咽的声音,或者器械触碰时的响动,可是除了喓喓草虫和远处的车笛,夜色如此安祥,仿佛与他们合谋掩盖这一场罪恶。
正在这当儿,草丛中传来隐隐的电器声。在工厂长大的皮皮熟悉这种电器:某种小型电钻,马力不是很强,声音也不刺耳。可是皮皮却觉得那声音就是一把电钻,直接钻进了她的脑袋。
仓皇中,她拔腿就跑,发现不远处有辆出租车正向着自己的方向驶来。她迎着那车跑去,一边跑一连做出搭车的手势。
那车在前方停了下来,车顶亮着“吉运出租”四个字,还有一串电话号码。这是本市最大的一家出租车公司,司机资料全部备案,都是有证可查的。皮皮大大松了一口气。
从车窗里钻出一张扁平的脸,是个年轻小伙子,三角眼,狮子鼻,板寸的短发。他口里叼着一根烟,扬起嘴角笑了一下,说:“小姐,这么晚搭车?去哪里啊?”
说到“小姐”这两个字,声调微微上扬,目光间有点暧昧。
可是皮皮却不生气。因为他说的是本地口音,连哪个区都听得出来。
“劳驾,我去青年路。”不管答不答应,皮皮拉开车门跳进前座,说:“快走,走里不安全!”
司机斜睨了她一眼,油门一踩,车开得飞快。
风呼呼地往车窗里灌,皮皮长长吁出一口气。
“深更半夜荒郊野地的,小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司机问道。
“朋友的车子坏了,找人去修了,说是来接我,等了半天也没来。”她随口编了个理由。
司机呵呵一笑,摇了摇头,不相信这话,也不想继续打探,换了个话题:
“今天天气——”
话未说完,突然双手拽住方向盘,猛地踩了个刹车。整个车子被强大的冲力拧得横了过去,在马路当中打了一个九十度的大弯。皮皮只觉身子顷刻间被甩了出去,又被安全带死死勒住。第一反应就是双手抱头,弯腰屈膝,保护自己珍贵的头骨。
隔了半晌,震惊中的两个人才缓过神来。司机“呸”地一声吐出烟头,皮皮则小心翼翼地直起身子,向窗外看去。
夜灯朦胧,车子的正前方依稀站着一个人。一动不动的。
天啊,皮皮心想,是什么人这么想不开啊,这可是高速公路啊!幸亏司机反应快,不然一条命可就交待了。
司机一脚踹开车门,伸出半个身子对着那个人吼道:“妈b的!你小子中什么邪了!不想活找死也不找个好地方!老子的脚再慢一步,就把你轧个粉碎!我 cao你祖宗八代……”
他涕唾横飞地乱骂,正好左道上有辆卡车开过,车灯直s到那人的脸上。皮皮和司机同时看见了一张俊美而苍白的脸,瘦削挺拔的身影被灯光打成一道斜线。他仿佛亘古时就站在那里,黑色的风衣在夜风中飞舞,双目直视如两道寒芒。
皮皮的呼吸停顿了,整个人突然僵住。她感到自己的脸被他的目光牢牢紧锁,大脑一片虚无。
是贺兰静霆。
司机虽然越骂越欢,却不敢从车里面出来。贺兰静霆忽然上面几步,修长的手臂向前一探,将他的人从车窗里直拖了出来,一直拖到路边,“嚓”地一下,撕掉了他的上衣。
冰凉的手指在腹间摸索,似乎在寻找什么。
任何人到了此时都不免魂飞魄散,那司机的腿早已软了,整个都吊在他的手中,皮皮听见他结结巴巴地叫道:“你你你……想干什么?想□你看对人好不?我是个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