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
我抬起头,目光触到那对熟悉的石狮子,脸上露出自嘲的微笑——习愤真的是个很可怕的东西,才两个月不到,我已被它制约,竟在不知不觉中,又走回了王府大门前。
对,除了报馆和学校,我根本无处可去。
不想让喜儿她们三个丫头看到我,又来东问西问,现在我可没心情同她们玩闹。更不想回书房去面对君默言那张波澜不兴的死人脸。
我懊恼郁闷到死,脑子里乱轰轰的。脚底不小心踩到一块碎石,痛得呲牙咧嘴——拷,连昭王府的石头也来欺侮我?
我一脚踩住它,把它想象成君默言那张冰块脸,恨恨地蹂躏着,最后才飞起一脚,倏地一声把它踢出去老远:“看你还得意?”
“哎呀!是哪个缺德的家伙,用石头扔老娘?给老娘滚出来!”尖锐的嗓子伴着一个硕大的身形,从拐角处怒气冲冲地闯了过来。
呃……这张脸看上去有些熟悉,对了,她是织绵楼的绣娘阿桃!肖想君默言的那个。
“呃,阿桃是吧?对不起,打到你了。”我一脸歉意地瞧着她——她一手捂住额角,不知道有没有打破她的头?
“呃。。王妃。”阿桃抬眼见是我,高涨的气焰顿时熄了大半。捂住额头的手,移下来按住那张闯祸的大嘴巴。露出一个肿成核桃似的青紫色的大疙瘩。她一脸旭尬地向我弯腰行礼,纳纳地道:“瞧奴才这张臭嘴……不碍事,不碍事的。”
“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织绵楼吗?怎么跑这里来了?”我不好意思地冲她笑了笑,随口搭仙,想转开话题。
说完才暗自后悔,这个话题找得并不好——听起来象是要找她的碴。
果然,阿桃一脸紧张地扭着衣角,瞪大了眼睛,急急地分辩:“小的不是偷懒,是家里捎信来,有急事,让我回去一趟。”
”峨,出什么事了?”我放柔了语气,关切地问了一句。
“唉!我苦命的春红……”哪知道阿桃就象突然打开了的水笼头,一下子捶胸顿足地哭了起来。
“春红怎么了?”我心中讶然,小心地询问——好象曾听她说过,她有一个内侄女春红以前是侍候过林书雁的?不知道她说的是不是这个人?
“呜呜……春红从小在王妃身边侍候,承蒙林大人和王妃看得起,给她许了个好人家。本以为一生有了依靠,谁知道这孩子福薄,前些日子突然染了疾病,手不能动,口不能言的……这不,刚才家里捎了口信来,说是殁了!”阿桃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好不伤心。
“死了?”我茫然地重复了一句——这么年轻?
“是啊,可怜他大伯白发人送黑发人!呜呜老天不长眼啊,怎么不让我去死呢……?”阿桃又是一阵呼天抢地。
“阿桃,别哭了,不是送信来让你回家的吗?你快回去吧。”我摇了摇头,摸出一张银票,也没看多少,随手递了过去:“春红跟了我多年,这些银子,算我的一点心意,你拿着吧。”
“谢谢王妃,春红总算没白侍候王妃啊。她早说了王妃面冷心善,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主子。。”阿桃喜出望外,接了银票,千恩万谢,絮絮叨叨地诉说着,一溜烟地消失在蜿蜒的小径上。
跟春红的早逝比起来,一条鲜活的生命都可以在瞬间消失,我那点子事算得了什么?哪值得捶心捶肝地后悔?
算了,不就是醉了一回好死不死让不该看见的人看见了?下次注意就是了,又不是世界末日。对,咱该干嘛干嘛去!
可是,想是一回事,真正面对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对着君默言,总觉得浑身不自在。他明明平静如常的表情,看在我的眼里,却总觉得是别有用心。
我很想直截了当地问他“喂,那天是不是你送我回来的?”
可是,几次开口,话到嘴边,却终于没了勇气 唉,到底怎么才能既委婉又不着痕迹地提起这仵事呢?万一我问了,他却根本不知道,那不是更糗?
奇怪,我这人平时胆子也不小。身为一个作家,又当过很长一段时间校刊的记者:开酒吧之后,每天更是要面对形形色色各种不同的人,什么阵仗没见过?早就练就一副刀枪不入的厚脸皮。可为什么在他面前却老是没了底气?
“有事?”在我第n次用眼角的余光偷看他的时候,君默言终于沉不住气,抬起一直埋首于书中的那颗高贵的头颅,恩赐似的面对我。
“呃……没事。”我小小声地申明,然后很没志气地垂头回避了他灼人的视线。
“那就早点去睡。”说完,他不再理睬我,又埋进那堆文字之中。
相处这么久,发现他居然是个超极爱百~万\小!说的家伙,每天手不释卷,挑灯到深夜。他书房里这些成山成海的书,竟然不是摆设,大部份都有他披阅过的痕迹。
“呃……其实有点小事。”盯着他的后脑勺,我犹豫许久,期期艾艾地张了嘴。
“恩。”他回头,挑眉看向我。
呃,他到底是真糊涂,还是在装糊涂?
“你今天好象没喝多。”见我又陷入沉默,他不耐地翘起长腿搁到桌上,手指轻敲椅背,唇角微扬,淡淡地嘲讽。
“对,就是想问你关于酒的事。”我头脑一热,冲口而出。
“酒?还没喝够呢?”君默言面有不愉之色,冷冷地瞥了我一眼:“你酒量不行,以后最好少跟男人出去喝酒!省得醉在外面,丢我昭王府的脸!”
“你怎么知道我酒量不行?”我不理他的挑衅,抓住他的话柄,紧追不放。
“这还用说?”君默言冷哼一声,四两拔千金,随口便想把我打发了。
“上次是你吧?”我终于憋不住了,愣愣地盯着他,干脆利落地问了。
“现在才明白过来?”君默言剑眉一扬,唇角微勾,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淡淡地嘲讽:“喝醉了就抱住男人不放,又哭又笑,还眼泪鼻涕一大把。啧,哪里有一星半点的大家闻秀…”
“住嘴,住嘴!”我又羞又恼,气得满脸通红,猛地扑了过去,伸出手,一把死死地捂住他的嘴巴,用力摇晃着他的脑袋,一叠连声地嚷嚷:“不许说,不许说!全都忘掉,忘掉!”
君默言露出一个惊骇的笑容,微微乱了气息。挣扎着从我的魔掌底下迸出一句“咳,咳,放开,……”
“呃。。”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现在我整个人以一个极怪异的姿势吊在他的身上。
“哎呀!“我臊得脸颊爆红,忙忙地伸出手掌胡乱地将他一把推开。谁知道用力过猛,竟然将他连人带椅推倒在地。
伴着“乒乓”,“哗啦”两声巨响,我顿时失去重心,“啊!”地一声尖叫,一个收势不住,狠狠地向地面摔了下去。
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预期中的痛楚却半天都不曾降临。偷偷睁开一丝眼帘,入目的却是一双深不见底,幽冷冥寂如子夜的黑瞳。
他的眼神是那样的专注,狂野又强悍,邪魅而放肆。跟平时淡漠的眼神完全不一样。
手底下的胸肌坚韧而厚实,那强而有力的心跳害得我心神恍惚,那紧紧握住我的腰部的大掌烫得仿佛要灼伤我的肌肤。。
被动地凝视着那双溱黑如子夜的星眸,他短促的呼吸喷吐在我敏感的肌肤上,两人的气息交叉缠绕,扰乱了我的思维。昏黄跳跃的烛光下,他的五官被羽化,薄薄的红唇近在咫尺,看上去竟然格外的柔软和性感,散发出致命的诱惑力。
刹那间我心脏狂跳,呼吸急促,神思迷惘……美色当前,我把心一横,眼睛一闭,竟然鬼使神差般慢慢地向他俯下头去……
“你打算这样压着我多久?”他的眼睛里闪烁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微微勾起的薄唇,戏诧地轻嘲——似巨雷在耳边轰鸣,瞬间打破了这魔魅似的幻境。
“shut!”我低咒一声,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爬了起来。
“你说什么?”君默言不慌不忙地翻身坐起,好整以暇地对着我勾起一抹坏笑——相对于我的稂狈,他显得异常的平静。就好象刚才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这一切全是我的幻觉。
老天,那微勾的唇角,那飞扬的浓眉,那眼底一闪而过的得意……构成了一个性感而邪恶的宙斯——他是故意的!
“抱歉,意外,纯属意外!”灼人的热浪袭遍全身,我羞愧得几乎要燃烧了起来,血y瞬间狂涌上我的大脑。
“哈哈哈哈!”他一怔,忽然仰天朗声大笑了起来。雪白整齐的牙齿似一颗颗璀璨的钻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笑p!”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很没用的跳起来飞快地逃离现场,怦地一声,把他放肆而愉悦的笑声隔绝在了门外。
抱着头,绻缩在被子里,我忍不住发出阵阵呻吟——啊啊啊啊!丢脸丢到古代来了!老天啊,来一道雷劈死我吧!
本来一切都很正常一一两个人好好的说话,事情怎么就急转直下,发展到这一步?上帝啊!如果不是他突然开口说话,我真的会情不自禁地吻下去……
我不是一向都很讨厌他的吗?怎么会突然间鬼迷心窍,把猪哥当帅哥?啊啊啊!想起他那一脸得意的坏笑,我后悔得拼命撞床板。
这次不但没有挽回上次醉酒后留给他的疯婆子形象,反倒又多添了一桩“色女”的笑柄
如果是他想来吻我还好,怎么偏偏是我想去吻他?还很没面子的被他给拒绝!
啊啊啊啊!我没法活了啦!
在我的情绪陷进极度的懊恼与沮丧中无法自拔的时候,文科秋试却已宣告结束——汲汲无名的张幄以一甲头名瞻宫折桂,高中状元,跌破众人眼镜口试前夺魁呼声最高的江子枫名列第三,成为史上最风光的探花郎。
这次秋试后,我的希望小学因为小庙住进了大菩萨,囊括了今科的状元与探花而意外的大放异彩。
京里居然有许多王公贵胄争相把他们的孩子往我这里送——不管我怎么解释和推辞都无效。
他们甚至说动了君惜玉来给我游说和施压——简直就是赶鸭子上架啊!
师资不足?皇上特批我从今科进士中择优挑选人材——这不是陷害我吗?我小小一个私立小学哪能跟国家抢人材?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场地有限?他们连威胁带恐吓,买下希望小学隔壁的房舍,无尝捐献出来,出人出力把学校扩大规模。
经费匿乏?笑话,这些人每人身上随便拔下一根寒毛就够让我一辈子不用为吃喝发愁……
无奈之下,我玩票性质的迷你小学校,居然演变成了一间颇具规模化的贵族子弟小学……
老天,我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喂?你声名远播,鸿图大展,到底还有什么不高兴的?”江子枫抱着双臂,居高临下斜睨着我,满脸的疑惑。
“我哪有不高兴?”我以手支颐,懒懒地瞟了他一眼,淡淡地否认。
“不对,林姑娘最近的确有些反常。”张幄一脸关心地瞧着我,摇了摇头,从旁c了进来。
“人家哪有反常?”我捉不起劲应付,干脆趴到桌上。
“有,这次科考你狂赚了数十万两银子,居然没有一点兴奋之情?这不符合你的个性!”江子枫抿着唇,斜视着我:“你说,到底有什么事?”
“子枫?林姑娘的逸林报这么赚钱吗?真有几十万两?我怎么不知道?”张幄大吃一惊,惊疑的目光在我和江子枫身上来回扫视,满脸的不敢置信。
“就是,把我卖了也没那么多的钱啊?”我心虚地躲闪江子枫的目光,小声地附合着张幄。
“啧,说你是书呆你还不信!”江子枫一脸嘲笑地白了张幄一眼:“卖报赚的钱,扣除了报社的营运开支,最多也就几干两,还不够林大小姐塞牙缝。”
我朝天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诽谤,这绝对是诽谤!我娇滴滴一个弱女子,就算生了张血盆大嘴,牙齿也不可能有那么宽的缝好不好?
“可除此之外,林姑娘也没做别的事啊?学校以前一直是自贴。”张幄皱起眉,百思不得其解。
“是啊,子枫寻我开心呢,允直你别听他瞎说。”
唉!那雨咋就一直下个不停呢?嘀答嘀答的,真让人心烦!
“京城最著名的博宝局听说过没有?”江子枫横了我一眼,索性几大步跨过来,一p股坐到我身前的桌子上,一双长腿胡乱地抖啊抖,抖得我心慌。
“子枫?今天庆王的孙子要来,听说他比较调皮,我怕允直吃不消,不如把他安排到你那个班吧?”我急忙从案头抽出一张名贴,慌慌地递了过去。
“林姑娘,庆王的孙子端木华昨天就来了,已经安排到我班上了,人很乖巧。”张幄俊美的脸上挂着温柔的浅笑,淡淡地纠正我的失误。
“是吗?那宣王府的敏郡主分在哪个班了?”
“她跟沈觉明一个班呢 ”
咦!这帮臭小子,什么时候做事这么有效率了?
“那吏部邢尚书的外孙……”
不怕,最近走后门的人多,我再找就是。
“林姑娘,这些事你不是说了让我和江兄商量着办,你不管的了嘛?”张幄微笑着堵死了我的退路。
呜!没事干嘛教他们使坏?这下好了,连最老实的张幄都成了精,知道防微杜渐,釜底抽薪了。
“还用不用我继续说下去?”江子枫噙着一抹浅笑,嘲弄地睇着我。
“说吧,我想听。”张幄一脸好奇地催促着江子枫。
“知道博宝局干什么的吗?”
“京城最大的赌场。”
“听说过博宝局的规矩吗?”
“世上没有东西不能赌!听说大到城镇,小到手帕,甚至有时一句话也能赌。”
“那你知道今秋最热门的话题是什么吗?”
“废话,当然是文武科考了!”
我扶着头,呤眼瞧着这两个俊男唱双簧似的,你来我往说得口沫横飞。
“听说过前几天在博宝局用五千两重注押在张兄身上,因张兄大爆冷门,蟾宫折桂,赢走博宝局二十五万两银子的神秘公子吗?“江子枫嘴角微掀,恨恨地瞪着我。
“哇哈哈!这人好聪明,未卜先知呢!”我仰头大笑,一脸的羡慕:“好多银子啊,哇哈哈哈!”
江子枫一言不发,抱着膀子,冷冷地瞧着我。
“呃。。不好笑?”我汕汕地收起笑容,无奈地高举双手,撇着嘴角认输:“好,好,我承认,那个神秘人是我,行了吧?”
小气鬼,不就是让他略失小误,与状元擦肩而过了嘛?他还捞了一个探花呢!有什么好气的?第一和第三,照我看来,根本就没差嘛。
“赚那么多银子都不开心,为什么?”江子枫话锋一转,目光突然变得犀利起来。
“呃……哪有不开心?”我牵动嘴角,扯出一个笑容:“看,我笑得不知道多开心。”
“不是啊,林姑娘这几天叹气的次数,数都数不清了。”
“呃……有那么明显?”我无奈地耸了耸肩,终于不再死撑。
“到底什么事困扰你?说出来大家参考一下,说不定能帮上忙。”江子枫极认真地瞅着我,星眸里漾着真诚的关怀。
这种糗事对着曦曦说还差不多,说给几个大男人听?又不是脑子坏掉!一个君默言已够我受的了,要是再加几个人,给我添油加醋地那么一传,我还要不要活了?
“唉!秋风秋雨愁煞人啊!”我支着头,煞有介事地凝视着窗外淅沥的秋雨。
“我看困扰你的不是秋风秋雨,而是不言不语。。。”江子枫轻哼一声,俊朗的面容上染了一丝薄薄的y霸。
“嘿!是谁不言不语惹我们小雪不开心啦?”伴着一声朗笑,林书桐身披蓑衣,双手负在背后,轻快地踏了进来。
“恩师。”
“恩师,你来得正好。”江子枫急忙从桌子上跳下来,半是调侃半认真地瞧着林书桐:“小雪最近老是唉声叹气,不知道是不是跟恩师许久不曾来学校有些关系?”
“才怪,她向来嫌我罗嗦”,林书桐斯文的俊容上漾着一抹温柔的浅笑,抬眼向我瞧来:“我永远不来,她才高兴呢。”
“嘿嘿,这两臭小子损我,大哥怎么也学他们欺侮我?”我心情愉悦,哈哈大笑着,跳起来去拖他放在背后的双手:“给我带什么好吃的啦?快点交出来!”
“还说不是因为恩师?”江子枫语中微带酸意,斜睨着我:“
看,恩师一来,马上笑成了一朵花。他就这么好?”
科考完毕,考生们争着谢恩,林书桐分身乏术。感觉他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来过了。此时见到他,倒真的有一种久别重逢的喜悦。
“昭王府都不给你吃饱的吗?怎么每次看到我,都只会要吃的?”林书桐莞尔一笑,伸出双手摊在我面前:“要教你失望了,今天我从别处来的,没给你买水晶虾姣。”
“切,她是大胃王,我看起码有三个胃。昭王再有钱,估计总有一天也会让她吃穷。”江子枫撇了撇嘴,站在一旁取笑。
张幄抿唇笑而不语,面上神情竟是烦有同感。
“大哥从哪来?”我懒得跟他斗嘴,偏头去瞧林书桐一一福瑞楼的水晶虾饺是京城一绝,我百吃不厌。林书桐从国子监来学校,正好经过,知道我爱吃,每次来必买一份。
“小雪,我给你带来一个人。”林书桐温柔地一笑:“你不是老说无聊?她来了,你正好可以有一个伴。”
“谁啊?”我好奇地探头向门外看去。
啃!好大的阵仗!
一辆描金绘彩,美伦美焕的四轮双辕马牟从学校大门外直驶而来,缓缓地停在了前抨里。牟后紧紧跟随着四个牛高马大,神情严肃的带刀侍卫。
驾牟的是一双年约十五六岁的彩衣小姑古娘。俏丽可人,清新灵动。不等车子停稳,彩衣姑娘已双双跳下马牟,弯腰打起华丽的牟帘。身手矫健灵活,倒象是有些功夫底子。
“就是这里了?”声音娇柔婉转,宛如黄莺出谷。
“是,小姐。”彩衣小帖娘一边伸出手去扶她的臂,一边躬着身子轻声答道:“林大人已经在门边等着了。”
“大哥,这谁啊?拽得二五八万似的,我能跟她处好?到时惹恼她,闯下天大的祸我可不管!”我不满地微微拧眉,附在林书桐耳边小声地抱怨。
“放心吧,瑶瑶的脾气虽然有些娇纵,其实天真直率得很。”林书桐宠溺的摸了摸我的头发,微微一笑:“我还不了解你?不会让你难做人的。”
这可难说得很!我暗道。
生平最讨厌那种持宠而娇的家伙:傅紫冰就是一个现成的样版。可别又给我弄来一个,要我天天哄着她,我可受不了。
“惜瑶,这就是雁儿,你可以叫她小雪姐姐。”林书桐撇下我,朝着从车里下来的年约十六、七岁的美少女迎了上去。
“你就是林书雁?办书院,办报纸的那个?”美少女不理林书桐,直接绕过他,笔直走到我面前,率直地道:“我是君惜瑶,听我四哥把你夸得一朵花似的,就来瞧瞧。”
四哥?在我认识有限的人当中,排行第四,又姓君,还有这么大派头的,好象就只有一个。看来,林书桐嫌我太清闲,给我找来一个刁蛮公主玩。
她梳着明珠头,乌黑的长发垂在肩侧,明眸皓齿,肤白胜雪,身材纤细高挑,一脸好奇地偏头打量着我,片刻后下了结论:“你长得没我漂亮。”
“呃。。皇上显然谬赞了,如公主所见,我长得并不象一朵花。”我忍俊不禁,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她,忍不住自我调侃:“如果一定要说是,那最多也就是路边的一朵渺小,不起眼的野菊花。”
“但四哥有一点说对了,你很有趣,而且聪明。”君惜瑶大方地朝我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我喜欢和聪明的人打交道,比跟空有美貌,一肚子草包的美人说话有趣多了。我们做好朋友吧!”
呃,她还真天真,好象只要她认同了,不必管别人怎么样,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万事——这大概就是身为皇族后裔的优越感吧?
“好啊,欢迎你加入。”我微笑着向她伸出友谊之手。
这个天真率直,娇憨中带着点刁蛮的小姑娘就这样突如其来的闯进了我的生活,给我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几乎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恩师,你把她带过来,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江子枫一脸怕怕的表情,悄悄凑到林书桐的身边附耳低语——音量不大不小,却刚好能让君惜瑶听清。
“是,你没猜错,从今天起,太后特许她来咱们希望小学执教。”林书桐微微一笑,肯定了江子枫的猜测。
“有没有搞错?学校里有一个恩师压着我,已经够受了,再来一个公主,那还有什么搞头?”江子枫哇哇怪叫起来。
“放心,四哥也说了,到这里来要与常人一样,不可摆架子。。”君惜瑶傲然一笑,神情里却透出一丝娇憨:“在宫里已经憋得慌,出来还当个高高在上,却无人理会的公主,有啥意思?”
“哈哈,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比你年长,就托大唤你一声小瑶了。”君惜瑶这番话正中江子枫的下怀,他开心地抚掌大笑:“认识一下吧,我叫……”
“先别说,让我来猜一下。不用说,你一定就是咱们冰雪城第一红人,风靡黑雪国,鼎鼎大名,俊美无双的江子枫江探花了?”君惜瑶偏着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江子枫身上滴溜溜乱转。
“没错。”张幄抿唇浅笑。
“这个人,”君惜瑶落落大方地环视了我们众人一遍,笑盈盈地瞅着张幄:“一定就是抢光了准南王世子风头,新鲜出炉的黑雪国第一才子,新科状元张幄,张允直了?”
“了不起,小雪的逸林报社上连篇累牍地登了那么多的画像,有眼睛的都能认出来,还用得着猜?”江子枫被她似赞实讽的一番调侃,面子上挂不住,撇着嘴嘲笑。
“哈哈,子枫,你有了对手了。”我走过去亲热地挽着惜瑶的臂,笑得畅快淋漓。
“二嫂放心,我一定不会教大家失望的。”君惜瑶笑语盈盈,神情里满是自信。
“惜瑶,打个商量。”我心中略略不快,轻轻皱了皱眉:“能不能叫我小雪?二嫂听起来真的好别扭!而且,会让我觉得自己好老。”
“可你本来就是我二嫂啊”,君惜瑶淘气地眨了眨眼睛,率直地道:“老实说,你看上去真的不象是二十岁哦?”
我顿时一脸黑线,哭笑不得——如此直言不讳,直指我的死x。天底下大概也只有象她这种不知世情,唯我独尊惯了的小女孩才能把伤人自尊的事做得那么自然吧?
和林子枫他们几个大男人在一起,从来也没想过我的年纪,反正他们谁也没嫌过我老。
大家一直都是小雪小雪的叫着,真的让我感觉不到自己是个“已婚”的女人。
她一黄毛丫头,居然一上来就用她的年轻稚气打击我的自信心!
“不是啊,我没觉得林姑娘老啊。”张幄微微一笑,好心地替我解围:“她成了亲,梳的是妇人的发式,我倒觉得反而比小姑娘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
呃……话说得虽然婉转,实际上却坐实了君惜瑶的指控——属于换汤不换药,不能平复我受伤的小心灵……
不过,他语中流露出对我毫不犹豫的维护与支持,却着实令我感动了一把。
“小瑶,人家小雪本来就比你大上几岁,就算看上去老了一点,长得比你丑一点,只要昭王不嫌,别人有什么话说?”江子枫逮着机会酸溜溜地损我。
“喂,咱们说话能不能别捉那个倒胃口的家伙?”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在昭王府躲不开,到这还追着谈论,还让不让人喘口气了?
“你们吵架了?”林书桐向我投过来关心的一瞥,低声问道。
“没,就是不想提。”我黯了神色,怏怏不乐地瞅着雨发呆。
“奇怪,我听太后跟四哥闲聊,说是二哥二嫂新婚燕尔,好得蜜里调油,怕是快有好消息了呢。”君惜瑶天真烂漫,说话口无遮拦,一脸好奇地瞅着我:“二嫂,是什么好消息?也说给我听听?”
她随口这么一说倒不要紧,林书桐和江子枫一齐变色,两双眼睛象四只强光探照灯,刷地一下集中到我的小腹。
“没影的事,别瞎说!”我脸皮再厚,也经不住他们这番无声的凌迟。下意识地连连摇手,顿时腾地一下闹了个大红脸:“到底是谁乱传啊?”
“咦,难道我听错了?”君惜瑶疑惑地眨了眨纤长的眼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有着深深地羡慕:“听说二哥挑灯夜读,姐姐添香,两人琴瑟和谐,两情相悦。小雪姐姐的报社办得这么红火,有一半是多亏了二哥从旁出谋划策呢!”
污辱!这绝对是对我智商的一种污辱!君默言连报社大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凭什么分去我一半的功劳?
“是吗?添香?”江子枫冷哼一声,淡淡地嘲讽:“想不到小雪也有如此温柔体贴的一面呢?失敬失敬。”
谣言!这绝对是以偏盖全,捅风捉影的谣传!天知道,我明明是为了自由,委曲求全,才与他达成了协议,在书房暂住,以堵悠悠众口。
谁知道却被人传成了如此浪漫温馨的一段佳话!我冤不冤啊7
琴瑟和谐,两情相悦?我昏!结婚至今两个月,我连君默言的边都没挨到。
最亲密的接触也就止于那一场突如其来的拥抱,唯一的一回暖昧,也被他搞砸了。还害得我到现在都不敢面对他,我跟谁说理去啊,我?
“啊哈哈,你说的那人是谁啊?我认识吗?”我百口莫辩,只得左顾右盼,打着哈哈蒙混。
“是哦,我也觉得君姑娘言过其实,不象是林姑娘平时的行事作风呢。”张幄迟疑地瞟了我一眼,小心地发表着见解。
“好了,人家夫妻之间的事,咱们外人就不必细究了。”林书桐神情复杂,深深看了我一眼,涩然一笑,转了话题。
呜呜,还是我的好大哥疼我啊。知道我尴尬了,马上出来解围——话说回来,当初要不是他出的馊主意,我能陷入这尴尬的境地吗?他不负责谁负责?
“可是,小雪姐姐,我约了二哥稍后接我过府去玩呢,怎么办?”君惜瑶调皮地冲我轻轻吐了吐舌头:“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们吵架了。”
“瑶公主刚来,就和谁吵架了?”说曹c曹c到,君默言面上合笑,轻快地踏了进来。
着一身雪青的长衫,在秋雨中穿行,居然纤尘不染,更衬得他桄如玉、树临风,飘逸出尘。
我下意识地偏过头去避开他合笑的双眸,脸颊却控制不住染上一抹淡淡的红晕。
呃,从那天晚上之后,我晚出早归,一直刻意躲避着他。每天最多听到他的声音,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本人,不免有些难堪。
“二哥,我们在说你呢!”君惜瑶这傻妮子,也不知道避讳,冲他露了个促狭的笑容:“听说你和小雪姐姐吵架了?可不许欺侮她啊,我们全都是站在小雪姐姐这边的,你当心大伙找你算帐!”
“是吗?”君默言微一挑眉,若无其事地睇了我一眼,微笑着道:“小雪说我们吵架了?”
小雪,小雪!谁准他这么叫我了?好象人家跟他多亲密似的!这家伙好y险啊!故意让人误会我们的关系!
“是啊,跟我们告状呢!”君惜瑶嘻嘻一笑,添油加醋地随口乱说道:“说你成天闷不吭声,害她无聊;还说你不解风情,是只呆头。。”
“惜瑶!别胡说!”我厉声喝止,脸上阵青阵红。
老天!不解风情!这四个字听到君默言的耳朵里,真以为我在满世界哭诉呢!我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小雪姐姐?”君惜瑶大概从娘胎里出来也没被人这么大声喝斥过,吓了一跳,面色发白,一脸惊讶地瞧着我。紧咬着唇辫,大大的眼睛里漾起了水雾。
“小雪,你怎么了?是不是头还晕?”江子枫见机得快,马上煞有介事地过来扶我的臂:“我看你身子还没好,还是先休息好了。”
“是啊,瑶瑶,小雪今天有些不舒服,你多担待一下。”林书桐略怔了怔,随即帮我安抚君小姑娘的情绪。
“小雪身体不适,我先带她回去好了。”君默言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从江子枫手里接过我,将我揽在怀里,朝君惜瑶歉然一笑:“抱歉,今天恐怕不能招待你了。”
“呃,不要紧,二哥快带小雪姐姐回去看大夫吧。”君惜瑶定了定神,终于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我改天再去二哥府上拜访。”
“恩,告辞了。”
我无计可施,只得任君默言堂而皇之地把我架上了他的马车。
眼看马车已拐过两道弯,将希望小学抛在了身后我冷着脸淡淡地道:“停车。”
“哧!”君默言不语,却突然失声笑了起来口
“你笑什么?”我恼了,掉过头恕目而视。
“行了,这么点小事,植得闹这么久别扭?”君默言的心情显然异常的愉悦,唇角含笑,教人如沐春风。
“谁跟你闹别扭?我真的不舒服。”我冷着嗓子,懒懒地歪在车上,扭头避开他的视线,盯着窗外那连绵的秋雨,郁闷到不行。
拷!你当然爽了!笑笑笑!平时要你笑一个,好象要你的命一样。这会子到象发了神经,笑个不停。有病!
“真病了?”君默言讶然睇了我一眼,忽然身子一倾,顾长的身躯已靠了过来,大手一伸已探到了我的额头上,喃喃低语:“咦,好象真的有点烫呢,发烧了?”
“不用你假好心。”我躲闪不及,被他的魔掌袭击,心中愤愤。啪地一声打掉他的手。
他才发烧呢!我这是让他给气的!他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他这人也真奇怪,明明对人家没意思,干嘛若即若离,忽冷忽热的,让人迷惘?
君默言大约没想到我反应会这么激烈,怔了片刻,讪讪地收回手,终于敛起了那一脸让人看了心慌的笑容。
“病了就别逞强,外面正下雨呢,回头淋湿了该着凉。。”沉默了半晌,他忽然低着头轻轻地迸出了一句。
“行了,别装了,你明知道我没病。”我忽然心生不耐,猛地抬头打断他,没心情继续跟他演下去。
我冷冷地瞧着他,憋着一股气,一连串的话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说吧,又有什么事要用我了?太后召见?宗亲集会?还是有什么大场合需要我出席。。?放心,我既然收了你的钱,一定会全力以赴,绝对不会让你吃亏。”
“我给你的感觉这么差劲?”君默言黑眸半敛,深深地凝视着我。
“不是感觉差,是本来就差好不好?”我翻一个白眼,终于找到机会报仇,恨恨地给他顶了回去。
“是吗?还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君默言有点狼狈,俊颜微微有些赫然。
“免了,昭王名声太响,我可不敢高攀。”我绷着脸不看他,狠狠地把他的善意拒之门外。
“咦,真的和我吵呢?”君默言的表情有些啼笑皆非。
“切!我们很熟吗?我干嘛跟陌生人吵架?无聊!”我咄咄人,摆出一副干架的样子。
车内气氛降到冰点,陷入尴尬的沉默。
“看来你也不是想象中那么爱财如命。”君默言沉默良久,望着窗外飞驰的景物,天外飞来一句。
“什么意思?我爱不爱财,关你什么事?”我恼怒地掉转头瞪他你就再招惹我吧,看把我惹急了,大家一拍两散。本姑娘拍拍p股走人,才不管他什么协议不协议!
“江子枫武科补报的公文,我还没批呢。”君默言静静地瞅着我,忽然挑眉笑了:“你就不想再赚二十五万?”
“什么。。什么二十五万?听不懂。”我一阵心虚,目光开始闪烁起来。
汗!这件事我自问已做得不露痕迹了,怎么好象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究竟是我太自负,还是他们太聪明?
“咦?看来我猜错了。”君默言轻瞟我一眼,故做遗憾地摇了摇头:“那好吧,谁让他补试缺席呢?我只能驳回公文,按例免去他的参试资格了。”
说完话,他不再理我,长腿一伸,抬脚下牟 那样子好象来真的。
“喂!等一下。”我心中一慌,急急拉住他的袖子:“我们吵我们的,关子枫什么事?凭什么不让他考?”
江子枫补试缺席能怪他吗?那几天正逢科考,他分身乏术啊!可恶,君默言明明什么都知道,就不能通融一下?
哼,摆明了公报私仇!
君默言唇角含笑,静静地立在车门口瞧着我“咦?不是说不认识我?现在不陌生了?”
“算了,你爱批不批,关我什么事?”我一阵脸热,悻悻地松开手,愤愤地掀开牟帘跳下牟,懒得回头,埋头往书房直冲。
了不起!大不了不赚。反正虚拟货币,十个月后,我还能带到现代去用?
可是,想一想还是忍不住r痛——二十五万两呢,这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