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个念头脑中闪过,老太婆弥留之际,曾神色古怪的看了老七一眼,当时老七的神色也很古怪,而且当时七嫂还说了一句:“三嫂,我在,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吧。”
现在想想,老太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她跟老七本就亲近些,也想到了自己没有娘家,钉主钉免不了是夏家老大,她怕老大借此为难自己儿女,就安排了自己还算是信任的人来钉。
当时大家都哭的伤心,也就是夏冬儿多心看了一眼,现在再想想,当时老太婆的眼神就是祈求、不舍、担忧、纠结还有放不下吧?
而七叔,他双眼清澈,有伤心,也有不忍,他明白老太婆的意思,他劝解让她安心,所以七婶才会跟着说了那也的话。
想到这点,夏冬儿扬起小脸说道:“吉时快要到了,大伯还要跟七叔再争下去吗?”
老大一怔,瞪着老七说道:“老七,你快放手,吉时马上就要到了,你看都把冬儿急成什么样子了?”
老七不放手,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大伯,按理说的确该你钉主钉,可是七叔都说了,那是我娘的嘱托,死者为大,我们还是遵照我娘的意思,让七叔来钉吧!”夏冬儿站在那里,脸上的一种形容不出来的坚毅,仿佛她的话是不容许再更改的。
老七抬眸看了夏冬儿一眼,眼中闪过一抹异样情愫,目光又落在棺材上,眼泪就滑了下来。
“你个女孩子家家的,懂什么?”老大怒喝一声,显然是不肯让步的。
这时村长发话了,“就按冬儿说的,他七叔钉吧。”
其实夏家的事他心里都明白,如此说,也只是不忍心等下看到老大为难夏冬儿他们兄妹而已。
“村长!”老大不甘心,拧着眉头嚷嚷起来,“村长,夏家有老大在,有还有老二老四,钉主钉自当按长幼,咋能隔长而选幼呢?再说,他说嘱托了,可谁作证?这两天我也一直都在这里的,我咋就没见我三弟妹嘱托他呢?”
这……这让人怎么说?隔长选幼,的确有违常理。
村长犹豫了一下,随即果断的说道:“你白天在了,晚上也在了吗?人家老七在了,老七两口子昨天守了一夜,而且老三媳妇嘱托老七时我也是在的,八爷、春生、冬儿、枣儿、夏彤都在的,我们都能作证,这算不算?”
“……”老大气愤的盯着老七,没想到这家伙更贼,大家明明是一起回去的,可没想到他夜里又回来了,而且有这么多作证的人,他若是在闹下去也占不到什么便宜的,唉,真是倒霉,白白错过了一个发财的好机会!
他不服的冷哼一声,将手甩开了。
老大放手,夏冬儿便在老七身上系了一根红布条,然后老七开始钉主钉,几个儿女就在一旁喊着,“娘,躲钉。”老七钉左边,他们就在右边喊,老七钉右边,他们就在左边喊,大致就是为亡灵喊魂,让她免受惊吓的意思。
刚钉完,正是未时,这时就要起灵了,夏冬儿慌忙拿了早就准备好的白纸包给老七,这是“喜钱”,是必须要给钉主钉的人的。
抬棺的是几个大汉,都是村里的人,夏冬儿这时就要先一步领着夏彤、春生他们出门,在大门口的空地上先跪着,等棺材抬出,就放在他们面前,春生头顶青盆,就是之前烧纸钱的那个青盆,见棺材出门,就对着空地狠狠的将盆摔在地上。
啪的一声,青盆四分五裂,这也代表这和先人绝别了,随着这一声响,众人也都哭了起来,春生在前面扛着纸幡,抬棺的就跟着他后面走,女人们就跟在后面哭,一直哭道大路口,有人扯住了夏冬儿不让再往前走了,大家就蹲在路边使劲的哭。
夏冬儿倒是真的伤心,想想穿越以来,自己每天都是怎么熬过来的?老太婆死了,她这半个女儿能送终,可是她那在现代的亲人呢?将来谁给他们送终啊?不是说诅咒的话,人生又不能活到一千岁,总也要有个死的时候吧?
哭了一会,又有人扯着夏冬儿,“好了,不哭了,可以回家了,回去吧,回去收拾收拾,傍晚还要送浆水呢。”
有人劝夏冬儿,夏冬儿又去劝夏彤,也有人扯了枣儿,枣儿怀里的明远见娘亲哭了,自己也是跟着哇哇的哭。
“行了,枣儿,你都吓到明远了。”大伯娘劝道,“回去吧,回去的路上不兴哭的,把孝布都去掉,不能带着孝布回家,否则她会舍不得再跟回来的!”
这都是啥规矩?反正夏冬儿是糊里糊涂的,不让哭就不哭了吧。一行人开始往回走,到了家,门口放着一盆水,水里撒着一些铜钱,回来的人就挨个洗手,然后顺便再捞两个铜钱出来。
洗完手就从旁边的盆里捏一块切碎的馒头吃,都说从坟地回来的不让空腹进家门,否则会不好。
什么好不好的,夏冬儿现在觉得全身都不好了,皱着眉头也吃了一小块。
古时果真是十分重视丧礼的,小殓大殓都十分讲究,经过这一天的折腾,她终于是见识到了。
可这还没完呢,还要做晚饭,晚上那些送葬的人是要留下吃饭的。
“姐,晚上这一顿做好点吧,送葬的人抬棺辛苦,咱可不能再大锅菜的糊弄人了啊。”一进屋就听枣儿说道。
夏冬儿点头,也顾不上累不累的,又开始做饭了。那些婶娘们自然是不会再动手的,回来了就往炕上一坐,请等着吃晚饭了。
村里人家,贫困的只用玉米面饼子、小米粥和粉条菜招待人,可毕竟夏冬儿做不出来这样的事,不管有钱没钱,她也不会把事情办的太寒碜,娘就一个,丧事也就这么一回,花钱又能花多少啊?
随后就开始在厨房忙活,村里一些妇人也去帮忙,像杏儿,铁梅的,不用喊,来帮忙是一定的。
十六碟,十六碗,比不上富裕人家,可在村里也是头一份了。
等未时刚过,半山腰也已经顺利将棺材下葬了,一行人下山回来,就在院子里或是屋子聊着。
刚到酉时饭菜上桌,就有人自发的开始招呼,所有人都上了桌,大家便吃喝起来。
夏冬儿没心思吃饭,准备了浆水领着夏彤就去了山坡的小庙。
“姐,咱娘不是已经埋了吗?咋还来小庙送浆水?不是该送到坟地吗?刚才为啥都不让咱去坟地?我都不知道咱娘埋在啥地方了,这以后若是上坟,我找不到咱娘咋办啊……”
夏彤哭哭啼啼的问道,心里那滋味真是……唉,别提了。
“我也是听他们说的,说是咱这边的人死了都要先去见庙判官,判官审问后无罪,家人才能用灯引魂魄回来,今早上第一次送浆水,咱们一路喊她就是送她去小庙见判官,这是送魂,等明天下午还要招魂,然后才能送她去冥间。”
夏冬儿随便解释了下,貌似大概送浆水也就是这么个意思。
“哦。”夏彤哦了一声,然后就不再发问,两人就这么走着,迎面冷风吹来,两人不禁缩了缩脖子,埋下头,继续往前走,只觉得心里透心凉透心凉的。
从小庙回来,家里的那群人还在吃喝,夏冬儿直接进了西屋,躺炕上就要睡了,夏彤问她:“姐,这几天你也熬坏了,吃点东西再睡吧?”
她摇头,不想吃,其实睡也是睡不着的,心里乱糟糟的,烦的很。特别是听外面那群人,吃吃喝喝大大咧咧的,人家死了人心情够不好了,你说你吃就吃吧,你嚷嚷什么呢?消停的吃完消停的滚蛋就不成吗?
她蹙眉,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了头。
夏彤站在门口,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呜呜的就开始抽噎了,枣儿哄睡了明远,正要放西屋来,就见夏彤在门口哭,又见炕上夏冬儿蒙着脑袋,一抖一抖的,估计也是在哭吧。
她是儿媳妇,和她们这亲闺女自然不一样,人埋过了伤心过了也就算了,家里还有很多事需要她收拾和处理,就是想悲伤也没那么多的时间去悲伤。
枣儿进屋,先是劝了夏彤,接着又劝夏冬儿,“好了,姐,别哭了,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已经成这样了,咱活着的人还是要好好活着的,不是吗?”
夏冬儿抽噎两下,没说话,就听枣儿又说:“姐,都过去了,咱娘那么痛苦,其实这对她来说是解脱。不哭了,起来吃点东西,这段时间你都廋了一大圈了。”
夏冬儿摇头,“真的吃不下,我看着明远,你带彤彤去吃饭吧。”
“姐,如果你不给自己烦恼,别人也永远不可能给你烦恼,你烦恼,是因为你自己的内心放不下,这是你以前劝我时说的话,如今我也想这么劝你,如果你不给自己悲伤,别人也永远不可能给你悲伤,你悲伤,因为你自己的内心,放不下。”枣儿使劲的晃了晃她,“姐,你放不下有用吗?那是她的解脱,她活着我们不能替她分担任何的痛苦,她这样解脱了,你该替她高兴,因为她再也不会病痛了,而我们活着的人,才是真正苦难的开始。”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