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路程的推移,人烟逐渐稀少起来,而林木则越来越高大、繁茂。两天两夜之后,一片山清水秀所在,放眼望去云屯雾集,像极了传闻中的仙家景象。
丰仔和程信两人晕头转向,不知东西南北。尤举道:“这应该是中州地界了,方圆万里皆由无类教直接管辖。其间共三十六座柱山,咱们将去的就是其中之一。”
凌云毯在林中落地,董书成领着三十六名青年安排了住处。除了三名女孩,其他人直接扔在了一起。
这是一处宽阔的院落,无类教称之为苑。董书成如获至宝般抢占了一个“长生”的名字,当时已经差点让几十个弟子们没憋住。结果出去瞧了一圈,什么神精苑、真武苑、三十二仙苑,果然无奇不有。
四间大房子供作息起居,各种常用的生活设施一应俱全,没有的也都坐落在苑外的草地上。角落里一栋竹楼,是董师兄处理公务的地方。
“你们人生地不熟,我还要再看护一段时间。以后不要叫什么仙师了,你们现在是外苑弟子,尚未定下辈分,称一声师兄我就心满意足了。”
原来董书成已是内苑弟子,按尤举的说法,距离升擢为长老也只是一步之遥。
三十三名弟子恭敬地向师兄行礼,董书成随即和颜悦色道:“这几日奔波,想必你们也都累了,便先歇息两天,之后参与大典,才算是正式入教。相应事宜在通告中十分具体,有看不懂的地方随时来竹楼问我。”
紧接着又换了一副严厉的面孔,铿锵道:“最需要说明的一点就是:不许寻衅滋事!不准打架斗殴!好了,我先去复命,你们可以在附近随便转转,熟悉一下环境,不过别跑太远。”
丰仔懒得乱逛,赶紧找了个床铺占下窝。数了数屋内共九个位子,顿时觉得有些憋闷,怎么就不能凑个整呢?虽说通乎九制,但也不必这么一丝不苟吧。
尤举一愣神的功夫,回头发现丰仔溜了,这时找了过来问道:“我和程信打算四处走走,要不要一起?”
丰仔道:“你们去吧,我困着呢。”
“行,那你在旁边帮我们挑俩地。”
一个时辰后,眼看快到点了,丰仔早早地睁开眼,尤举和程信紧接着也回来了。
没多会儿,饭食送到。分发之后,许多弟子当即就蒙了,热乎乎的白馒头?还有几块肉粒,和一碗清汤。
这和路上的干粮有什么区别?一样难以下咽。
尽管丰仔在应天府书院有过锦衣玉食的日子,可也忘不了从前的行乞生涯,安之若素地填饱了肚子。
尤举先在一旁纳闷了会儿,虽然早听说修行的艰苦,但也不至于如此吧。这算什么,下马威吗?看着墙上那明晃晃的标语“俭以养德”,看来不是说着玩的啊。随后不管三七二十一,也开始狼吞虎咽,谁让寄人篱下呢。
另一边的程信照样没什么脾气,有汤有肉总比硬啃干粮好多了。
除了他们仨,还有五六个也动起了筷子——好吧,其实没给筷子,直接下手的。
十多个人强撑了半天终于妥协,剩下几人愣是死活没怂。
虽然少不了小声抱怨几句,但没有一个敢明目张胆地叫嚣的。能被应天府书院送过来的弟子,都明白这里是什么地方。
谈不上龙潭虎穴,却也轮不到他们指手画脚。
尤举迅速地扒拉完,对丰仔和程信打了声招呼,转身去了另一间屋子,径直走到一位精壮少年面前。
“吴师兄,请教了。你们吴氏家学渊源,可知这里的饮食,历年都是如此吗?”
吴进咽下嘴里的馒头,点点头,又摇摇头:“临来前听长辈说了,不比家中自在,想来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
尤举撇撇嘴,心想果然问错人了。刚想告辞,听吴进问道:“你们尤氏不是更——额,世子,或者说尤师兄,他在这边还好吧。”
尤举苦笑道:“一直都是书信联络,这几年连面也没见过。听说他想抽空过来一趟,也不知什么时候。行,你接着吃吧,我先走了。”
出门之后,尤举离开长生苑,在周围转了一圈。见大家都是馒头、清汤,才觉释然。
“看来是我想多了,就算真有图谋、画策,也犯不着使这种伎俩。哼,杀鸡焉用牛刀,就凭那些个来丢人现眼的酒囊饭袋也配让人家大动干戈?”
“书成回来了?此行如何?”
“还算顺遂,只有一事需向教中禀告。”
见董书成郑重其事,奚笃横笑道:“不过选拔些新弟子,能有何事劳书成费心?”
“此次澎国来的三十六人,其他人都是由应天府书院推举,弟子并未过多参与。唯有一个名叫丰仔的,若非与弟子有着同乡之宜,多半与我教无缘了。”
奚长老微微讶异,问道:“书成这是何意?”
董书成道:“早就听师兄弟们说,那澎国当年也曾唯才是举,常于各地遍寻贤良。如今却只收录些公子王孙,实在是伤风败俗。这几十年送来的学生,骄奢淫逸的过半,长老们该有目共睹。弟子为此也曾数次下山探访,只觉果不其然,尤氏已病入膏肓久矣。五年前,也是因缘际会,那丰仔正流落街头,弟子便将其送去应天府书院,借此敲打一番。今日看来,应天府书院的确收敛了几分,但还是不尽如人意。”
奚长老叹道:“没想到书成揣了这件心事这么多年,真是难为你了。”
这时莫长老走过来,皱眉道:“此等细枝末节,并无妨碍,且由得他们凡民。我辈修行,理该念头通达,书成你何苦执着于此?”
董书成心中不满,因此缄口不言。奚长老道:“书成见微知著,仁心可嘉。这样,你先回去修行,将近来耽搁的功课补一补。至于此事,待我和几位长老再行商议。”
董书成道:“恐怕歇不得,新弟子还需再照看几个月。”
莫长老心直口快,道:“左右不是什么大事,找个师弟替你代劳不就得了。”
董书成道:“分内之事,不敢疏忽。两位长老若是没有吩咐,弟子就告退了。”
待董书成走后,莫长老道:“这孩子勇猛精进,不过如此执拗,还真不多见,只怕刚极易折。”
奚长老道:“年轻人总不能像咱们似的暮气沉沉吧,再说法家弟子自然该有些雷厉风行的样子。要是让他过来整日跟一群半大的孩子打交道,有多少性子都磨没了。”
莫长老点点头,却反问道:“话说这是积善堂的活儿,怎么倒来找我们出头了?而且列国世家纵有恶迹,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定罪的,还需召开廷议。兹事体大,当真要费这番功夫?”
奚长老叹口气,道:“唉,既然书成奏请了,怎好置之不理。不妨先协助积善堂查核,若是属实,自然得跟着操持。”
莫长老无奈地摇了摇头:“嗨,书成也是多此一举,御史台、积善堂都没吱声,他又何必自贻伊戚。”
黄昏,长生苑又是一顿馒头配肉粒,萝卜汤换成了南瓜汤。
饭后不久,三个人提着几个箩筐,里面装着衣物,给每个弟子分发了两套。这都是在短短半日之内赶制出来的,考虑了各弟子的体型,十分妥帖。
此举在旁人眼里不算什么,对丰仔、程信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却是神仙手段。
尤举道:“可惜是麻布,还都一个样式,肯定又要被某些人不屑一顾了。”
果然,不少弟子接过自己的衣物后就扔在一旁,再不看一眼。
董书成现身长生苑,弟子们一拥而上围坐一团,不过却保持着五六步的距离。虽然这位内门师兄看起来和蔼可亲,但毕竟四重天的声威,让人感到有些炙手可热。
“怎么样,无类教的日子见识过了,应该不至于粗衣粝食吧。”
踌躇许久,终于有弟子问道:“请问师兄,今后都要这么清苦吗?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董书成道:“由教中供应的话,仅限于此了。不过山脚下有座居庸城,你们可以去转转,就是价格比较骇人。”
不少弟子叫苦:“若是坚持不下来又该如何?”
“这个年纪就要求你们‘不汲汲于富贵,不戚戚于贫贱’,的确有些强人所难。可惜没办法,这就是修行,至少无类教规矩如此。望而却步也无妨,无非是辞尊居卑,辞富居贫而已。”
许多弟子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尤举在边上幸灾乐祸道:“哪儿用得着那么多废话,一句话的事儿,受不了就滚呗。”
丰仔怪异道:“你不也是世家子弟吗,怎么这么快就和光同尘了?”
尤举翻了个白眼:“老子出淤泥而不染!”
“另外,近期的课程也会重点讲述这些操行,算是先给你们提个醒吧。有什么难处,随时来找我。”
说完,董书成进入竹楼。弟子们不久后都散去了,各自回房安息。
也不知道是不是思乡心切,许多弟子辗转反侧,不时传来一阵叹息声,吵得丰仔也没睡安稳。
想当初在应天府书院,那里的寝室可比这里阔绰多了。而且平时没什么人住宿,丰仔经常独占一屋。
第二天起来一看,弟子们几乎全都黑着眼圈。
昨日董书成提了一句居庸城,今儿一大早就有人动身了。
尤举抽空回来打了个招呼,并邀请丰仔和程信去瞧瞧仙城的稀罕:“我们都打听好了,远近不过五十多里,虽然是山路,不过还算平坦。附近到处是散养的骏马,来回顶多两个时辰。”
丰仔哪有这个闲情逸致,一口回绝。
程信不会骑马,而且身上带的散碎银两还不知道能不能在这里通用,照样婉拒了。
当日下午,尤举就急匆匆地赶回来了,正巧赶上膳食。大快朵颐的空当里,还不停地咋舌道:“太他娘的黑了,一顿饭就能让人倾家荡产啊。问了下价格,当场吓死了好几个。”
程信道:“看你这模样,别是饿了半天吧。喝口汤,小心噎着。”
丰仔十分怀疑:“真的假的,尤师兄家里可是大户,用不着这样鼠肚鸡肠吧。”
“屁,管他是什么名门望族,放这里也不够九牛一毛的,就算真正的公侯来了也吃不消。刚才在路上有几个已经开始动摇了,那副优柔寡断的样子差点没笑死我。”
丰仔道:“回家里快活不也挺好,有什么好犹豫的?”
尤举咽了口白饭,不屑道:“千方百计终于进了无类教,要是就这样灰头土脸地回去了,不光是遭他人耻笑、令族中蒙羞的事而,大把的开销一块跟着打了水漂,说不定还要被父老尊长抽筋剥皮,谅他们也没这个胆量。”
程信挠挠头:“进入无类教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吗?怎么家里都没跟我说。”
尤举道:“你是凭真才实学进来的,和那些乘间伺隙的家伙不一样。”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