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采莲曲的调子在耳边悠悠扬扬响起，豁然惊觉，一翻身坐了起来，打开手机一看，七点十五分，是阮慈的信息来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给我下载了这个曲子，乍闻之下，还真有点惊喜的感觉，手机上边说：7：40回办公室吃早餐，别迟到，冷了不香。
连忙洗漱，一边穿衣一边浏览公司销售网页，衣服的销售涨了一百二十多万，增长的速度明显放缓了，正应了那句话“亢龙有悔、盈不可久”，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收拾好了电脑和盛世设备，急步行往公司。
路上忍不住想：今天星期五了，上周末去了方立行的出国壮行会，没回中山，这个周末估计也没有时间回去了，得打个电话和老爸老妈，问问家里情况，老爸的身体情况还是挺让我揪心的。
想起老爸身体的事，老唐两只手就忍不住颤抖，再怎么用力握紧，都会抖得像筛豆子一样。
是这样的，去年七月，妈妈忽然打电话告诉我，说我爸得了病，乡下的医院诊断结果是早期肝硬化，建议转到省里的大医院来。急忙托三表哥找医院，三表哥在中山医科大学附属第三医院院找了一个姓姚的医生，安排我爸住进了肝脏外科住院部。一住进院，申请转院特急，要求医生立刻安排我爸做检查。虽然有些检查在乡下医院也做过，不过为了得到一个更全面的检查结果，也就想重新再做。开始是大小便、血常规，接着是肝功能、彩超，这些都做得顺利。
到做胃镜的时候，我怕老爸受不了，就选了个全身麻醉胃镜。原因是我以前得过一次胃溃疡，在省医做过一次胃镜，老唐现在一想起来，喉咙里就好象有根棍子，搅得胃不停翻转。那滋味太难受了，别以为老唐吓唬人，做过一次无麻醉胃镜的人，绝对没有几个还敢做第二次的。
老爸做完胃镜后，麻醉药力没过去，人还在昏迷当中。医生说五分钟就醒，可我当时等了足足十五分钟，老爸都还没醒过来，要不是爸爸还有有节奏的呼吸，我几乎要发飚打人了。老爸醒过来后，可能是知道我着急，为示他身体无碍，执意下床走回病房去。没走几步，我就慌了，当时我爸的走姿很怪异，手脚躯体都极不协调，那摸样就好像行将就木的et外星人，以前我从来没有在老爸身上见过这样的走姿。
那时，我翻然醒悟，老爸已经不年轻了。
老爸终于要老了，终有一天他会离我而去。
但是，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毕业出来社会都十几年了，我没有实现过一个人生理想，没有娶到老婆，没有给他抱个孙子，没有给家里人过上更好的生活，没有好好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甚至连给爸爸住院看病的钱都不敢说挣够了。
我痛恨自己无能，忽视了爸爸妈妈的无价之躯，送爸爸回病房后，老唐钻进了洗手间，眼泪忍不住一股劲地掉。
老唐心里又是悔恨，又是不甘心。
我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出来的时候，爸爸已经吃过午饭，睡着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睡着了，还是不想看到我红红的眼睛。我也没敢叫醒他，就默默地看着他安稳睡觉。
做最后一个项目的时候，那个项目叫核磁共振，英文简称mri，我在那科室的门牌上看到的。老爸进去二十多分钟没出来，医生就出来喊家属了，说里边要帮忙。
我把身上所有金属都锁进室外的一个柜子里，换了指定的鞋子，进了核磁共振室，医生说，我爸的普通话不标准，没办法沟通，已经试过三次了，都无法完成检查，需要家属帮忙。我点头表示明白，问他要怎么配合。医生去到旁边一间隔着玻璃的房间，通过扩音器说，核磁共振必须要病人闭住呼吸二十秒，这样才能成像，一会听到提示的时候，要我转告我爸不要呼吸，直到提示可以恢复呼吸为至。
老爸睡在仪器的滑动床上，身上紧紧地绑了好几条绑带，双手上举过头，仪器启动，整张床往仪器中间的圆孔慢慢滑了进去，仪器嗡嗡声响起，提示音来了，我立刻提示爸爸不要呼吸。
没过五秒，仪器停了下来，扩音器传来医生的喊声：“你爸闭不住气，你去捏住鼻子，按住嘴巴，按紧了，别让他呼吸。”
我吃了一惊，连忙点头答应，仪器再次启动，我叫老爸做好准备，吸满一口气，立刻把他鼻子嘴巴捂实了。
没过五秒，仪器再次停了下来，我隔着玻璃望着医生，不明所以，医生一股劲地摇头，说：“松开你爸，下来吧，做不了，可以去退钱了。”
我一听傻眼了，望着爸爸，不知如何是好。医生开门走进来，劈劈啪啪解绑带，要我爸下仪器床。
我急了，连忙拦住医生，恳求再给一次机会。医生不耐烦了，说：“不是不给你爸做，是他憋不住气，肺一动，下边的肝就看不清楚，得到的成像就没有一点价值。”
我不停央求，他最后磨不过我，说：“核磁共振做多了，对人是有影响的，别让你爸遭罪，最后一次机会，再不行就算了，后边还有好多病人。”
我松了一口气，和老爸商量好了，做足准备，一定把口鼻捂实了。
提示声音传来，我双手立刻用力，紧紧捏住了老爸的嘴巴鼻子。这回我清楚感觉到了，才过三秒，老爸就忍不住要呼吸了，鼻子和嘴巴都在拼命的抽动，想要呼吸到空气。我忍不住想要放手，但想到兹事体大，一定要得到检查结果，不得不狠下心捏更紧了。
爸爸的嘴巴鼻子呼吸不到空气，渐渐地身体开始筛糠一样颤抖，好象要花全身的力气呼吸空气一样，我转过头去，不敢看他的眼睛，我怕我会忍不住放手。
二十秒很快过的，二十秒很快过去的，我心里不听的念叨。
提示音传来，二十秒终于过去了，可我感觉这是我这辈子最难熬的时光。
我一听到提示音，立刻放手，跟老爸说：“慢慢呼吸，慢慢呼吸，不要急，已经做完了。”
要不是看到爸爸的胸口有点起伏，我几乎以为我要把爸爸捏死了。
这二十秒真是灾难，简直比二十年还漫长，不过大幸中途没有再喊停。
玻璃房子里的两个医生在电脑前商量了好一会，开门进来说：“可以下来了，没用。”
我差点站不住脚，茫然不知所措。
医生解开老爸身上的束带，老爸下床问我怎么样，我摇了摇头，没回答他，这时我才看到他脸上有好多刚才憋出的眼泪。
我还不死心，问：“真的没用？”
医生说：“你要成像图，我可以打给你，不过一点参考价值都没有，二千多块钱，你真的要这样浪费吗？”
我无言以对，医生又说：“有很多老人家都做不成，原因普遍都是烟草害的，一看你爸就是个长期抽烟的人，做不成不出奇，去把钱退了，叫医生改其他检查项目吧。”
出了核磁共振室，父子俩都情绪低落，老爸说：“做不成，那不就死定了？”
我吓了一跳，看来老爸还没回过神来，连忙安慰说：“做不成做不成呗，怎么会死人？这只是一个检查项目，做不成，医生就少了一个诊断的依据，不过还可以用其他的项目来代替，不碍事。”老爸这下好象听明白了，脸色有点好转。
我说：“抽多少年烟了？四十年有吧？你的肺都黑了，里边的氧气不够维持你五秒泵血，所以你的肺就受不了了。是你的肺憋不住，由不得你憋气。想好没有，戒不戒烟啊？”
“戒、戒、戒，坚决不抽了。”老爸点头说，看着我，立刻就转口了：“你戒我就戒，咱爷俩一起戒，你说怎么样？”
此刻我感到了父爱是如此的猛烈，我没有办法，立刻举手赞成。
到去年那时为止，我一直是有抽烟的，通常一包烟顶不了两天，从学校出来后开始抽，算起来应该有十年了。本身我自己也有感觉，抽烟的确令我的身体差了很多，每天早上睡醒，腰上肌肉都很疼，特别是这几年，疼的部位有逐渐向头部上升的趋势。
自从走出那间核磁共振室之后，我就下了决心，这辈子都不会再粘上烟草这害己害人的玩意。
后来医生安排爸爸改做了ct，中文名叫电子计算机x射线断层扫描，最后出来的结果是乙肝型肝炎，情况不严重，没有手术的必要。老唐终于放下了心头大石，被乡下医院诊断的早期肝硬化白吓了一跳。
二话不说，拿了药就回家了，每三个月回另外一个叫感染科的复检一次，说如果还出现水肿，就是我爸肝功能不足，无法生成更多的白蛋白，可以去乡下医院吊一瓶白蛋白，帮助消水肿，不必跑来广州。后来的实情也确实是这样，一直到现在，我爸都要依靠静脉点滴白蛋白来消水肿。
自此之后，基本上每周末的假期，我都会回中山陪爸爸妈妈两个老人家。
忽然想起，前天以阮慈男朋友的身份去看阮秀南的时候，阮总一开就说，抽烟的话就要立刻戒了，可能是以前在公司的吸烟区看到过我抽烟，所以才开口的，看来戒烟的决定，老人家都万分赞成的。
边走边掏出手机，拨通了老爸的号码，接通了，那头说：“通常周五接到你的电话，就是说周末不回来了，不过这种情况已经很久没有发生了，难道唐家大少爷找到目标了？”
我也习以为常了，说：“不是找到目标，是已经成功达到目标，父亲大人，你就准备写喜帖子吧。”
那头又说：“叫你撒谎，你认为我老年痴呆，还会相信你这种话？你说有目标有目标，都几年了？快说，有什么事？”
晕。
以前敷衍多了，老爸不相信我。
我只得耐着性子，说：“看报纸了吧，都a1头条，tumin字号这几天的翻天覆地，都是你宝贝儿子干的，老谋深算的唐二爷，难道一点没看出来？”
“阿戡，富贵自有天注定，吹吹牛皮是可以的，有事就忙去，不用老在乡下围着老人转，你阿妈也不会怪你的。”那头淳淳告戒。
老唐郁闷了一下，索性说：“以前谁说他的宝贝儿子天生宇器不凡，博学众长，将来一定是干大事的人的？是谁说的？”
那头好象有点呛着了，半响才支支语语说：“那是一时……戏言……”
我立时惊叫：“你骗我的？”
“没有、没有，你爸一时没准备好，昨天tumin深指翻了一翻，真的有你功劳？”老爸连忙辩白，并且迅速支开话题，我早已习惯了。
我立刻转口风，说：“那能关我事吗？刚才逗你的，明天不回去了，后天吧，后天回家。”又唠叨了几句，到了公司楼下，就收了线。
我后天要把阮慈带到他面前，吓他一跳，叫他知道当初没看错他儿子。
嘿嘿，看到阮慈，估计他要乐疯了。
老唐承了三十年父爱母恩，至今未有点滴偿还，后天该是开始偿还的时候了。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