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于那个被遗弃的年代。
人们总是在炎热的午后躺在阴凉的阴影里午睡。那些白花发出阵阵香气,那是栀子,茉莉和玉兰。那些荒废的夏天,那些谁都指望不上的日子,仿佛就像是一张判决书,上面写满了罪名与惩罚。
说到此处,她停了停,嘴角略微的抽搐着,眼睛里的泪水在混浊的眼球里充盈,时间仿佛静止了,她的眼泪一点一点的装满了眼眶,然后在布满皱纹的脸上悬挂着。
“那是2134年”。
她继续望着前方缓慢的,颤抖的继续她的讲述,她的眼神里分明带着旧有人类的种种负面情绪。仇恨,孤独,失落,恐惧……
“我的父亲是个垃圾处理工人。他是40岁时生的我,我的到来改变了他原本悲观消极的个性,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是个百无一用的人,再加上那时候人工智能已经取代了社会上30%的工种,像是商店的收银员,柜台的销售人员,保洁员,保安,搬运工人,制造业,加工车间……总之没有工作的人太多了!大家都很彷徨,有的甚至把气撒在机器身上,他们砸坏了机器,在夜晚的无人便利商店里,一把火把商店和那些人工智能都烧成了煤炭。
那些机器,她继续说道。我是说那些有着高度发达的程序的类人形机器,他们24小时不间断的工作,他们没有情绪,他们的程序里没有这些,他们自然也感受不到身体的负荷,他们脸上总是保持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面具式的微笑,即使他们坏掉了,腹部露出大概五厘米的创口,里面的零件已经暴露,看得出小片的风扇还在转动,但也已经无法工作了,然而脸上的笑容依旧,这在晚上看来,着实够吓人的。
好像是一夜之间,这些夺走人类工作的机器就这么出现了,我曾看到一个中年人,在公共场合大声咒骂这些科学产物,随后逢人就说你们都完了!你们最后都不会有好下场!你们都完蛋了!说完他便跳进了河里,几乎都看不到挣扎。我的父母自然是不会让我在家里讨论这些的,那时候我还小,并不知道这背后意味着什么,我唯一的困惑便是有些大人有很好的生活,而有些则过得水深火热,我也时常看见母亲半夜里偷偷哭泣,很用力,但很小声。
幼小的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童年记忆最深刻的就是我父亲的怒吼和母亲的眼泪,在随后的一年里,父亲也失去了工作,那时候我11岁,母亲留在家里忙家务,我和父亲经常到街上溜达,我注意留意那些人工智能,他们几乎负责这个城市全部的基础建设,普通人几乎找不到任何工作,这些人这些家庭去了哪里?我并不知道,可能已经是藏在巨大的下水管道里,也可能早就消失了,谁知道呢?我们家也都活不下去了。
我时常经过那些已经空了的闲置的大型采购商场,父亲常对我说,看看吧,这里十年之前是个购物天堂,从小梳子婴儿用品到家具家电一应俱全,这条步行街有很多餐厅,人们购物,带着孩子,在这里吃喝玩乐,那时候,我和你妈妈经常来这里,我们在这里散步,有时也去看电影。看那儿,看到了吗,去看看吧。我顺着父亲手指的方向跨过了几层台阶,看到橱窗里的残破的人形模特,他们身上穿着已经腐朽的华丽服装,衣服的颜色已经看不清了,墙角到处是蜘蛛网,那些帽子上的标签已经褪色变成了原本的纸的黄色,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我有一种很难表达的情绪,一种被抛弃,被放弃的感觉,后来那种感觉一直在我的人生里变成了我唯一的衣服,我几乎都在穿它。
我被吸引进去,被这个巨大的空间,我走进去,因为这里的前后大门一直是敞开着的,所以闻起来也没有太大发霉的味道,我看见那些格子铺,那些锁头,都锈死了。透过玻璃往里看其中一间,那上面写着“大甩卖买一赠一”。她无奈的笑了几声。时间仿佛就这样静止了,那些衣服,货柜,购物袋子,都还堆叠在这个空间里,你听不到任何声音,除了自己的呼吸。
我往前走,直直的走廊里两边都是上锁的门店,都破败不堪了,你就有一种错觉,那就是你能在当下体会到这里之前是多热闹,这里曾经活过。
前面太远了,我不是很想再走下去,于是我折回了父亲身边。
父亲说走吧!别在这里停留,这里让我不舒服。
过来孩子,我要……跟你说说关于我和你妈妈……
“你们怎么了”,我说。
“我们要去很远的地方了,可能会走大半年……我们被分派到第六区做人工筛查,那里是出入口岸,很多人会离开这片土地,去往新的行星上生活。”
“你们最后也会离开这里吗”
“我们不会,我们三个都不会,我们无论如何都走不了,就安心的等我们回来吧。”
“不是有那些机器吗?”
“这项工作需要做皮肤测试和虹膜扫描,并测量人的语言表达能力和意念力。”
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些是什么,这看上去像是科学家才能做的事,为什么我的父母会去做呢。等我知道答案,那已经是他们都离开人世之后了。而从那以后我只知道我有可能会和橱窗里的模特一样,变得腐朽。变得斑驳,并永远被留在这里。
就像这座城,也几乎被遗弃。
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把你托付给他照料,你也可以和他学习绘画,等你以后成了画家,就不用再像爸爸这样,过得这么辛苦不是吗,父亲此时说着这些话,眼睛却不看着我的眼神,而是看着我的小手,他平静的,牵起我的手,我感受着父亲手掌的温度,和那些粗糙的纹路。他轻轻的把我的手捏在手心里,过了许久,天变得似乎是要下雨了,在回去的路上我们一路都没有再提起关于我,关于他们何时回来的事,我们只是静静的走。这也是我和父亲之间的默契,我不问,他也不会再说。风很凉爽,正值炎夏,一阵风吹过,那些树叶落下来,发出阵阵莎莎的声音。
回到家里,和妈妈说了几句话后,我独自把自己锁在房里,听了一晚上对面房间里父母的长谈。我听见他们在向彼此告别,说着我还没出生时候的事,有时候是笑声,有时候是叹息声。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我想。
就算之前父母常为了钱和生活层面上的争吵,我也不曾有过这种古怪离奇的分离感,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我的头疼的厉害,最后我沉沉的睡去了。
此时,在一个空旷的圆环型的建筑里,一个背影正在观看上述这段来路不明的全息影像。这栋建筑里,有着很多不同寻常的设备与陈设。包裹着空间的似乎是墙面,可是这墙面是在某一时刻呈现完全透明的,建筑外围的植被完全可以在墙内看到,可过了一会儿,墙面又变得不透明,呈现出全光谱的波段照明,在这建筑靠左边一点的位置,有一张类似床铺的设备,透明罩完好的覆盖在床体上,可以看到里面充满了某种气体,同时床头的玻璃屏幕上也正发着暗蓝色的幽光。
那背影起身从蛋型椅上离开,走到一旁,他面向墙壁,墙壁马上呈现透明,他看着外面的区域,看上去像是在沉思。
那个背影看上去十分健美,高大。有着很明显的男性特征,穿着连身特殊材质的外衣,头发是黑色。
墙体再次变得不透明,在光线的照耀下,显示着几组数据,那上面展示的是室外实时天气状况,环境温度,湿度,以及大气成分,紫外线强度以及光波频段。
值得注意的是最后一行的数据似乎显示的更大些,若要读出那行字,那是第四次元殖民地人类区域第25行时间轴第149区间,若停留一会儿,可以看到最后一个数据从149变成了150。之后又会变成151。
男子走到建筑外,一直沿着路径走去,那是通往一座矮山的路,这片区域看上去空旷荒芜,只是在矮山的深处隐隐闪着绿色的微光,有一些苔藓人正与路过的男子打招呼。
“在这科星球的这个时间向你问好!”
“你好,苔藓们”男子声音温柔,有力。
这些苔藓人拥有面孔,和四肢,脸上的皮肤类似干裂的泥土,有着一道道裂痕,藤蔓和树叶都凌乱的分布在身体的各部分区域,他们是类人形植物,是通过基因农夫的dna改造人为培育的人种,这些改良人没有自由意识,只有简单的心智,如果你凑近看,你可以看到这些附着在它皮肤表面的植被根系以深植在皮肤里层,靠吸收土壤里的营养物质以及光照来维持生命机能。
而这名男子的脸孔确是完全的人类模样,瞳孔是黑色的,从五官上来说,大部分有着地球上亚洲人的基因成分,或者说,他是完全的亚洲人后裔。俊朗的亚洲面孔。
此时,天色暗淡,远处正蓄积着一场暴风雨。能量在扩大,在这片区域,只分布着零星的小水洼,以及一些苔藓人,其余的几乎看不到生命迹象,一阵阵夹杂着灰尘的大风捎过来,更显得此处的荒凉。男子逐渐加快了步伐,从这位苔藓人的眼神看过去,他已经走远了,并且接近了风暴区域。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