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赖君子见机,达人知命。
若是能够看见每一丝最为细微的变化,预知天命并不需要多么高绝的智慧。可惜,面对眼下复杂而多变的局势,这样的道理似乎不但并不成立,而且从未成立过。
现实总能让任何的理论感受到无力。
云王站在窗前长长地叹了口气。
王侯执子,天下为棋。到了此刻,他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沉默许久的吴琦忽然开口,道:“王爷为何叹气?”
云王答道:“我在感叹眼下的局势。”
吴琦轻轻点了点头,道:“现在似乎没有一个能够很好看清局势的方法,越是分析,局势似乎越发纠缠不清了。”
云王苦笑一声,又叹了口气。
的确如吴琦所说,现在并没有一个能够很好看清局势的方法,而愈是分析,局面则愈是混乱。若只是粗看之下,天下似乎已然三分,成为一个常在兵书中提到的三足鼎立之势。但是若仔细分析,又会发现皇室内部并不见得是铁板一块,严格来说算不得一处势力。而一些宗门不断做大,要是完全忽略其存在影响,实在甚为不妥。
如此一来,经过一段分析,局面不但没有得到简化,反而复杂了许多倍。
这可不是分析的应有之意。
所谓分析,应该是将一个复杂的问题加以简化才对。
云王又自嘲一般地摇了摇头,转身对吴琦道:“你先下去吧,我们一时间也讨论不出一个什么结果了。”
吴琦点点头,和云王道了别,慢慢退下去,留下云王一人在书房小楼内。
若是以往这个时候,吕枫多半会飞身跃下来,然后和他探讨一下方才的东西吧。可是现在,吕枫已经暂时离开这里觅地养伤同时寻求进一步突破去了。
抬眼看向遥远的天空,太阳几乎要落下了,余晖将苍穹染得一片通红,就像是被火烧红的铁块一样。
到底应该怎么破局呢?
云王问自己,却完全找不到答案。
他忽然想起聂刀临走之夜唱的那首歌。
“可叹金乌穿空,玉兔掠影;沧海已逝,桑田未冥。举目时笑谈抱负,书生意气;回首间伤逝山河,豪杰英灵。奈何道遍往昔千秋事,说尽来生无量功;怎知天地无垠终有尽,古今留迹终成空。恰闻千秋事败亦可图,万古虚度犹未终;岂晓天地未比方寸地,亘古不及须臾梦。”
……
殷千月见华芳还在装傻,不禁又苦笑一声,道:“姐姐就不要戏弄我了。”
华芳佯作惊疑道:“怎么叫戏弄呢?我到这万花舫来,本就是想要行风流之事,如今果然来了,又果然和夫人这么说了,如何就成了戏弄?”
殷千月终于苦下脸去不再说话,只是满目幽怨地盯着华芳。华芳必定只是在为难她而已,自从她记事以来,还从没有听说过有女人会去行寻花问柳,倜傥风流之事。
或许是见时机已经成熟,亦或许是感觉已经玩够了,华芳终于将面上的嬉笑收敛起来,正色道:“若是不算这风流之事,我这次来还有一件正事要办。”
从华芳的措辞听来,她似乎对于殷千月没有及时叫来舞姬这件事情依旧耿耿于怀,尤其强调了“还有”这个词。其意义不言而明,那便是说原本来此,风流一夜才是首要的正事,至于另外的,重要性则在其次。
不过殷千月似乎已经不敢再说回到刚才的话题上了,对于华芳刻意的措辞故作不知,而只是问道:“姐姐还有什么要紧事?”
华芳不动声色地白了她一眼,终于将这件事揭过不提,转而道:“我是为了王爷而来的。王爷希望你能够成为他的一个盟友。”
殷千月自嘲地笑了笑,问道:“姐姐说的可是认真的?这万花楼不过是个风月之所,堂堂王爵之尊,何苦要和风月之所结盟?传出去岂不是白白惹人笑话?”
华芳摇头道:“殷夫人还不愿诚心相待吗?这万花楼若只是一处青楼便也罢了。”
殷千月终于沉默,良久都没有说话。
华芳等了一会儿,又道:“夫人若是担心……”
殷千月摇了摇头将她的话打断,道:“倒不是担心,只是……”
华芳道:“夫人何必心存疑虑?若是王府覆灭,对于夫人难道就是好事吗?整个江州早已因为相互间的通商联系在一起,就连夫人也不得不承认,彦云商会在其中的重要意义吧?”
殷千月苦笑着点点头,勉强承认了华芳的话语。
事实上也的确如她所说,这么多年来,整个江州域几乎已经因为通商而和彦云商会联系在了一起。这一点在江州城中能够体现出的或许有限,但是在整个江州域之内,彦云商会带来的影响便绝对不可忽视。
这也是为什么明知云王要在婚宴上做文章,江州各地甚至整个南方一带的名流依旧选择前往王府。
一旦王府覆灭或者遭受重创,彦云商会势必跟着消灭,而在此之后,江州域之内却不再有一个新的足够强大的商会来维系整个州域内的贸易。如此一来,整个江州域必然要受到强烈的冲击。
这才是王府真正影响力所在,否则,区区一个被贬谪至此,连正式封地都没有的亲王,凭什么能对本地名流指手画脚?
若不是为了这个,当初云王或许也就不会建立商会了吧?
见殷千月已经动摇,华芳又补充道:“王爷已经说了,即便万花楼内有什么深层次的秘密,只要夫人不说,王府内便不会有人追问。”
其实云王并没有这么说,这一点是华芳临时追加的。
她相信云王会支持这个决定。
沉默良久,殷千月终于长叹一声,道:“我同意了。”
她站起身向华芳屈膝行礼,算是表示愿意进入云王门下。
华芳笑着迎上前扶住殷千月的双臂,笑道:“妹妹为何这般拘束,又不是要做王爷的小妾。”
破天荒地,殷千月竟忽然红了脸,虽然那抹红晕在瞬息之后便已经退去,但华芳的眼力可不差,在红晕退去之前她已经看得分明。
不过她并没有追究这一点——现在双方刚刚在种种契机的促成下才勉强结盟,这一纸盟约实在脆弱无比,稍有不慎便又破裂的危险。
想了想,华芳又道:“纵使妹妹入了王爷门下,这万花楼也还是妹妹你的,不会有旁人来插手。便是账目,只要妹妹不愿,也不会有人来查。妹妹大可放心好了。”
殷千月笑着摇了摇头,道:“早就听说彦云商会中有些极擅长演算账目的人,若是能得到这样的人协助,岂不是省下许多心力?姐姐不如帮我向商会借一个算师过来吧。”
……
回到客栈的房间中,段迁才算勉强松了口气。
待在尹离羽身边实在带给他太多压力了,这个人给他的感觉比云王要危险太多。
可笑,自己还曾经以为云王是一个多么阴沉而复杂的人。
他所自以为熟悉的地方才是他最为无法理解的地方。
忽然,一阵富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等段迁叫了声“进来”,房门便应声而开。
来的正是尹离羽。
段迁赶忙起身向他行礼,尹离羽却摆摆手示意他不必,接着开口道:“公子可想要去见一见律先生?”
段迁蓦然一惊,讶然道:“羽先生说的可是律文?”
尹离羽微笑颔首,道:“正是律文。”
他的笑容中满是自信,就好像天下已经臣服身前一般。
律文果然落在他们手中了。
想来,当时律文进入冀州后自以为回到了盟友的所在,结果却骤然落入敌手。这样的感觉想必不会太好。
没有多想,段迁便快速点了点头。他心中实在积存了太多的困扰,若是能够见到律文,或许可以让他帮忙解答许多问题。
尹离羽道:“公子请随我来。”
段迁于是对花舞蝶交代几句,便跟着尹离羽一路除了客栈。此时已经入夜,天空中阴沉得吓人。
大约走了一刻钟,尹离羽终于停下脚步。等段迁抬起头看时,竟是那家匾额十分简陋的商会。
难道律文一直在这里不成?如此,那可真是一件讽刺之极的事情。
正这样想着,他已经跟着尹离羽上了二层,走至位于角落的一处支撑柱前停下。
段迁暗中环顾四周,心神微动。
这里并不是他们上次停下的地方,看样子,在这座商会里,此种结构的地室应该不止一个。
或许在这栋楼里有四个这样的地室,分别由四角的立柱下去,由上往下分别分布在楼底。
和上次一样,尹离羽抬手上前,在立柱上有节奏地敲了几下。
片刻,立柱表面显出一个石门。石门慢慢移开,露出一个延伸向下的楼梯。
尹离羽招呼段迁一声,率先从跳入立柱中,飘身落下。等尹离羽大约落地,段迁也紧跟着飞跃下去。
这一次的下落时间比之前去情报处的那次要长许多,也就是说,这里是在更深的地下。
看样子这里果然是由浅入深的地下结构了。
终于落在实地上,等眼睛适应了黑暗,段迁看出这里似乎像是一处山穴。
尹离羽低声一笑,道:“我们到了,再往前面就是了。”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