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透过云层的缝隙从幽蓝色的天空中透射下来,将王府院墙的影子拖得修长。
不论如何,他总算安然到达王府了。
虽然律先生不在,但是将这些信息告知王爷,应该也能够发挥足够的作用。
轻轻敲开大门,首先看见的便是一个满面忧色的仆役。吴琦认得此人,他正是律文先生的老仆,自从那日进入王府后便一直在这里做事。
年迈的仆人认出了吴琦,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却又很快将脸色沉下去。
吴琦有些奇怪,不禁问道:“老先生因何苦恼?”
仆人答道:“吴大人回来了,家主却依旧未归,老奴如何能不苦恼?”
听到这话,吴琦不禁面色一滞,继而又尴尬地笑了笑,歉然道:“对不住,我没能将律先生带回来。”
老仆人有些生硬地将脸色放柔和,强笑道:“吴大人不必自责,或许一切都是命中定数。家主注定要遭这劫难,不论如何都是避不开的。”
吴琦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眼前这个老人。
这个老人几乎一直看着律文长大,大约将律文当做自己的儿子。而律文自幼丧父,几乎也将这个老人当做自己的父亲。两人之间的情感几乎要比一般的父子之间还要浓厚一些。换位思考,如果他是这个老人,骤然丧子只怕会更加不堪。
他只能愧疚地笑了笑,却无法说出任何安慰的话语来。在眼下的情况下,任何安慰恐怕都不过是欺骗而已。
皱着眉摇了摇头,吴琦又问道:“王爷在哪里?”
老人答道:“王爷在书房二层。”
吴琦轻轻颔首,谢过老仆人,快步绕过屏风,向书房小楼过去。
局势已经比原先明朗许多了。
敌人的目的恐怕是通过种种手段将王府的力量逐渐剥离、消耗,等到王府的力量再不足以称为威胁时,最后的决战便会到来。
不过眼下尚还有一个问题,到现在为止,他们还无法真正确认敌人的身份。
首先,敌人应该不会是靖王李默,因为那一晚若不是李默借兵退敌,王府早已被攻破。消耗自己的力量保全敌人在任何时候都是没有意义的,他相信对于靖王而言不会不理解这一点。
眼下除了靖王李默以外,剩余还有可能成为王爷的敌人的势力,也就只剩下天子李峰了吧?可是这样的推论未免也太过简单直接了一些,从原先种种迹象来看,敌人一直都在尽可能掩饰自己的身份才对。如果他们的敌人不是天子李峰,那么又会是谁?
吴琦记得律文和他说过一些分析问题常用到的技巧,其中比较重要的一点就是通过得利者,通常能比较容易地推断出幕后主使者。不论幕后主使如何掩盖自己的身份,既得利益的团体通常是很难遮掩的。只需要通过既得利益的团体,找到与之相联系或有合作的团体或个人,便能够更简单地判断出幕后主使的大致所在。
可惜,他毕竟不是律文,没有那种冠绝天下的智慧。即便是照着这个原理想了许久,吴琦依旧没能理出一个明晰的头绪。
穿过正堂再走过一段距离,便能看见小楼周围的花圃。花圃周围的秋菊虽然依旧盛开着,却已经失去了应有的活力,看上去不但死气沉沉的,而且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
当吴琦到来时,云王正和华芳一起待在书房二层。两人隔着书桌相对而坐,面前各自放着一份情报。
看见吴琦上楼来,云王有些惊奇地扬起眉毛,又四下看了看,讶然问道:“怎么没有看见段迁?只有你回来了?”
华芳也转过身来,带着询问的神色看向他。很显然,她对段迁的情况尤为关心。吴琦惭愧地笑了笑,满是苦涩地说道:“是我无能,段迁落入他们手中了。”
听见这句话,华芳不禁骤然起身,瞪大了眼,却欲言又止。良久,终于还是苦涩地坐回去,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满心的担忧,颤声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吴琦于是把整个事情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最后道:“都是我不好,若是我当时再谨慎一些,就不会这样了……”
云王忽然扬起手示意他们暂时不要说话,沉声道:“你的意思是,从当时的情形来看,即便理解为我将段迁当做换取情报的弃子也是非常合理的,是吗?”
吴琦迟疑片刻,轻轻点头。
云王深吸一口气,沉吟片刻,看向华芳道:“这不是我的本意,你能理解的吧?”
华芳轻轻点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云王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我明白了,全明白了!如果本王还是当年那个初出茅庐的新手,这样的手段或许还能有效,但是如今的本王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他站起身,来回走了几圈,思路整理完毕,转过身站定,道:“敌人的目的已经很明了了,他们希望让本王门下的力量一个一个叛出王府,慢慢摧毁掉本王的信心。若不是对本王足够了解的人,是断然没办法想到这样一个计策的。”
说着,他微微抬起眼,眼中闪现出一抹自信的神采,接着说道:“曾经有个名家说过,哀莫大于心死,而身死亦次之。若用于兵法,败莫过于诛心,而杀身亦次之。若是本王不明所以,看见门下诸君一个个背离而去,恐怕真是会心死如灰吧?”
他哼声笑了笑,又自嘲一般地摇了摇头,道:“这么多年没和人勾心斗角,看来都有些迟钝了呢。”
华芳插言道:“郎君的意思是,敌人希望通过种种手段破除门人对王爷的信任,继而依次策反吗?”
云王轻轻点头,答道:“如果这个计划完美成功,那么理想的结果便是我再无斗志,永远退出争端,一劳永逸。即便只是成功一半,也足以重创我门下的势力。”
华芳又问道:“那么王爷打算如何解决这个困局呢?”
云王想了想,忽然问吴琦道:“你和万花楼的殷千月有没有交集?”
吴琦摇头道:“我基本上不去万花楼,不过秦无名秦大人常去。”
云王道:“我当然知道他常去,只是他一直不愿涉足王府的斗争,仅仅愿意处理商会的事情,这种事还是不要麻烦他了。”
他的语气中藏着一丝淡淡的不满,不过这情绪极淡,若不仔细琢磨,基本上无法察觉。
迟疑片刻,他转向华芳道:“夫人,可以将这件事拜托给你吗?”
华芳微笑点头,应道:“当然可以,妾身曾经也经营过酒家青楼,和殷夫人应该有些话能谈得来。”
云王欣喜道:“如此甚好!”
点了点头,云王又敛起神色,肃然道:“殷夫人表面上只是一个鸨母,实际上身份并不简单。夫人待会去万花楼,见到殷夫人,便和她说本王有意和她交好。”
吴琦忽然道:“若是我记得不错,王爷大婚那日应该邀请了殷夫人对吧?”
云王颔首道:“的确邀请了殷夫人,只是她并没有来。”
吴琦想了想,道:“王爷认为是什么原因?”
云王道:“那日的婚宴有些别的东西,可能殷夫人不愿参与。不过如今,情况已经不同。”
看着云王的神色,华芳又道:“王爷的意思是什么?”
云王道:“夫人之后去万花楼,还请和殷夫人陈明利弊,务必要让殷夫人表明立场才行。”
等华芳应了声是,云王又将一些细节和要点讲明,最后道:“大致的要点便是这些,其余的还要看夫人临时应变了。”
华芳点了点头,告罪一声,率先离开书房,走下一楼去了。
等华芳离开,吴琦又道:“王爷为何一定要殷夫人成为盟友?”
云王道:“你以为万花楼只是一个简单的风月之地吗?”
吴琦一愣,困惑道:“王爷是说,万花楼另有来头?”
云王道:“城西原先的逍遥林是龙影的一处堂口,这一点你可曾想到过?”
吴琦苦笑摇头道:“不曾想到过。”
云王道:“那便是了。万花楼也是这般,并不只是一个简单的青楼而已。那殷千月也不只是一个鸨母。你不如想想,若是万花楼只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如何能有如今这样的规模?又如何能让江州一带的名流夜夜流连?”
他自嘲一般地摇了摇头,又道:“想必你早已想到过,名流之辈大都物欲极淡,又如何会夜夜流连于风月之地?像那些沉湎于肉欲之徒,又如何能做出一番事业?”
吴琦恍然点头,他的确早该想到这些的。
若是太平盛世,名流的子弟或许未必需要奋进,但眼下可不是什么太平盛世。
自从先皇驭龙宾天以来,天下几乎已经大乱。若不是依靠当今天子李峰无人能敌的武功,以及那些因为他的武功而拜服称臣的武林宗门维系着,天下恐怕早已四分五裂。
若非如此,整个形势也绝对不会因为天子李峰骤然重病而发生剧变。
李峰生性尚武,在位期间对武林宗门也有许多或明或暗的支持。这些年来,许多奄奄一息的宗门都重新恢复了生机,势力也逐渐做大:这一点与李峰的支持当然不无关系。
武林宗门势力扩大后,一方面感激于李峰的栽培,另一方面慑于其高绝的武功,因而不但拜服称臣,而且完全服从朝廷管辖。然而,一旦天子病危将亡的消息传出,那些真心感激李峰的宗门或许一时不会出乱子,但另一些仅仅因为慑于李峰武功而不敢妄动的部分,便成为最大的变数。
有着如此变数的当下,天下生灵,足以算有倒悬之危。正因如此,各地名流绝不敢如盛世那般纵情声色,否则不知什么时候,便要被乱世完全吞噬,连残渣也剩不下。
吴琦想了想,又问道:“不知王爷认为,我们眼下的敌人到底是谁?”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