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渐渐落山。
冷寂的官道上,一队镖车缓缓而行。
赵青城坐在乌雅马上,取下腰间葫芦,猛灌一口,然后又看向了远处模糊的树林子。
“大掌柜,你这葫芦里真的是酒吗?”
后面赶骡车的广宁心下好奇,抬眼瞧着赵青城手中葫芦,憋了十多天,这个问题早在出京城的时候他就想问了。
广宁只是奇怪,这葫芦赵青城一直都不让人碰。
赵青城回头,捏着葫芦上的红绳一阵转悠,缓缓笑道:“广二叔要不要来一口?”
“嗯~”广宁连忙摇头,作为一个镖师,走镖途中,他从来不喝酒。即便资格再老,他也不会去碰,正因为他谨慎自律,所以现在还没下岗。
这年头,有碗饭吃不容易。
八个镖师,护着四辆骡车,不疾不缓的跟在赵青城后头,镖车上插着大兴的镖旗,每辆螺车上都放着几口箱子。
这些箱子由广宁负责,镖在人在,镖亡人亡。
老实说,广宁心里压力很大。尤其是现在这个时间点,前面去探路的两人还没回来。
葫芦凑到嘴边,赵青城又灌了一小口,拿在手里把玩了一阵,才不舍的系回腰间。
这葫芦是蓝苗送给他的,两年前,赵青城考入了京师大学堂,蓝苗比赵青城大一岁,也大一个年级,两人相识,相恋,如今已然有了婚约。
赵青城低头,看着腰间葫芦,目光无比柔和,嘴角挂着一抹促狭的笑意。其实,很小的时候,赵青城就见过蓝苗,只是那个时候,她还不叫蓝苗。
赵青城想着,等走完这趟镖,就到蓝家提亲,把蓝苗给娶过门。
“哒哒哒哒——”
马蹄声传来。
赵青城耳朵一跳,勒住了缰绳,一挥手,镖队停了下来,广宁几人摸向腰间长刀,抬眼盯着前面,浑身警惕。
两匹骏马飞奔而来,片刻后,两个熟悉的身影印入众人眼睑。
“是万阳和张震。”
广宁几人相视一笑,不由松了口气。
“大掌柜,前面好像有些麻烦!”
嘚嘚嘚嘚!两匹骏马在离赵青城丈许开外停了下去,万阳咬着嘴唇,张震亦眉头紧蹙。
赵青城左右扫视着两人,轻笑道:“什么麻烦你们两大高手出马还摆不平?”
“大掌柜说笑了。”
看着赵青城的笑容,两人的心绪不由平缓了些,万阳挠了挠头道:“青城你也知道,这路段我们不熟,这些年来,我们镖局从来都没有接过川中的生意。”
“按照地图,还有不到两百里,后天天黑之前我们就可以赶到归元小庙,只要解决了眼前的麻烦,后面就是一马平川,再无险地。”张震平静的说道。
“到底是什么麻烦?”
广宁几个听着有些揪心,这一路上都是有惊无险,别到了地头给栽了。
“应该是道上的朋友。”
万阳叹了口气,指着前面有些模糊的树林,“看到了吧,就那林子里面,正中间的位置,摆着大排大排的荆棘,那阵势看着都吓人,我们估摸着,这山上应该有个大寨子。”
他说着不由看了看张震,张震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大寨子?不可能吧?
众人面面相觑。
广宁眉头微蹙,“没听说入川的道上有什么像样的土匪呀,记得早些年,我和老掌柜走过的,碰到的都是些流寇,三五成群,多的也就十来个,那些人手上没什么真本事,虚得很,根本成不了气候,不足为惧。”
“广二叔和我爹走过这条道?”
赵青城闻言一愣。
万阳和张震也不由相视了一眼,老镖师就是老镖师,这资历果然不是他们能够相比的。
广宁干咳两声,点了点头。
“既然广老哥熟门熟路,那还有什么好怕的,大掌柜,我看我们直接闯过去就是了,要是碰到不长眼的,不用给他们面子。”
“不错,我们相信广宁叔的为人。”
护着骡车的几个镖师纷纷发表意见。
万阳和张震张了张嘴,没有争着表态。
众人望着赵青城,等他拿主意。
赵青城微微一笑:“我也相信广二叔说的话。”
众人闻言,齐齐呼出口气,扶着骡车,整装待发。
“不过……”赵青城貌似想了想,又盯着前面道路:“这么多年过去了,广二叔真的能够保证这条道上没有出过悍匪?”
“我不敢保证。”
广宁闻言,忙摇了摇头,这个责任他可担不起,有些话说出来大家讨论一下参考一番,那没问题,但要他担保,他是万万不敢答应的。
他也有妻儿老小,都不容易,即便回头给他记头功,多发饷银,他也承受不起。
走镖这么多年,广宁靠的就是个稳字。本来当个小镖师广宁就很满足了,但他的资历摆在那,不得已,负责看护镖车的任务只能他来做,交给别人,赵青城还不放心。
这年头,世道乱,皇帝年弱,各路军阀到处搞起义,枪炮显威,大修铁路,镖局的生意不好做。京城八大镖局,有的关门,有的名存实亡,如今只剩会友等寥寥两三家还在苦苦支撑。
大兴镖局本就规模小,去年又裁了一批人,老爷子老了,如今上得了台面的包括赵青城在内,都在这儿了。
“刷”的一下,赵青城摸向腰间,抽出把小巧的飞刀把玩起来,漫不经心的朝前面模糊的树林张望一阵,随即一挥手,当先纵马向前面行去。
万阳和张震相视一眼,掉转马头紧随其后。
几个护卫骡车的镖师面面相觑。
广宁赶着骡车,忙喊道:“那个……大掌柜,是你执意要走的,出了事二叔我可不负责的!”
“不用二叔负责,出了事我一个人担。”
赵青城眼睛眯了起来,“我倒要看看这川中有什么了不得的人物,难道比黄天霸还要厉害?”
黄天霸本是京津一代有名的悍匪,朝廷通缉的十大要犯之一。
俗话说,盗亦有道,但黄天霸根本就不讲究,仗着一身金钟罩的功夫,视江湖规矩如儿戏,曾一度连八大镖局的镖车都敢碰,小镖局的份子钱他更是一开口就敢要五成……
只是,这年头,兵荒马乱的,朝廷势弱,自己都顾不过来,哪有能力管这等悍匪。
朝廷不管,苦的自然是旅人,头痛的是镖师。
盗匪势大,过路之人都是能忍就忍。至于各大镖局,也没人愿意碰这根刺,小镖局更是无能为力。
直到三年前,老爷子退休,赵青城接管了大兴镖局。
当时的赵青城只有十七岁,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联合能联合的京津大大小小镖局所有精悍力量,一举荡平了黄天霸的山寨。
七十余名悍匪,当时的情形,要多壮观有多壮观,游街砍头者不计其数,血腥之气震撼了整个宣武区。
当时的黄天霸,人头可值不少钱,最终算下来,简直比走一趟镖还要划算。
最重要的是,消除了一个大大的隐患。京津一代,大大小小的镖局,无不拍手称快。庆贺道喜者,更是络绎不绝。那一段时间,赵青城为了应酬,连吃饭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
他并非想做大侠,他只是不喜欢隐患。
他只是个镖师。
也就是那一年,与黄天霸一战,赵青城偶有所悟,一身形意功夫触摸到了暗劲的门槛。
想想当时的举动,赵青城就不由莞尔,心中有股莫名的豪情。
带着镖队走到树林边上,一挥手,后面的广宁等人连忙顿住。
赵青城一双眼睛鹰一般的往树林里扫视,左边林中是一些樟树和黎树,还有几堆矮小的灌木丛,上面搭着一些八角刺,数丈之外,是一个往下的大陡坡,很显然,这边藏不住人。
盯着那大陡坡看了好一会儿,赵青城的目光才又慢慢移到右边。左边不可能藏贼,从那大陡坡摔下去,一准能摔个不清不楚。土匪也是人,赵青城相信,没有哪个土匪会这么冒险玩命。
“大掌柜,要不要喊镖号?”广宁贼眉鼠眼的张望了一阵,小声问。
右边的林子很密,上面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山峰,地方倒是不错,很适合打劫。前面百米左右,路中间摆放着两大排荆棘。
“阵势倒是不小。”
赵青城呵呵一笑,手中飞刀又插回了腰间皮革之中,纵马向前面哒哒走了几步,回头冲众人吩咐:“下半旗,大大方方的过去。”
“啊……大掌柜,这样不大合适吧!这地头我们一点都不了解,万一……”万阳催马跟在赵青城后头,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对于未知的事物,人们总是下意识的感到不安。
当年打黄天霸,几人倒是足够热血,不为别的,就因为知根知底,黄天霸再厉害,他就是那样一个人。
不过,如今这情况有些不一样,就这样趟过去,貌似太被动了,不知道前面是狸猫还是豹子。
张震伸手探怀,长袍之下,是两把六轮手枪,相比起万阳,张震一向少言,且足够冷静,只要赵青城一声令下,他会第一个冲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