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经脸刷地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
张修笑了笑，不以为意，双手端起碗的另一半残片，将剩在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酒既和旨，饮酒孔偕。君子万年，介尔景福。这半碗酒的情谊，我记下了！”
郑经鼻尖一红，心中不禁涌出一股热流，也学他那样把剩下的酒饮完。
残酒入肚，更添几分舒意，两人借着这份劲头，并排而坐一起笑谈风云，话叙历史，浑然不觉屋檐肩头被屋檐的雨水打湿。
这样的闲聊一直持续到了寅时末，也就是深夜四点半左右，直到彼此双方觉得疲倦才宣告结束。
分别前，张修告知已为他在村西的岔路口准备了一间闲置的民房，可供他暂时休憩，大军会在已时的时候拔营出发。
回去的路上，张修酒劲未消，精神矍铄万分，毫无半丝的困意
屋外还在下着小雨，风也渐渐开始起势，趁着这份兴致，郑经撑着伞，一步一阵风入骨，享受那种冷风吹衣袍的潮爽感觉。
步行百来米，他不知不觉中来到了一条水渠面前，这时眼前的一幕场景深深吸引了他。水渠之中，建有一处由三块木板拼成的矩形木槽，在它两侧……
等等，为何看起来如此眼熟，这不就是当初最开始看到的那座引水翻车么？
郑经来到一处山坡朝着下方广阔的草地俯视过去，顿时整个人当场懵住了。
眼前一里外的空地不是别处，恰恰是自己魂穿后第一眼醒来遇到那个吃枣小女孩的地方
搞了半天，绕了那么一大圈，结果又绕了回来。
原来这座叫做风陵村的村庄就是那个给他带来不堪回忆的伤心之地。当时只顾着逃命，根本就没仔细打量观察过这个村子，现在想来，自己身后所处的村西十字路口正是那时被人围攻的事发地点，无怪乎自己从刚开始就觉得似曾相识。
村民们各自忙碌，偶尔会满脸微笑地朝着这边打招呼，一个个转眼间变都成了热情友善的淳朴百姓，全然不记得之前曾在这个倒霉的年轻人身上发生的事情。
唏嘘之际，一片红色的花瓣在冷风的裹挟下，打湿在了郑经的脸上。郑经用手扣下花瓣，放在眼前仔细打量，发现这是一只山茶花的花瓣。
红色的山茶花？郑经心生疑窦，以为自己看走了眼，用手指揉捏后，他才确认信这的确是山茶花的花瓣，只不过原本白色的花瓣不知被什么东西染红了。
那是……血液么？郑经不敢确定，但不知为何，他的心中涌现出一丝不安。他将花瓣攥在掌心，然后朝着顺着花瓣飘来的方向走去。
那是一条远离村庄，地势较高的山间小径，郑经一路追循而去，终于在一座隐蔽的磨坊前停下了脚步，这里便是花瓣出现的源头。
磨坊四周的空气当中充斥着浓浓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道，郑经每靠近一步，便觉的胃里一阵颠簸。周围的墙垣大多已经倒塌，废弃的石料和麦粉碎壳堆积在角落边，表面蒙上了厚厚的灰尘，这里似乎已经荒废了许久。
郑经留意到磨坊前的泥地上有密密麻麻翻的车辙痕迹，虽然之前有下过暴雨，但因为痕迹过深，反倒没有被雨水湮没。除了这些，泥土和草丛里还夹杂着许多山茶花的残瓣，那些红色的花瓣多半就是从这里被风吹过来的。
门是虚掩的，郑经只是轻轻一推，便敞开了，一股更加稠密的血腥味道扑鼻而来，险些把他熏晕过去。
“我去，这里是屠宰场么？”郑经强忍血腥味道，从袖中取出燧火石，刚一擦亮，隐藏在黑暗中血淋淋的一幕场景顿时间暴露在他的眼前。
密密麻麻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堆满了整个磨坊仓库。
他们之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幼，都身穿粗布麻衣服，身上的血渍已经凝固，唯有错愕惊恐的表情还停留在死亡的最后一刹那。
不同于小说里虚构出来的场景，现实当中的死亡显得异常真实残酷，他只觉得头晕目眩，气血上涌，连呼吸也变得有些滞塞。
为何这里会有这么多死人？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燧石火光消失，磨坊仓库里变得漆黑一片，郑经心中忐忑不安，绝定还是先退出去找些照明的工具再来探查究竟，正要出门时，不偏不倚和背后之人撞了个迎面。
“阎……阎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阎圃出现得太过突然，吓得郑经心中咕咚一跳。
阎圃用随身携带的火镰敲击燧石，点燃了门前的一盏油灯，仓库里又恢复了些许的光亮。
“我本在凉亭等候公羊兄大驾，却老远看见公羊兄绕过凉亭，直奔山坡高处的偏僻之地而去，心生疑惑，便前来一观，却不想……。”阎圃瞅见眼前一幕，也不禁剑眉微蹙，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如此残忍之事，到底会是何人所为？难道是附近的土匪强盗？”
郑经借着微弱的灯光打量仓库的各个角落，摇头道：“不清楚，我只知道他们应该都只是些平常百姓人家，看样子是在不久前遇害的。”
“这件事太过凶险诡异，难免背后藏有不为人知的阴谋，既然暂无线索，那咱们就将此事回禀主公，看主公如何定夺。”阎圃看着郑经，目光矍铄道。
郑经也不太愿意在这个地方呆得时间过久，便和阎圃一起出了仓库。就在他正准备踏出库门的时候，目光的余角无意间扫到了仓库靠门的一处角落。
一名白衣少女卧倒在血泊之中，白色山茶花零散撒落在她那被利器洞穿的胸口附近，被鲜血浸染成殷红一片。长长的青丝摊在脑后，在摇曳微弱的目光烘托下，映照出一张凄丽而又熟悉的面孔。
郑经身躯一震，如遭雷击。
阎圃上前询问究竟，只见郑经眼角晶莹闪现，嘴角抽搐，似乎很想说些什么，却又难以出口。
“公羊兄认识这位姑娘么？”
郑经神情黯然道：“一面之缘而已，算是认识吧”
他顿时回想起女孩独自离开回村里拿枣，却迟迟未见她归来，想不到她在那时便已遇害了。
郑经压抑心中的悲愤，一声不吭地走上前，将口袋中那片山茶花的残瓣轻轻搁放到遇害女子的胸口，然后朝着他深深鞠了一躬。
阎圃安慰他道：“逝者已逝，请节哀顺变。”
郑经垂首不语，回头望又望了少女最后一眼，独自落寞地走出仓库。
阎圃向等候在门外的侍卫嘱咐了几句，然后一阵小跑来到了郑经的身旁道：“公羊兄为何一声不吭便离开了？”
“没什么，只不过闻不惯里面的血腥味道，想一个人出来透透气罢了。”
阎圃想了想，道：“既然如此，不如与在下在凉亭里稍饮一番。”
郑经停下脚步，望着他质问道：“这里现在死了这么多人，难道你还有这样闲情雅致么？”
阎圃团扇遮面，笑道：“磨坊之事我已命部下好生安置遇难者遗体，待卫兵将这一切禀明主公之后，我便会彻底调查此事，公羊兄无须过虑。我看你心情不佳，越是这个时候，便越该开怀畅饮，直抒胸臆，化解心中郁结不是么？”
郑经良久无语，眼下回去睡觉是不可能的了，他也没那个心情再去四处闲逛，索性浅饮闲聊两三句，也当是排遣下累积了一整夜的心中烦闷了。
两人来到风陵村附近的一处高坡凉亭里，侍者早已将美酒佳肴备好，等待二人入席。
郑经也没有吃喝的兴致，坐下来后随便啜了几口，就当是给对方一个面子。
几盅酒下肚，阎圃站起来负手而立，直视远方道：“公羊兄，还记得在下提起的‘四分天下’之策？”
“四分天下？”郑经一脸诧异。
“袁绍此刻正与公孙瓒交战，待他取幽州之后，算作天下一分；曹操未来一年必定西出潼关，等他灭马腾，取凉州之后，算作天下二分；刘表孙策两者之中，刘景升看似羸弱，不易轻取，孙伯符虽然勇猛有余，但与江东豪强结怨甚深，恐自招灾祸，不能长久。两者相较，我更看好刘表，算作天下三分。”
郑经听得是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那这最后一个人不用猜，肯定就是刘备了吧。”
“刘备？”阎圃冷笑道：“公羊兄莫不是在说笑，这刘备最近虽得了一个左将军的名号，但兵不足万，领地只有小沛，
如何能够担得起这四分天下之名。莫非阁下真将书中之戏言当真了？”
郑经不服道：“那你倒是说说看，最后一个人是谁？”
阎圃闭眸酝酿了一阵，然后睁开眼睛，口里面缓缓吐出两个字：“张鲁!”
郑经在听到这两个字以后，开始怀疑阎圃是看自己情绪低落，就故意编了这么一个荒唐的“四分天下之策”来逗自己开心。
“三分之后，天下之地便只剩下汉中巴蜀。眼下汉中巴属势力最大的当属于益州牧刘璋，巴郡太守张修，汉中太守苏由和督义司马张鲁。这四者之中苏由已经败亡，汉中之地尽属张鲁，接下来他只需取巴郡，诛刘璋，这天下四分之势便可成。”
“取……巴郡？”郑经诧异地望着他，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