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姐姐招手,张韬唯恐惊扰了眼前的小外甥,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原本哭声响亮的小卞壸,在母亲的哄逗下又渐渐进了梦乡。
张韬就站在木榻之前,看着姐姐的脸上露出一层母性的光辉,不由有些感叹。在前世,这个年纪大多不过高中毕业,或者刚进入大学没多久,而这个时代已经初为人母。
自从知道外甥的名字,他已经逐渐将当前的情景与后世的认知联系在一起。
之前,他并不知道卞粹乃是张华的女婿,毕竟隔了一千七百多年,即便是张华,他也是雾里看花,只是了解一个大概,更何况其女婿。
但是六年来的见闻,以及外甥的名字,也逐渐让他认识到了另一个世界。因为“卞壸”这个人的名气,于两晋之交也并不低。
司马睿建立东晋之前,曾经征召卞壸为从事中郎。
在东晋时代,卞壸累事三朝,两为尚书令,最后死于苏峻之乱,与两个儿子俱没于王事。同时代的人评价为“父死于君,子死于父,忠孝之道,萃于一门。”
而明成祖朱棣亦曾为之赋诗一首:父将一死报君恩,二子临戎忍自存。慨慷相随同日尽,千古忠孝表清门。
看着襁褓中熟睡的儿童,张韬只感觉时光如水从眼前流过,那是一种极其奇妙的感觉。
原本的历史中,司马睿初镇建邺,以卞壸为从事中郎。卞壸后来遭继母忧,回家守丧。等到起复时,原本该官复原职,他却累辞不就,并且上了一道表章:
“壸天性狷狭,不能和俗,退以情事,欲毕志家门。亡父往为中书令,时壸蒙大例,望门见辟,信其所执,得不祗就。门户遇祸,迸窜易名……壸年九岁,为先母弟表所见孤背。十二,蒙亡母张所见覆育。壸以陋贱,不能荣亲,家产屡空,养道多阙……”
这道表章由于情真意切,甚至可以与李密的《陈情表》比肩。也是他在后世背诵过的古文篇章之一。只是事过境迁,感受完全不同。到目前为止,他已经可以勾勒出事情的大概:
姥爷刘放在曹魏时为中书监,掌管中书省三十余年。父亲张华继之而起,成为大晋中书令,更是在惠帝朝成为执政,最后为赵王司马伦所杀。而作为父亲女婿的卞粹,也在父亲遇祸后,继承了一部分政治遗产,在齐王司马冏执政时期成为中书令,最后亦为长沙王司马乂所杀。
正因为如此,卞壸在表章之中才说“门户遇祸,迸窜易名”,而姐姐张柔蕙呢?
“年九岁,为先母弟表所见孤背。十二,蒙亡母张所见覆育。”
卞壸九岁的时候,弟弟卞表夭折,十二岁时,母亲去世。由此观之,姐姐十二年后就走到了人生的终点,那个时候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而这,正是这个时代的普遍现象。
这个时代,由于条件所限,大多数人的寿命都不长。但是姐姐如此短寿,也让他一时之间有些无措。
“小郎,发什么呆呢,过来坐。”张柔蕙轻轻拍了拍木榻一旁,示意张韬过去。
“没,没想什么。”张韬回过神来,不自然地掩饰着。
“二老身体都还好么?”张柔蕙将幼弟拉了过去,轻抚着他的头发,有些哽咽地问道。
“自从去年平定江左,父亲待在家中的时间多了起来。母亲的身体也还不错,只是时常念起你,听说姐姐生了儿子,特地叫小弟前来请姐姐回去过一段时间。”
“是阿姊不孝,不能侍奉膝下,让二老挂心了。”张柔蕙转过头暗地抹了抹眼泪,强颜欢笑道,“小郎,这还是你第一次到济阴来,回头阿姊让府中下人带你四处走走,也让你见识一下此地的风俗民情。”
“阿姊,姐夫待你如何?你在卞家没有受到什么刁难吧?”张韬见到姐姐的模样,不由皱着眉头问道。虽说姐夫看上去成熟稳重,但感情上的事情本身就说不清楚,历史上的姐姐如此短寿,若说不是心情抑郁,也实在难以索解。
“你姐夫待我挺好的,阿姊就是时不时想念家中双亲,心情难免不愉。”张柔蕙说到这里,脸上已充满了疲惫之色。
张韬见状,轻声道:“阿姊,你先歇息吧。待回到洛阳家中,小弟一定给你做很多很多好吃的,保证你以前从未吃过!”
“小小年纪,怎么如此作怪。你先下去用膳也好,阿姊确实有些倦了。待回头咱姐弟俩再详聊。”张柔蕙转身看向身边婢女,轻声道:“小桃,带舅少爷过去用膳。”
“婢子遵命!舅少爷这边请。”婢女闻言,对着张韬施了一礼,开始在前面带起路来。
此时冬春之交,雨水已过,惊蛰未到,还是夜长昼短。张韬出得房门,发现天色已经逐渐黑了下来。而大兄张祎,已在姐夫的频频劝酒下喝的面红耳赤。
大兄为人向来稳重,没想到也有如此狂放的一面。
“接下来数日有不少小弟的故交前来拜访,到时候大兄可以认识一下我兖州的人物。”卞粹自饮了一杯酒后,舌头已经有些打结,看的张韬暗暗好笑。
两个成熟稳重且内敛的人,能够一见如故喝的面红耳赤,这种场面绝对不多见。也由此可见,内向的人也许很少会浪,但是浪起来绝对连自己都怕。
“你们兖州有何人物,不妨一一道来。”
“平定凉州之马隆马孝兴如何?”
“武略超群,义薄云天,国之柱石,我辈楷模。”
“蟾宫折桂之郤诜郤广基又如何?”
“出身甲族,泰始年间举贤良方正,对策第一,为兄亦甚为敬佩。”
“兄知陈留三俊否?”
“三俊为谁?”
“江统江应元、蔡克蔡子尼、阮咸阮仲容。”
“阮仲容竹林名士,音律一道举世无匹。却不知江应元与蔡子尼有何过人之处?”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