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羊琇走出屏风的时候,羊玄之轻轻走了过来,附在他耳旁低语了片刻,让他频频皱眉:“张韪送给我一台摆钟?何谓摆钟?”
“小侄孤陋寡闻,还从未听说过世上有摆钟这一事物。”
羊玄之有些尴尬,他苦笑着摇了摇头,继续道,“张昌叔一向不附流俗,此番前来,只怕是有求于叔父。”
“呵,张茂先如今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连我也要逊色三分,有什么事情还需要我出面?宏献,你多想了。”
羊琇自嘲地笑了笑,起身向外走去:“你我在此讨论也无用,随我一起出去看看便知分晓。”
宴会厅内,原本觥筹交错的场面此时变得更加热闹。唯一的区别是,美酒美人似乎都已经失去了吸引力,大家围绕在一起,反而对着中间的物事指指点点。
“主人来了!”
当羊琇出现的时候,便有人自动让开一条通道。直到此时,羊琇方才看清那物事究竟是何样貌。不由暗忖:“难道这便是玄之口中的摆钟?”
他绕着摆钟转了几圈,并没有看出这物事有何奇特之处。
只见那物高约四尺(西晋一尺约等于现在的24.2厘米),周身方正,三面皆是密封,唯有一面开了两个洞,上圆而下方。
上圆外镂刻着一幅“花开富贵图”,洞内隐约可见大篆写成的十二地支名称,按照“子丑寅卯……申酉戌亥”的顺序排列成一周。从圆心处伸出一长一短两条黑色的指针,长指针堪堪擦过“子”字,而短指针则指向“申”字。
下方雕刻着一副“女子采桑图”,方形洞内,一块圆形的物事来回摆动着。他疑惑地看向张韪,不明白这样一件看上去相当普通的物事为何引得众人惊叹。
作为出身泰山羊氏的羊琇,又在中护军的位置上做了十三年,且暗地里掌管进奏曹,这天下什么稀奇古代的东西没有见过?
区区一个所谓的“摆钟”,不过是奇技淫巧的玩意儿,居然拿到羊府来献丑。让他忍不住暗生冷笑,这个张茂先不愧是寒门出身,真以为我羊琇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么?
“稚舒,你将此物让于我,如何?”
见到羊琇面生不快,便有一人端着酒樽来到他面前,却是已故乐陵郡公石苞第六子石崇。他从城阳太守任上返回洛阳后,便搭上王济的线,在王济的推荐下成为散骑常侍。
在前汉时期,散骑与常侍原本是两个性质相同的官职,都是皇帝的侍从官。散骑护驾四周,常侍陪伴左右,一方面充当门面,一方面备垂咨询。
只是随着实际需要的变化,散骑一职被取消,而常侍则演化为中常侍,开始由宦官担任,成为皇帝的心腹爪牙,以至于演变成了后汉时期的“中常侍之乱”。
到了魏文帝曹丕时期,重新设置了散骑一职,加上中常侍名声已臭,遂将两者合二为一,名之为“散骑常侍”。此职被从禁内剥离出来,不再由宦官担任。第一个担任散骑常侍的非宦官士人,正是蜀汉投降而来的上庸太守孟达孟子度。
散骑常侍入则规谏过失,出则骑马散从。虽然没有实权,品级上却是与尚书令、中书监、中书令以及中护军一般,都是三品,且与黄门侍郎一起,共同掌管尚书省奏事。
曹丕设立散骑常侍的初衷,便是选择那些青年才俊在身边加以培养,学习处理政务的能力,等到合适时机再外放州郡为刺史。
所以说如今石崇已经预定一个刺史的名额,只看未来哪里出缺罢了。
羊琇见到石崇开口向自己索要摆钟,不由笑道:“季伦,天下奇珍,悉在贵府,这东西到底有何奇异之处,居然能够令你开口索取。”
“你却是问错人了,摆着正主儿不问,却来问我一个局外人,不是问道于盲么。”石崇笑呵呵地努努嘴,指向了一旁的张韪。
张韪心中有些苦涩,这东西是他弟弟搞出来的,他也说不清其中原理。不过多年来沉迷于星象,也不是没有收获。
他见到周围人群眼中均是充满好奇,当下不由道:“韪此番前来,一是恭贺羊护军官复原职,二是有了好东西不敢独享,特地带过来与大家欣赏。”
“羊护军请看——”
张韪转过身子,见到弟弟眼神中传来暗示,知道今天这事需要自己扛下来了,只好硬着头皮道继续道:“这物事名曰‘摆钟’,根据天圆地方的原理制作而成,用来指示时辰。”
“指示时辰?如何指示时辰?”其中有一人满眼好奇,指着钟面道,“莫非此时便是‘申时’?”
“不错,在天圆内将周天十二等分,每一份为一个时辰,共有十二个时辰。当短指针指向何处,便是何时。同理,将周天八等分后,每一份为一个刻钟,观察长指针的指向,便可以确定某刻。更主要的是,此物可以自动报时。方才诸位已经见识过,韪也便不再细说了。”
羊琇听到这里,脸上现出一丝惊讶,轻声道:“申时乃是一日中第九个时辰,方才确实响了九下。如此看来,此物确实是天下不得多的奇珍!”
“所以,稚舒,你将此物让于我如何?只要我有的东西,你尽管开口!”石崇看着摆钟,眼神中露出一丝期待。
站在二哥身后的张韬见状,却是暗暗后悔。自己怎么会忘记这个人了呢。
上次在王恺的庄园,石崇虽然没有露富,只是王济与王恺二人相争。事后仔细思量,石崇何尝不是含而不露?作为未来的第一首富,此时即便没有二王富有,只怕也相差不多。
这样一个人,会是一个好的推销对象,也省的出现今日这番波折。
羊琇此人,太过傲慢轻狂。张韬也能够理解,毕竟出身世家大族的他,又是皇帝眼前的红人,很难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东西。
与之相反的是,石崇此人就务实的多。当然,由于石苞出身贫贱,传递到石崇身上,就显得更加饥渴,也更加贪婪。卖给这样的人,如果单纯是为了第一桶金,只怕更容易达成目的。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却不知昌叔今日登门拜访所为何事?”羊琇没有接过石崇的话,而是看向张韪,缓缓说道。
在他眼中,摆钟外表虽然平平无奇,但是既然石崇能够开价,说明这东西必然有它的价值。虽然目前还不知道石崇买来何用,毕竟在他看来,漏刻已经足够满足所需。
他一时半会还接受不了这般粗糙的东西,也许唯一觉得还不错的地方,便是自动报时了。可是羊府之中奴仆成群,想要知道时辰,自有下人随时禀报,又何必听此等聒噪之音?
张韪见状,已知道羊琇看不上摆钟了。不由暗自叹息,小弟年幼,不知马德衡前车之鉴还情有可原。自己熟读百书,怎么就没有吸收教训呢?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