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树青山,斜阳古道。
孤松之下,当最后一抹余辉隐没的时候,坐在青石上的任开乾刚刚擦拭完手中的青霜剑,端详着被夜色渐渐吞没的剑锋,他沉默不语。慢慢地,收剑于鞘之后,他又开始细细整理行装。当一切完备,他静冥片刻,默默走向都城北京。
彼时明朝天启六年,公历1626年。
初夏已然微热,尽管御风而行,任开乾脸上汗水仍不时沁出,但他无暇顾及。让他失望的是,一路默默推演,却始终没有关于蛟龙的详细线索,卦象只是表明踪迹在京城附近。在上次交手之后,蛟龙仿佛凭空消失,再也没有任何行踪。
关于蛟龙,史载:蛟之状如蛇,其首如虎,长者数丈。多居溪潭石穴,声如牛鸣。岸行或溪行者,时遭其害。见人先腥涎绕之,即于腰下吮其血,血尽乃止。
在任开乾追杀之前,蛟龙已经吸食了四百九十九个人血,一时人心惶惶不可终日。归隐山林一心修道的任开乾,终究不忍苍生涂涂,直接一人一剑杀向蛟龙的巢穴——黑龙潭。自黑龙潭一番大战后,被他一剑破道的蛟龙就再也没有现身。
虽然伤了蛟龙,任开乾没有丝毫喜悦,相反心生莫大隐忧。蛟千年为龙,相信潜伏之后,蛟龙会再次腾渊,到时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人间必定生灵涂炭。
五月初六破晓,任开乾终于来到京城东北的紫盖峰。经过仔细推演,他确定蛟龙十有**藏匿于此。
四周一片安静,静谧得只能听到虫鸣声声,山风萧萧。
“出来吧!”凭着多年的对敌直觉,任开乾抽出青霜剑,向着一个被树木遮挡的洞口,持剑慢慢逼近。
“哞……”随着一声轰鸣,蛟龙再次显形。出乎意料的是,蛟龙已经满血复活,恐怖气息勃然而出,全无之前的狼狈形象。
“想不到吧,重伤的我误打误撞,竟被我找到龙气蕴藏之所。可惜的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找到,否则再吸取一天龙气我就能化形,一举达到全新境界。不过这都没关系,随着我伤势痊愈,有一件事已经可以确定,那就是你从此在世间消失。千年苦练,一朝化龙,从此天阔任我游,世间任我取,岂不快哉!哈!哈!哈!”一阵嚣张的笑声刺耳传来,蛟龙简直有些得意忘形。
面对狂言狂语,任开乾没有丝毫动怒,心情却陡然沉重,眼前的蛟龙明显实力大增。更令人痛心的是,随着蕴藏龙气被蛟龙吸取,当朝国运必定衰败。国运无意之间就被改变,正可谓世事难料天意难违。
如今的蛟龙信心十足,不等任开乾做出反应,倏忽之间利爪便破空抓来。任开乾古井无波,直接以拳破爪,单拳迎面而上,“砰”的一声巨响,一拳一爪相撞声音在空中炸裂开来。
站稳身躯,蛟龙面孔不由抽了抽,仿佛想掩饰尴尬,重重哼了一声。从第一次交手蛟龙就实在想不通,任开乾的肉身为何如此结实,能正面硬抗自己历经两次雷劫的身体,要知道自己的坚实程度几近龙身,许多猛兽一碰自己就会摧枯拉朽一般倒下。这个人类肉身为何如此强大?这个疑惑一直困扰着他。
一招之间,任开乾已然了然于胸,与上次黑龙潭一战相比,蛟龙的肉身更加坚硬。当年在机缘巧合之下,自己得到失传三百年的金刚不坏神功。十六年苦练不辍,终于使自己的肉身硬度达到传说中的金刚不坏,这在当世已经是震古烁今的成就。但是一招过后,任开乾便知道自己肉身全无优势,面对蛟龙胜算已经不大。
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即使面对更加强大的蛟龙,任开乾也没有打算退缩,他默默举起青霜剑。
一招试出实力,蛟龙也明显收起了轻视之心,在攻防之时更加利用自己的身体优势与对方纠缠。任开乾施展青霜剑,同时将金刚不坏神功发挥到极致,全力施为与蛟龙缠斗起来。
不知不觉半个时辰已经过去,双方都不觉渐渐气短。蛟龙大吼一声,原本三丈的身体陡然暴涨至六丈,虽然身体变得庞大,但速度仅仅稍慢一点而已。“呼”的一声,如龙卷风一样袭向任开乾。躲闪不及的任开乾来不及使出移形换位,便被蛟龙死死缠住,青霜剑也滑落在地。
顿时,四周变得寂静起来,只听见蛟龙蜷缩发出的沙沙声。
被困其中的任开乾反而冷静下来,一方面将金刚不坏神功运行到最高境界——坚不可摧,一方面疯狂催动体内的内元,伺机突破蛟龙身躯构成的铜墙铁壁。
觉察到再也不能蜷缩分毫,蛟龙明显焦躁起来,不断调整身躯姿势,意图施加更大压力。面对蛟龙的恐怖威压,任开乾眼中也有掩饰不住的疲倦。但生死存亡时刻,任何大意都会致命。
局面继续僵持,任开乾却做了一个大胆决定。于是,令蛟龙无比诧异的画面出现:任开乾将身体主动收缩了一圈,却比刚才更加坚硬。
原来,这正是金刚不坏神功玄妙之处,在收缩的同时,身体犀利得可比利器。“灭霸指!”任开乾大喝一声,全身内元聚于一指,缓缓点向蛟龙。指压之下,坚硬的蛟龙身体似乎瞬间变成一张薄纸,被重重点出一眼窟窿,鲜血顿时汩汩而出。
“啊!”一声惨叫,蛟龙再也顾不上缠绕任开乾,而是迅速躲到一旁。一指威力如此,让他心生恐惧。
其实,这一指已经耗尽任开乾八成内元。如果不是太耗内元,任开乾之前只需连点几指,何须缠斗一个时辰。倘若蛟龙不是恐惧一指威力,而是乘虚进攻,只怕叫苦的就成了任开乾。
暗自调息了几下,任开乾生怕蛟龙堪破自己的虚弱,佯装再次进攻,他又缓缓伸出了一指。
“可恶的人类!住手!赶快住手!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蛟龙狂叫,虽然面露狠色,明显色厉内荏。
任开乾无喜无悲,依然伸出一指。
蛟龙已经被吓怕,见任开乾没有住手,再次放声威胁:“可恶的人类!再不住手,我就使出同归于尽绝招‘天地焚’了,到时方圆百里的人都得灭绝!不过,放我走的话,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伤害无辜!”
说完,蛟龙眼神盯着任开乾,身躯开始慢慢退缩,言语之间已经远离三丈。
任开乾内心着实纠结一阵,深知蛟龙不久就能化为龙,到时肯定掀起腥风血雨,根本不会像口中说的那样善罢甘休。片刻之后,他就做出最终决断,一定要想办法将蛟龙斩杀于此。
也许看到了任开乾的毅然之色,蛟龙咬了咬牙,大加嘲讽:“虚伪的人类!你算什么大侠,一点仁慈之心都没有,既然不顾百姓死活,那就别管怪我了!天地焚!”随着一声大吼,蛟龙燃烧体内积蓄不多的龙源。顿时,周围突起大团气旋,并且越来越狂暴,仿佛一股股黑浪的汹涌,罩天盖地的卷向任开乾。
眼见气旋越来越猛烈,汇成涌合卷荡的漫天气柱!任开乾明白蛟龙这是孤注一掷,决战时刻已经来临。
“万踪灭!”任开乾也开始燃烧二十年的内元,拿起青霜剑快速挥舞起来,渐渐剑芒形成一圈圈光柱,并且越来越耀眼,就在闪眩的光柱流灿里,呈现的正是人剑合一的最高境界——御剑化龙。
与此同时,蛟龙的周围已经形成恐怖气旋,快速向任开乾席卷而来。任开乾也将自己融入剑柱之中,形成一圈扇形的光矢往恐怖气旋猛烈地狂扫。
“轰隆!”一声巨响,气旋和剑柱终于碰撞在一起,产生的气流粉碎了周围的树木和山石,并且气流快速地向四周爆炸开来。
“一切都结束了!”剧烈碰撞之下,任开乾知道自己已然不能幸免,临死之前,任开乾看到了蛟龙脸上的复杂表情,有恐惧,有不舍,更多的是绵绵恨意。在这多变的表情下,蛟龙的身躯终如破冰,逐渐消散在空中。而任开乾的身体也逐渐龟裂,意识也开始模糊。
一个特大火球忽然凭空降临,任开乾在这炽热的火球中化成了一颗五彩斑斓的舍利,并被吹向了不知何时出现的空中裂缝。在空中裂缝闭合之后,特大火球还在京城空中翻滚。
对京城来说,这是一次原因不明、现象奇特、灾祸巨大的飞来横祸,是“古今未有之变”,后世称之为“天启大爆炸”。
明朝史书记载:“天启六年五月初六辰时,忽大震一声,烈逾急霆,将大树二十余株尽拔出土,根或向上,而梢或向下;又有坑深数丈,烟云直上,亦如灵芝,滚向东北。凡死者肢体多不全,不论男女,尽皆**,未死者亦皆震褫其衣帽焉。”
明朝《天变邸抄》还记载了更加诡异的事件:“承恩寺街有女轿八肩过,震后,只见轿打坏在街心,女客轿夫俱不见”。
灾变之后,举国上下一片慌乱,朝野震动,怨声沸腾。灾后第三天,天启皇帝下了一道“罪己诏”,将自己骂了一通,并表示要亲自赴太庙祭拜,以便期望王朝“长治久安,万事消弭”。
无人知晓的是,明朝积蓄两百多年的龙气已经被蛟龙吸取大半,气数渐尽从此慢慢走向衰落。
而这一切,都已经与任开乾无关,因为他的生命已经走向了终点,形成的舍利也不知被吹响何处。
有时候,终点也是起点,一切仿佛刚刚开始……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