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冲冠一怒
程庸到卫生院找林素,听小个子小强说林素到新集镇去承包业务了。程庸为同学的成长而高兴,“好吧,谢谢啦,待他回来,说我有事找他。”
“没什么,回来了我就告诉他。”
傍晚程庸正在操场散步,林素来了,显得很疲惫。
“林素,怎么啦,身体不舒服?”程庸关切地问。
“唉,想不到,老师会是那样的人!”林素叹了口气。
“哪个老师啊?听说你到新集镇去承包业务了?”
“就是啊,租的就是我们许老师房子。可他听说我去承包,说出的话真难听。”林素提起白天的事愤愤不平。
“许老师不是退休了吗?你怎么和他扯上关系?”
“你不知道,他指着我鼻子教训道‘听说你还是个合同工,你能承包吗?你能做下去,我房租都不屑要’。这是我当年老师,你说气人不气人。”
“他说话是有些嚣张,总不能不认当年的学生吧。”程庸知道许鸣是个个性特强的人,说话抑扬顿挫,连当年学生都不支持,总说不过去。
“他能做到,我也能做到,我当面对他说‘许老师,我不租你房子,怕我赚不了房租,你为难’。我到隔壁一家找了房子。”林素性格倔强,他认准的事会不计一切后果做下去。
“当天就找到了,就在他家隔壁,就要气气他。在他家长住的两个同事,想不搬。我说不存在的,不搬就回卫生院,我另找人,逼着他们搬了。”林素说一不二,特别急性。
“你总得顾点情面,毕竟是老师啊!”程庸觉得林素有点过。
“他不是逢人就说,工资高,有钱嘛,也不在乎那三千五千的。”林素想起搬仪器,许鸣那张苦瓜脸就好笑,“我真搬出来,他叫李老师来转弯,可一切都晚了,隔壁租金比他还便宜。”
“解决了就好,许老师当年教书可是一把好手,到老了怎么变成这样!”程庸脑中浮现当年许鸣教学场景,那时平行班竞争激烈,没现成资料可借鉴,全凭老师自己根据经验,按图索骥,出测试题进行训练。那得高度保密,晚上自习时,用被单将窗户遮挡,在教室内讲题目。煤油灯散发的烟雾让人窒息,所有资料不得外传。想想那时真天真。两个班题目从来没共享过,即使小学时期最要好的同学也不会私下交流。许鸣对犯错的学生用脚踢,一次将棋子从门前踢到水沟中。程庸怀疑,那一脚让棋子心生出走的念头。
“他呀,就是皮鞋厉害,一个学期得换一双皮鞋。”林素有点不屑。
“也不能怪他啊,教育不能没有惩戒,得感谢他当年的严厉,才有我们的将来,虽然有点过分。”
“像你们这群好学生,自然会感激,像棋子和王文干,就不一样了。有的在社会上碰壁后,对老师当年教诲心生感激,也会心生怨恨。用现在说法就是体罚和变相体罚。可在当时是极其合理,俗话说先生打人无人保。”林素家境贫寒,学习一般,属于有你不多,无你不少的学生。
“现在可不一样了,别说动手动脚,就是声音高点,也会引来家长不满。还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到你时那个小孩吧,他奶奶就直接说,我孩子是来关水的。关水就是在学校不会玩水,什么听课作业,他不动笔。你看没有惩戒就没有完整的教育。”
“就是孩子太少了,最穷不能穷教育,最富不能富孩子,在无原则一让再让中,会让孩子失去成长的正确方向。”林素说话头头是道,程庸有点吃惊。
“想不到你也考虑这些,难得啊,难得!”程庸赞许道。
“扯了半天,差点忘了,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林素问道。
“说出来你会吓一跳,素心来了。”
“什么?素心!她与棋子早分开了!来找你干什么?”
“她不知从哪听说棋子出事了,想让我们去看看。”程庸把上午素心来的事说了一遍。
“想不到,素心如此重情重义!棋子当年那么帮我,我都没做到。”林素感到有点愧对棋子。
“、一日夫妻百日恩、,她走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我们去看看。她有了家庭不便出面,有消息给她打电话,她就放心了。”
“棋子那天叫我们到他家,我就感觉不舒服。那群人一看就不是善类,喝酒赌博,满口秽语,夜晚不知宿何处。为了素心的事,当时我和棋子争红了脸,劝棋子离他们远点,可第二天他跑了。”
“是啊,十几年没见,想好好叙叙,谁知神龙见首不见尾,电话号码也经常换。”想起那天棋子无心之语,程庸着实难堪。
“现在讲这些也没什么用了。我看这样,我才开业,不能被人看笑话。你找王文干,托人问一问,在哪?犯了什么事。然后我们才商定下一步行动!”林素与程庸商议道。
“好吧,也只能这样了,我看你很累,回去好好休息。”程庸拍了拍林素的肩,关心道。
林素疲惫身影消失在街头,程庸突发感慨,生活真不易啊。
林素刚承包新集镇医疗室,实在没空。程庸找到王文干,“你到派出所或村里找人查查,最近有没有关于棋子被抓的消息。”
“什么?棋子,他不是在外作书生意吗?”王文干一听有点意外,他和棋子见过几面,最近也没联系。
“干吗那么大声啊。听说他最近犯事了,素心来找过我,希望我们能去看看。”程庸不想事外传,环视一下四周,极力压低声音。
“素心来了,什么时候的事?”王文干斜过身子,凑过来。
“昨天来的,说了这个消息就走了。棋子什么时候犯事的,也不晓得,这不找你吗?你熟人多,门路广,一定能打听到。”
“好吧,我找几个村干问问,这些事他们往往第一时间知晓。”
“莫痴汉等丫头,有消息就告诉我,我还得回去上课!”程庸说着骑车就走。
“看把你急成那样!”王文干望着程庸背影,摇摇头,他理解程庸,一个尽职尽责的老师。
下午放学时,王文干打来电话,找到了知情村干,村干下午亲自去打听了,要想知道详情,马上过来。
程庸心急火燎地赶到政府时,王文干正在办公室与两人闲聊。一见程庸进来,忙介绍:“我同学程庸,中心小学教导主任,大成小学教育领导!”王文干最爱信口胡吹,程庸有点不好意思。
“各位是官,我教书匠一个。”程庸谦逊地打声招呼。
“程主任,早听说了,就是没见过,想不到这样年轻。”两人礼貌地站起身,一名瘦瘦的人忙递上烟,程庸摇手谢绝,在旁边椅子上坐下。
“大家就别客气了,这位南湖村唐良主任,这位是方山村陈标主任,跑了一下午,总算弄清楚了,待会谈棋子的事。”程庸知道刚才那个瘦瘦的人是陈标,那胖胖的是唐良。
“两位主任好,辛苦你们了。”程庸起身感谢。
“为领导办事,那是应当的。”唐良笑呵呵地说着,两眼眯成一条缝。
“好啦,也别客套了,说多了生分,都是哥们,晚上我招待,到哪儿去呢?”王文干礼节性征询一下两位主任。程庸不解,这点事得请客感谢么?
“领导安排去哪,我们就去哪,不听领导的,除非吃了虎胆。”陈标特能说话,说出的话让人受用。
“人人都说陈主任会说话,今天总算见识了,好吧,那就到孔家酒楼去。”王文干准备动身。
“程主任是文化人,那是最好的去处。我们这些大老粗,跟着沾光了。”陈标立即应和,程庸觉得此人真没个性,说啥是啥,官场潜规则?
“你们去吧,我真的有事,把棋子的事……”程庸不忘此行目的。他也不想出门应酬,尤其是晚宴,会牺牲一晚上工夫。
“不急,不急,吃饭时,边吃边谈。你没听过那段子啊,一人牵牛见村干路过,对牛笑道:‘你这发瘟的,要跟村干一样会吃就好了’。”陈标自我解嘲,呵呵一笑,抽根烟点着。“把我一灌多,什么都会说的,就看你的酒量了。”
程庸秀才遇兵,极端无奈:“好吧,就陪你们去吧,可酒万万不能喝的。”
孔家酒楼在文庙西边,大成河畔,是一个新开的酒楼。乡里来人招待定点饭店。装修精致,到夜间灯火辉煌,人来人往。程庸硬着头皮上了楼,进了一厅。一会儿门开进来一个十七八岁女孩。女孩模样很可爱,粉嫩脸蛋,大大眼睛,长长睫毛,身材不高,但曲线玲珑,凹凸有致,发育得非常好。众人眼前一亮,眼光不愿挪开。
“小妹妹,什么时候来的,不太熟悉啊。”王文干开始聊妹,这是他的一贯爱好。
“刚来几天,请多关照。”女孩红着脸,笑意盈盈,泡上茶,倒在一下小小杯中,双手奉上,乖巧地站到门边。
“晚上喝什么酒啊?”王文干知道规矩,女孩推销酒,有意侧过脸问客人。
“领导拿什么我喝什么!”几个官场混惯的,擅长见风使舵。
“你老婆洗脚水,你都喝。”王文干调侃了一句。
“只要领导愿意喝,我一定放开肚皮喝。”两个大言不惭的家伙。
“好了,别领导长领导短的,听多了肉麻。小妹妹,推荐一下有什么酒?”
“啊,请问领导要什么酒啊?”女孩闻声脸露喜色。
“你有什么啊,说来听听!”陈标接过话头,“可有我们老板爱喝的酒。”嘴中领导变老板了。
小女孩一听来了精神,报了酒名。
“哦,就那个原浆吧,先拿两瓶,不够再拿。”王文干挥挥手。“等人到齐了,就可以上菜!”
“好咧!”女孩疾步出门,束起的马尾在跳跃。
不一会儿,又来了几个人,土管所老汪、计生办老王、农技站老林等。晚餐人数刚好一桌。菜很快上来,酒一次上了四瓶。
酒席开始有条有理,有主有次,可几杯下肚,全放开了,粗话、荦话、牢骚话全出来了。小女孩红着脸躲到走廊上。
程庸也坐不住,想早点离开,违心地端起酒杯,“陈主任,我敬你一杯,话在酒中。我先干为敬啊!”仰头喝下,如火炭入喉。
“哈,哈,哈,程主任敬我。不敢当,实在不敢当!”说着张开嘴将酒倒入,绝对不是喝。
“棋子,各位听说了嘛?”他故意卖个关子。
“棋子,听说过怎么啦?”果然大家把话题集中到棋子身上。
“怎么啦?被抓了,关起来了。”陈标环视左右,因知情而生荣耀。
“什么?有这事,啥时候的事?”平静生活起波澜,最吸引眼球,热闹的酒席片刻安宁。
“先前,我也像听人说过,但不在意。今天王老板叫我去问问,一问,猜怎么着?”陈标成了酒席焦点,喜形于色。
“吞吞吐吐,说话像羊撒屎啊。”急性八卦者老王催促着。
“不合你的胃口吧!喝了这杯才说。”陈标满饮了一杯。“我想找谁打听呢?想来想去,只有找根哥,他们长年在一起。”
“找到啦?你说了再喝,行不行,你哪鬼要喝哇!”被骂作吃羊屎的老王回骂一句。
“根哥见机快,跑回来了。棋子来不及走就被抓了,关在看守所里。根哥成天提心吊胆,就怕棋子把他供出来。”
“那小子胆太大了,我就知道他要出事!可他不会供出同伙的,这点我坚信!”唐良对棋子挺了解,程庸也有同感。
“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听说读书时就不大安分。对啦,程主任和王主任是他同学,应该清楚。”人的劣根性,翻陈年旧账。
“还不错啊,人很仗义,豪爽。”程庸虽然对棋子颇有微词,但在这场合,能说什么呢?
“是啊,就是调皮捣蛋。”王文干附和。
“怪事啊,搞到钱的,都是这些读书不好的。像黑皮家那小子,没进几天学堂门,现在每年都是上百万收入,读书有什么用!”陈标借机炮制读书无用论。
是啊,程庸就是读书好的,现在每月才千把块,一生也挣不了上百万,感觉他们在说自己。
“一条牛一路草,条条牛都吃得饱。像棋子这样是来钱,可人进去了,钱算什么?平安就好。”农技站老林不以为然。
程庸在他们谈话中,知道了棋子大概情况,准备离开。
“对啦,小妹妹,我那同学很少出来吃饭,你敬他一杯吧。”王文干发现程庸退意,突然提议。“好,王老板提议太好了!”哄然叫好,他们酒席上就爱捉弄人,老鸹啄柿子拣软的。
“我不会喝啊。”小女孩蹙起秀眉,楚楚可怜。
“算啦,小小年纪,要她喝酒干吗?你不是说过,逼女孩喝酒如开水浇花。”程庸也不想她喝。
“你看,我同学多怜香惜玉,就冲这也要喝一点,就一点点。”众人再次起哄,拍着手,是啊、是啊!
“说好啦,就喝一点点啊。”小女孩没办法,呷了一小口,立马脸色酡红,如桃花盛开,俏丽动人。
“程主任得喝光啊。”程庸也没法,“喝了就不添了。”他实在不喜欢这种场合。
“不能这样喝,得喝交杯酒,这样。”陈标将程庸拉过来。抓过女孩手臂,“对,这样。”全场哄动。程庸发火不是,不发火也不是,只得求救地看着王文干。
“别闹了,程主任面薄。喝了算啦。”王文干一发话,众人不再作兴。
“对啦,小妹妹,你要是每人都喝那么多,今天我就多销你几瓶酒。”陈标见状又来了歪点子。
“真的!”女孩天真地问,浑忘自己不能喝。
“也有四十多岁了,还骗你不成,骗你我是我妈偷和尚养的。喝不了,我带走,钱照付。”陈标拍着胸部,用粗俗的话赌咒,要是他妈听到不知做何想。
不女孩信以为真,当喝到第三个人时,脸通红。再下去支持不住,俏脸如火烧云,娇艳欲滴,眼泪在眼眶内打转,表情痛苦,却咽泪装欢。
程庸实在看不下去,将小女孩让到旁边椅子上休息,女孩摇晃着挪到椅子边,如遇救星般瘫在椅子上,头靠在椅背上,眼紧闭,眼珠挂在长长睫毛上,人见人怜。
“各位如果没喝好,我陪你们喝!不要为难小姑娘,她和你们孩子一般大啊。”走过来将杯斟满。程庸的话,让这群人又羞又恼。
“哟嗬,原来程主任深藏不露。好,好,好。我们就陪程主任过过瘾。”陈标挖苦道,示意众人群起而攻之。
“感谢各位为我出了不少力,今天就舍命陪君子。现在每人都添满,不得洒出。”程庸豁出去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程庸,陈主任他们也喝了不少,别喝了。”王文干闻到桌上火药味,真要闹出什么事,也不好交待,出面阻止。
“王主任,你就别打断,没四两铁不打八耳子锅。今天咱们就和程主任不醉不归。”陈标将王文干拦下,恢复主任称谓,用这种方式将心中不满发泄。
程庸来者不拒,也不知喝了多少。后来只觉得嘴中酒好甜,手脚不利索,话也说不清,只得坐椅子上不动。
“程老师,你别,别喝,别喝,我……”小女孩休息一会儿,见程庸为照顾她与众人斗酒,挣扎着站起。
“你到一边去,这和你没关。”程庸凌厉地瞪了一眼,显然已喝高,正在作最后比拼。
陈标等人也好不到哪儿,唐良早趴下了,另外几个坐不稳,嘴里兀自叫着:“来,喝……喝……谁怕谁啊。”陈标端酒找不嘴在哪,手一抖倒向下巴,胸前湿漉漉,黝黑皮肤隐约可见。
王文干真没见过程庸如此冲动,他与人为善,平易近人,成天笑眯眯,今天动了护犊之情,他怎样劝阻无济于事,灵光乍现他想到林素。三步并两步到大堂打电话。上下一奔波,也瘫倒在椅上醉了。酒楼中震动了,经理、服务员全跑过来……扶的扶,抬的抬。
林素来时,程庸倒在孔家酒楼前椅子上,蜷缩成一团,鼾声大作,散发浓浓酒气。
“王文干,怎么让他喝这么多,会出事的。”林素敲了支葡萄糖,不客气地责怪王文干。
“几个村干作兴,逼推销酒的小女孩喝酒,程庸看不过去,就和他们拼酒。”王文干也想不到事情会闹到这地步。
“你哪是个死人啊!也不出面阻止。程庸,程庸,觉得怎么样?喝一口啊,会好一点的。”林素说了一通王文干,转过头来,关心地询问。
程庸眼皮有千斤重,只想睡下,“别……别,挪我……让我、我……睡一下就好。”冷风一吹,酒意上涌,“哇”牵肠带肚,大吐特吐,到最后满嘴生苦,人却清醒不少。
林素拍着程庸背,脸扭到一边,极力避开酒气,口中安慰:“吐了就好,吐了就没事了。”这是程庸工作近二十年来,最厉害的一次醉酒,听王文干说足有一斤多。
“程庸,想不到,你还怜香惜玉啊,替女孩挡酒,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事后林素调侃,脸露怪怪地笑。
“当时实在看不下去,觉得那女孩怪可怜,明摆着欺负人嘛!”程庸正色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