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计生风波
十月的一天程庸正在上课,父亲赶来了.上气不接下气,裤腿一腿高一腿低,上衣湿透了。头上挂着汗珠,不断地用巴掌擦着,见了程庸一时说不出话来。见到父亲这个样子,程庸一下子惊呆了。
“伯伯,出了什么事?!”
“三儿,你……你,快……家去,看…急说不成句子,腰弯下两手撑在膝盖上,身子弯成一只大虾状,急促地理气。
“不要急,慢慢说,到底出了什么事?”程庸在父亲背上轻拍,助他缓气。
学生意识到老师家可能摊上什么大事,很乖巧地坐着,好奇地盯着。
“三儿,是这样的,你大哥超生,公社来了人,大队干部也来了。”老辈心中只有“公社”“大队”,至于“乡”“村”还没倒过弯来。
“乡里来人,要罚款?”程庸确认道。
“来了一大帮人,说是要罚款,不交就搬东西。”父亲总算平息下来了,说话也顺了。“你大哥是个犟脾气,不但和来人吵,还和你大嫂吵上了。你妈不知道怎么好,叫你想想可有么法子。”
程庸大哥第一胎生了个闺女,本来要到三年后才能生育。可父母心中不爽,所以不到三年生了个侄儿。像落下个金元宝,全家正在兴头上,乡里计生干部和村干上门要处理此事。
程庸为难了,计生政策是国家的基本国策,违反了就该接受处罚,岂能与人争吵,叫自己回去又能说什么?
“伯,这事叫我回去也没用的……”程庸话没说完。
气急的父亲便大骂:“你现在不得了,翅膀硬了。你妈叫我来找你,是让你回家觌个面说说看,能少点就少点,你倒好……”
“不是这个意思,我和他们不熟,也没办法!”程庸无可奈何。
“程伯来了,有什么事好好说一下。小程你也太不懂事了,怎么让父亲站在这说话。快到办公室,喝茶,抽烟。”高初飞和王玄标听到动静,连忙出来替程庸解围。高初飞摸出香烟。
“是高校长,王老师啊!”父亲一边招呼,一边婉拒高初飞递过来的香烟。“不吃哟!急着出门忘带了。”还是接过了点着,吸了一口,引发一阵咳嗽。
“没关系,烟酒不分家。”王玄标说着话,把程庸父亲拉到校长办公室。“程伯,我也听出了你的来意。不是我向着小程老师,帮他说话,这事叫他回去也没法子。反而叫他不好作人!”
“是啊,这个事谁也没有办法。上次我至亲小老,是退职村干,与管计生的‘黑脸包公’严阵,还在一个屋里住。我那堂弟超生,严阵硬是抹下面子,将他家房子扒掉,将新房内家具搬走,弟弟夫妻俩每天睡在地上。”王玄标用身边例子,劝解程庸父亲。
“程伯,喝杯水。”高初飞将茶沏好端过来。程庸父亲双手接过,连声称谢。
“你老人家应该听说了,严阵和王老师兄弟可是多个头的好。现在为这事两人闹翻。小程老师只能算脸熟,能起到什么作用?”
“我也是急昏了,想找这小子想想办法。既然两位这么说,也就算了。还得回家看看,不知闹成什么样了。”父亲一心挂两头,急着回去,瞪了程庸一眼,“等事过了,你回家看看总可以吧!”
“好的,你坐一会儿。等我这节课上完,带你一起回去。”
“不了,你安心把课上好。不管发生什么事,把课都要上好,孩儿们耽误不得。”父亲气平了,起身告辞。望着父亲逝去的背影,程庸茫然若失。
下课了,老师们聚拢来,打听着发生了什么事。
王玄标生了三个女儿,本来想生一个小子,可与政策抵触。遇到这样事,他显得非常激动而愤慨。
有些事看谁有头毛可抓,去年我村子里有一户,老是躲。这一次不躲了。头天晚上村干上门打招呼:不要躲了,你老是躲,我也不好交待,你们自己想想法子。
第二天乡里来了一帮人,进门后发现男主人,正穿着破棉袄,手里拢着火炉,嘴里嗯嗯作呻吟声。见人进门欲起身,却挣扎了许久也没成功。这大热天的,要干什么?
同行的村干指着来人说道:“这是乡里的领导,专门搞计划生育工作,今天上门来做工作,我昨天叫你老婆不要走,你老婆呢?”
“她到山里给我抓药了,一大早出门的,大概要到摸黑回来。你们坐吧,我实在没力气站起来。”说话有气无力,说完大口喘气,似乎用尽全身力气。
“你得了什么病?”严阵疑惑地问。
“肝炎,严重肝炎,咯,咯,冷死了。”说着将破棉袄紧了紧,打着哆嗦。
众人一听,脸露恐惧之色,为头的“黑脸包公”严阵带头就跑,余者作鸟兽散。
“孩他妈快出来,没事了!”将破棉袄一丢,“大热天,捂了我一身痱子。不过这点代价换来一群孩子。有时石滚子抵不住门,筷子能抵得住,每年请村干可不是白请的。”
王玄标的话引来一阵哄笑。那算什么,还有更有趣的,众人纷纷说开去。
“我们村还有一个装精神病的,乡里人一来就发,一碰就倒,在地上人事不醒,居然躲过了。”老高插上话。
“其实村干也是通的,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乡里乡亲的,怎么好意思。所以往往通知就是报信,让对方早作准备。”王玄标有点不忿,也许对自己没处好关系而后悔。
“你们说的都不希奇,我们老李家的老婆,结扎后居然怀孕了。有的说先就有了;有的说没有结扎,是买通了医生;有的说是没扎紧。总之人人佩服老李,说老李真能干。”“哈姐”笑盈盈,脸习惯性泛红。
“那是阉漏了风。”许家金戏谑性补上一句。
话音刚落,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直到后来程庸才明白他们为什么如此好笑,这是许家金说过的最刻薄的话。
众人调笑了一会,王玄标挺有把握地提醒程庸:“小程,你可得注意一点,他们可能来找你的。”
“找我干什么?也不是我违反政策!”程庸不解了。
“我也只是猜猜,提醒一下你,这是他们一贯的工作方法。”王玄标的话意味深长。
真让王玄标蒙对了,也许不是蒙,大概有过同样的遭际。
下午刚上课,一阵自行车铃声由远而近,一群人拥入校园,直奔校长室。
“小程老师,乡里计生干部找你。”许家金来到教室将程庸替换,临行许家金告诫,“他们问你什么,你只推开,千万不要和他们起冲突。”
刚进门,一个黑脸的干部,脸色阴沉,劈头就一句:“你是程庸吧,你家老大违反计生政策,你说该怎么办?”
一句话把程庸说蒙了,幸好王玄标提前打了招呼,否则他真的想不到,乡里计生干部真的会来找他。
“大哥生孩子,这似乎不关我的事!”程庸没好声气地回应,态度有点冷漠。
这群人工作作风一向强硬,见程庸不冷不热地漫应,黑脸人突然站起将桌子一拍,“你这是什么态度,如果不配合工作,我叫你滚回家。”
程庸一听气不打一处,早忘了许家金的告诫,大声反击:“你们是什么工作态度,滚一边去。我是通过考试成为教师的,不是凭某人关系进来的。你们就因这与我八杆子打不倒的事,吆五喝六的,你们工作干不好,真的要滚回家!”
黑脸的家伙想不到,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竟然敢和他们对垒,冲了过来,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用手点着:“你”、“你……”
程庸叉手而立,怒目而视,心道:今天你要是敢动手,我会会好好地回击。众人一看闹僵了,忙着劝和。
“严乡长也是来了解情况,年轻人也太气盛了,人家可是父母官。”村干打着哈哈,充当和事佬,不过还是心向着黑脸家伙。
“有这样了解情况的,也太大老粗了。”程庸冷笑一句,他万万没想到,因自己的少不更事,在后来的教学生涯中,屡遭乡镇干部的诟病和阻挠。
“小程老师,你得配合领导做好家里人工作,毕竟你是读书人。”王玄标不知什么时候来的,说话有点阴阳怪气,表面上在说程庸,其实有点嘲讽意味。
高初飞觉得有点挂不住了,毕竟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程庸,领导好不容易到学校来一趟,有话就好好说。快向严乡长赔不是。”
“我认为我做得不过分,是他们开门见山就训人,要赔不是也是他们先。”程庸性格执拗,掉头就走。
“你看,什么态度,年轻人还早着呢,看以后……”黑脸人一脸秋后算账像,把要说的狠话收了回去。
“好了,好了,大人不记小人过。领导也难得来一次,晚上学校招待,王老师麻烦你去买几个菜,请领导们吃顿便饭。”
王玄标答应着,就是不愿动身。
“不了,高校长,我们还有很多的事,不过有句话,我得提醒一下,你手下的老师也得管管了。”黑脸家伙不但脸黑,心更黑,分明在制造矛盾。
“呸,一群到处乱咬的……”看着他们离开,王玄标狠狠地骂了一句才解气。
更为震惊的事是程庸回家的时候才知道。傍晚程庸把几名作业完成不好的学生进行了补缺补差,回家时已是黄昏。父亲坐在桌子旁阴沉着脸:“你还知道回来?”猛地抽了口旱烟,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
“他们到学校去找我了。”程庸小心地说。
“什么,他们太不像话了,和你有什么关系?”父亲气虎虎地把旱烟管磕在桌子上。
“三儿回来了!”母亲不知什么时候进堂屋了。
“他们下午又来了,要搬东西,你大哥也是个犟脾气,骂你大嫂,大嫂回娘家了,后来差点和他们打起来,我只得来拉。”母亲抹着眼泪。
“唉,你怎么给他们跪下呢?!”父亲似乎不愿意说出这不光彩的事。
“妈,你怎么能这样做!”程庸感到一阵悲愤。“是我们违反了政策,愿意接受处罚,怎么向他们……”
“当时也是没办法。”母亲有点羞愧,进而坚毅,“不过,为了儿子们,我什么都豁得出去。”
“我找他们去,要多少钱给他们。”程庸决定去找他们。
“三儿别去了,我求你,好不容易才平息,你就别再找事了。”母亲哀求着。
“畜生,你看你妈。”父亲忍不住骂了声。
“我找他们不是惹事,给他们钱,免得再来生事。”程庸平静地说。
程庸找到村长,把事情说清楚了,交了罚款,这可是他工作半年来的全部收入。不过他与黑脸严阵从此有了过节,在工作中处处受到压制。
有关计生的事儿,陆续传来,一名老师因超生被开除了,上访几年也没有结果。民师转正时,计生也是一道杠子,许多民师止步于计生政策之前。梅小云转正后还交了一千元罚款。后来班上有些孩子叫什么“三百”、“千园”……打上了计划生育的烙印,时代的特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