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五.所谓伊人
“‘谁忍心中爱,分为别后思;
几时相握手,呜咽不能辞;
虽言万里隔,犹有望还时;
如何九泉下,更无相见时!’
如何九泉下,更无相见时……”
~~中秋月圆,斋果往生,玉馨母子坟前,形影相吊的慧能念与九泉之下的妻儿共度团圆节时,那酸楚的内里,陡然涌出了北周高僧释亡名的《爱离别》诗……
此诗虽是意在恩爱无常,人应远离,惟一心向佛,才能得免恩爱别离那剜肉之痛,蚀骨之苦,但此中那永无相见的椎心泣血,反叫慧能倍加思念玉馨的恩爱更人在时的心安意宁和一切笃定的美好光阴……
前两天官家又来人过问自己的婚娶了,面对差人明显的迫问,舅舅似乎也有些认真的对来人解释:
这事已找阴阳先生算过了,说要等明年开春以后,一切才有可能的吉祥平顺,若是操之过急……
舅舅所言,不知是真是假,但至少又为争取了近半年的主动时间,可这之后呢……
玉馨在时,自己于伽蓝之地也确有过旧国旧都的亲切之感,但那于中“涉老叹双玄,披庄玩太初”的神逸,若无十二时辰顺心如意的踏实安宁,人又哪来“咏发清风集,触思皆恬愉”的悠游心境呢……
这两年听经议经及吟咏高僧大德诗偈之中,那出家的念头,更不时从心底泛起,事后还有过刻意遐思的沉浸……但一想到妈妈、舅舅和无拘无束惯了的自在日子,也就缰收马回且暗暗自嘲自讽难下决心了。
也是,人只要稍加反省,便知百年“从来是拾得,不是偶然称。”但若真要人自觉抛却俗世酸甜,凡间苦乐,决计“方当毕尘累,栖志老山丘”时,又几人毅然决然心甘情愿更磐坚蒲轫中怀安稳呢……
人,可以看透富贵名利;
也可于儿女之情生死不能撼移;
更可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三旬九食安度艰难时日;
然要人主动割舍亲情,甘愿晨钟暮鼓索味人生而入空门,若心无坚牢之基,神无豁然之寄,那寂寂伽蓝之所,至多亦只无可奈何之去~~对呀!百年无奈,本亦生命真实,一切无可奈何之中,那空门不也逆旅可寓可寄之地吗?
佛法也是一法,人有无奈之因及相投之缘而于中羁留过隙,不也息累之寓、栖神之处、舒志之所更成就之地吗……
对古今高僧大德诗偈颇多兴致的己锼兄长,前些日子听闻卫州黎阳一代白话诗僧王梵志归寂消息之后,专约一起焚香远祷之时,于其嘻笑怒骂嘲讽世间的劝诫之诗,多陈俗语启人迷误的谐趣之偈,更是一咏三叹,良多感慨……
诗言志也,偈吐识也,那诗那偈,不也人寓人寄之中的有栖有畅更有所成就吗~~
“吾富有钱时,妇儿看我好;
邂逅暂时贫,看我即貌哨!”
至亲至爱的妻儿嘴脸如此,人之出家,是否亦在看破了红尘世情?
“他人骑大马,我独跨驴子;
回顾担柴汉,心下较些子。”
人**无穷,于现实之中无奈托钵,不仅衣食无虞,或许更在意绪之宁吧?
“吾有十亩田,种在南山坡;
青松四五树,绿豆两三窠;
热即池中浴,凉便上岸歌;
遨游自取足,谁能奈我何?”
凡尘混浊,世事险恶,勉勉强强桃花源处是兰若?
“众生头兀兀,常住无明窟;
心里为欺谩,口中佯念佛。”
佛之境界,会心几人?芸芸拜佛念佛信佛,太多自欺欺人......
诗僧的感叹讥讽,不知是透彻众生,还是隐隐着落一己无奈深心,此中人虽难知,但那:
“莫漫求真佛,真佛不可见;
妙性及灵台,何曾受熏染?
心是无事心,面是娘生面;
劫石可动摇,个中无改变!”的慧眼慧思及慧识,却是发人深省的吧……
伽蓝之地,确有旧国旧都之亲;
佛法之苑,亦多舒心畅怀之寄。
但何是真佛?
谁受熏染?
妙性何性?
何无动摇?
何无改变?
更于中芸芸众生何以成就,何谓成就,还是究竟不明,心多茫然,人又如何长寓佛门,归心涅槃……
月上中天,四下渐开渐远之地,似霜似雪更似薄薄纱雾,人视也迷蒙,思也迷蒙之中,一首古老的歌谣从慧能内里深深漫出: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迴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曾经实实恩爱的伊人,永远只能寻之见之梦幻之中了;
曾经逍遥寄托的伊人,境随情迁人也只能徒唤奈何!
今逆旅人生,百年轮回更生命究竟所求所期,所寓所寄,虽内里更加自觉,但那绝美的伊人是在可达的彼岸,还是难及的杳渺,慧能仰天俯地,仍视也迷蒙,思也迷蒙,……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