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
大院内的叫骂声仍不息，女人的泣声更是悲切。
怡春楼前几人已无话，这时从楼里走出七八禁卫兵，抬出几具尸体，一络腮胡上前：“郑将军，里面逆贼并非一人，而是几十人，人皆着甲，携弓搭弩，见人就砍见人就射，盛营请将军再调些人手进去。”
“屁！哪来的几十人？！见你妈就砍！把那些狗/操的都砍了才好呢！…真是一帮饭桶！用不用我进去给你们挡箭啊！”
郑邀忠铁青着脸连声怒骂，稍稍消了口气，正要安排人手，一边章大岩摇着头阴阳怪气道：“郑将军，这月黑风高的，现在已经这么乱了，你还嫌不够的不成？”
郑邀忠脸色更青，好在灯火下不太显，犹豫着不语。
“将军，院子太大，那边人手实在是太少…”络腮胡辩解道，见郑大将军仍不吭声，轻声催促道：“将军，盛营还等着呢…”
“去让你们盛营把人全辙回来！”郑邀忠咬牙大吼。
“辙出来？”章大岩冷哼一声：“郑将军，你那盛营可靠的么？要是那小崽子给换了衣混在了里面呢？”
“你她/妈到底想我怎么着？！”
盛怒之下郑大将军破口大骂，一时心下忐忑，却是不见回音，见章大副总管正直直盯着远处，指着正在兵卒中穿行往街外去的几人，眯了眼：
“他们干什么去？”
“西衙有个重伤的兄弟，我们兄弟带他去医治。”
络腮胡如实答到，当是隐瞒了要收五百两文银劳务费的事情，张大岩眼再眯：“我们的人？”盯着那肩扎匕首的壮汉，仰头高喊：“那边的人都给我站住！是西衙哪位兄弟，快报上名号来！”
正搀扶着消瘦汉子的两禁卫兵一愣，住了脚，回头看去，正呆着，手里汉子给抢了去，见那壮汉已抽刀在手，拉着消瘦汉子向前急行，而那消瘦汉子此时脚步轻盈，哪里还是重伤模样，更是莫名其妙。
“拦住他！拦住他！你们她妈快拦下他！”
章大岩额边青筋暴迸，冲那边连声嘶喊，那些兵士寒天雪地里站在太久，脸上早已没了最初的兴奋，冻乏无聊里大多枪收盾歇，忍住不牢骚出声已是极限，虽说章大副总管喊的响亮，仍是愣着，再见那壮汉走路如风，肩插刀脸铺血，眼神更似虎豹，纷纷闪到一边。
“快让他们拦下他！你傻了？！快拦下那崽子！”
章大岩转而冲郑大将军急吼，神情似要吃了他，郑邀忠恍过神，也顾不得生气，冲那边仰首急喝：“老于，你她/妈傻了？！快叫你的人拦下那小子！他就是正主儿！”
“啊！”
人群人一人闷哼一声，刀落人倒，是一兵士未等长官吩咐，正自上前拦，却给一刀刺中咽喉。另一人刚移枪在手，未待枪尖压下，身子一轻，已给踹飞，高叫一声，轰然落地。
“兄弟们！这就是正主儿！这就是正主儿！”
人群里于大营长连声急吼：“快亮家伙！都亮家伙！堵上！快她妈给我堵上！”
高嚷声里又一人中刀，那壮汉拉着消瘦汉子又向前冲了五六步，接着在前面已架起的盾子上狠狠一蹬，那人应声急退两步，连着身后两人一齐仰倒在地，壮汉丝毫不停，挥刀急行。
“快她妈堵上！堵上！”于营红着眼高喝，嗓子几哑。
“于营，到底是要死的还是要活的？！”
壮汉前面几人已挺枪在手，一人高问，话音未落，壮汉已拨了枪尖贴身上前，手起刀落，左削右劈，又两人倒地。壮汉仍是一声不语，拉着消瘦汉子踏尸再行。
“…招呼他手腿！”
于营长犹豫片刻，急声吼道：“扎他腿！她妈的不会扎他手腿的么！”
“啊！”
一人枪刚刺出，给壮汉闪过，贴身又是一刀，刀掠血溅，淋着白雪，壮汉带着瘦汉一路向前，挥刀或刺或劈或削或撩，不与任何人纠缠，贴身肉搏里，身上接连挨了几刀，却是全然不理，已似疯狂，刺劈里全是招呼要害。人堆一人轻操一声，挥刀上前砍壮汉右腕，却哪里容易砍到，落到空处，忙急身后退，却是迟，脖中刀，应声而倒。
“快退！快退！并肩！并肩！”
于营转而高喊：“先缠住他！缠住！”
众兵士纷纷后辙，竖盾并枪，不再跟壮汉短兵相接，壮汉带着那消瘦汉子进一步，众人便晃动着刀枪退一步。
几息间，后面人马赶来，把两人团团困在街中央。
此时圈中壮汉已成血人，却不知身上是自己还是别人的血更多些，手里钢刀已有扭曲。
“小弟，姐害了你…”
消瘦汉子扫着眼四下兵士，轻轻抚去了壮汉发梢的雪，指尖轻抚着他脸颊，轻语道：“姐早该死的，只…只是想死前能再见你一面…”
壮汉眼仍直视着前方，摇头不语，拉着她继续步步向前。
刀枪围就的大圈随着两人默默往街头移着，两边一时都无声，似在表演着哑剧。
月仍暗。
雪依落。
……
“你们吃屎的么！”
披着一身的铁，给人搀着郑邀忠摇摇晃晃终于赶来，扫了眼身后散落尸体，瞅着圈里情景，脸更是铁青，与头盔铁甲化为一色：“你们她妈是禁卫军！大楚皇家禁卫军！知道的么！”
“郑将军，这小子力大刀准，记记奔兄弟要害，我们也不敢下狠手取他命…你让我们怎么办？”于营咬牙呼道，话语已带哭音。
“砍他手脚啊，你们傻么？！”
“郑二子，你自己来砍试试！”那边李副营边退边高骂：“你她/妈走了狗屎运发达了挺个将军鸡/巴吆五喝六的，你/她妈几根鸡/巴毛老子不清楚？！”随着圈内壮汉步步前行身形连连再退，破口又骂：“一时要死一时要活，你她/妈到底有没有个准数？！要活的你她/妈至少要准备根绳子准备张网的吧？！你瞅瞅这疯崽子，就是砍了手脚，信不信他会动牙咬死你？！”
两人显是深有渊源，只是郑大将军大人有大量，面色虽已盖过铁，却是忍辱不语。
“你们手里弓弩她妈是操/逼用的么？！快射！射死他！”
郑大将军身边一人高喊，正是西衙副总管章大岩，沉稳早失，脸色狰狞，而崔副总管则仍是笑迷迷人畜无害一副模样，俯耳轻语：“郑兄，别怪老哥没提醒你…三王爷的手段你应该清楚的吧？”郑邀忠犹豫着，眼见圈子已移到了街头，仍在不停捋着下巴胡须。
“射！射！…”
章大副总管连喝几声，却是无人理，转而冲郑大将军怒斥：“有皇上顶着你她/妈怕什么？！快下令射他！”
四下弓弩手瞅着两人，不由高问：“郑将军，到底是射还是不射？！”
“你们打算这么一路跟着他出城的么？！”
郑邀忠眼一瞪，怒喝一声：“傻啊！不能只射他腿脚的么！”
语音刚落，几支弩箭已出…
……
伴着身后轻哼，圈中赵家公子身形顿在那里，缓缓转回身，呆呆看着少女。
赵静晨抬手轻握着胸处箭尾，与他对视着，忽的淡然一笑，缓缓倒了地，溅起一抹白雪。
随着这一落，赵家公子似成了石头人，只有身上的血还有些活意，一串串一滴滴，顺着刀尖指沿，缓缓淌落。
火光下，透着黑意，轻敲着白雪…
“操！”
郑大将军愣在圈外，大了眼，喃喃：“你们这些狗/娘养的，谁让你们射她了…再说明明让你们射腿的…”
圈外兵士见少年发呆，暗自示意，几人悄声上前，齐喝一声把了他手脚按倒在地，郑大将军不由高喊：“你们小心点！他背上插着刀子呢！别再扎深了！”话音未落，一把匕首已给人扔了出来，郑大将军愣了一愣：“谁让你们拔出来了！你们她妈懂不懂…”喃喃间，又一长刀给丢了出来，一人连声高喊：“好了！好了！快找绳子来！快找绳…”正呼着，人已到了空里，转眼又一人给踹起，一人则给来了个肩飞，赵家公子神色恍惚着踉跄向少女走去，尚有一步，又涌来五六人，齐喝呐喊着再次把他扑倒在地，接着又扑上五六人…
高高人肉堆里，不时有咒骂声传出，应是谁错抓了谁的手脚，谁又偷了谁的桃子，叫骂声里人堆里霍的探出一只血手，雪里扒着，向前探着，离前面那只小手尚有两寸，再也扒不动，顿在那里，轻颤着，急抖着…
忽的一声长啸从人肉堆里钻出，穿透了夜，似狼似熊，似怨似泣。
啸声正攀到高处，忽的戛然而止，仿是梦幻。
“恭王爷到！”
长街上又一声长呼。
“快来绳子！快她妈给我绳子！”
人堆里有人大骂，应是没留意到街上长呼，转而喃喃：“怎么没声音了？”又有人骂：“操！上面的快下去！压死你爷了！”，“许王八犊子，你她/妈偷摸老子蛋，别以为老子不知是你！”…
吵吵杂杂里一人惊道：“郑将军，这小子好象没气了…”
……
“死了？！”
郑邀忠不由大喝出声：“怎么会死的？！”
长街上，皇家禁卫军的兵士们围成密密粗粗一圈，圈中赵家公子静若处子的仰躺在雪里，郑邀忠匆匆扒开圈子，挤身进去，俯身抄起少年腕子，探着脉搏，半晌，指尖轻颤起来，只觉后背发凉，不由回头望去，正与三王爷的视线相撞，猛的打了个哆嗦，急声叫道：“王爷！不是我们弄死的！真不是！…他，他自己…”
呆了呆又看向身侧，此时少女脸上仍粘着假胡假眉，脸也涂着黑油，却仍掩不住秀色，只是胸处弩箭让这失却了意义。
郑邀忠呆望半晌，身子一软，一屁股坐到了雪地里，喃喃：
“都死了？！”
……
风起。
雪忽急，月也露了脸，月映雪衬下，怡春院中的大火更是眩目，似是昙花在展。
长街上，雪纷扬扬，迷了人眼，掩了血迹，目及处一片白净净，这世间事，也似全洁净如雪了。
夜深处，忽的一句萧声，扬起清凉凉几抹悲意，接着几语吼骂声，几声狗吠，悲情大减。
月明处，白白，茫茫…
有雪…